“你大概不知道你的出现改变了什么。”
裴铮的表情变得沉郁,像是回到了初见时陆浓见到的那个锐利少年,现在想来,那一身外放的气势,其实是少年保护自己的一身刺。
好在只有一瞬间,裴铮平和下来,笑着说:“但我相信你能感受到。”
陆浓沉默了,感受到了吗?
是的,很多,纵容、偏爱、妥协……
她太过复杂,以至于无法开口。
好在裴铮也不用她开口,伸了个懒腰说,“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些罢了,走吧,下楼吃饭。”
作为一个旁观者,裴铮也许一开始迟钝,可是时间长了,又怎么会看不明白其中的事?
谁迟疑谁主动,谁求谁退,他一清二楚。
若是平常他不会对亲爹和陆浓之间的感情置讳插手,但今天时机太恰到好处了,不说点什么都对不起老头子养他这么多年。
陆浓没有回他,而是转向窗边,凝望花园里孤零零的秋千,一阵风吹过,秋千微微摇摆。
“你先走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裴铮默默退出了书房。
其实陆浓知道,她与裴寂安之间,看似裴寂安位高权重,她家世普通甚至带着隐雷,但隐隐占了上风的人不是看上去处处完美的裴寂安,而是她。
从认识那一刻起,裴寂安朝陆浓走了九十九步,陆浓只要跨出一步就好。
这听上去很不可思议,连陆浓都想不到他们之间竟会是这样的情况。
聪明人从不把底牌暴露给对手,聪明人永远掌握主动权,这是陆浓在现代时,“陆浓”父母教会她的第一个道理,也是她自认为最有用的道理。
不管是在商场竞争中还是在处理感情事务中,都适用,商战里的主动权毋庸多说。
感情上的主动权,无外乎是欲擒故纵,你来我往,永远不要让对方知道你对她/他的心意到底有多少,在不确定对方真正爱上你之前,不将你的底牌掀给他/她看。
裴寂安是陆浓看不透的人,如果他真的用这种方式对待陆浓,陆浓倒不妨和他拉扯一番,或许最后也能交付真心。
但真心被保留也无可厚非。
可裴寂安那么聪明的人,陆浓见他第一眼时看不透的人,却几乎放弃了一切手段,对待感情含蓄又坦诚,他一步步引导陆浓,用行动用言语告诉陆浓他的底牌,让陆浓明白他的心。
他让陆浓感受到了一股因强大而生出的坚定温柔,就和他这个人一样,永远不徐不急,永远深沉静默。
而裴寂安最厉害的地方在于,他未必不知道陆浓在装傻,可他纵容陆浓装傻,从不逼迫陆浓面对,给了陆浓最舒适的情感环境。
陆浓不知道他是太自信还是太了解自己,因为对于陆浓而言刚刚好。
如果没有战争,如果一切都岁月静好,陆浓也不知道承认自己的心还要多长时间。
但未尝不好。
此时车马慢,一生也只够我们爱一个人,他们有足够的时光挥霍、磨合,不是吗?
可人生始终有万一,昨夜梦中那个令陆浓熟悉、对她十分重要的男人最有可能和谁对标,只有一个裴寂安罢了。
就算陆浓再刻意忽略、一再回避裴寂安的明示暗示,但裴寂安终究成了陆浓生命中不可忽视的一部分。
是不能失去的一部分。
也许人们总是在离别、失去时才能真正看清自己的心,裴寂安的离开的这段时间,同样令陆浓想明白了一些事。
余生太短,明天和意外不知谁先到来,何不握住那人伸出来的手?
想明白一切,陆浓长长舒了一口气。
此时天光正好,窗外斜阳脉脉,照进一室光亮。
陆浓下楼的时候,裴铮正在分礼物,他从京市背两大包行李来,其中大半都是给家人带的礼物,有给小淮带的玩具和吃食,还有给吴妈带的补药和药材,给陆浓带的化妆品和咖啡,给裴寂安带的软皮带。
……嗯,看到最后一样陆浓嘴角抽了抽,皮带,是想让裴寂安抽他的时候手下留情?
不过她在心里再一次感叹,不愧是原著男主裴铮,眼明心亮、见微知著,正经起来吓死个人。
那边裴铮分完礼物,拿着吴妈犒劳的点心逗小淮,看到陆浓下来,赶紧把新做的一堆点心藏起来,还不忘嘱咐顾小淮,“不好,你妈来了,保护我方点心!”
陆浓:“……”算了,高估他了。
第88章
新年来临,裴寂安还是没有回来,裴家这个年过得总有些清寥,不光裴家,军区里男人没回来的家庭,喜气里都掺杂着忧虑担心。
吴妈这几天念佛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
陆浓不想让孩子们太过受大人的情绪影响,在这个物质匮乏的时代,过年算是孩子们一年中最快乐最幸福的日子了。
同时,生活总要有些仪式感,过新年是华国人举国的仪式感,独属于华国人的浪漫,陆浓想要孩子们感受到。
既然要正儿八经过年,自然要一家人都动起来。
过年前几天,吴妈、陆浓和裴铮到镇上供销社和村里集市上买了一大堆年货,鸡鸭鱼肉、茶酒油酱、干果蜜饯、鞭炮爆竹。
准备好年货,陆浓又带领裴铮和小淮收拾装扮屋子,家里刚装修没几天,稍稍打扫就很干净了,关键是装扮屋子。
窗花、灯笼、中国结、红对联,过年就是要红红火火。
裴家剪窗花的主力是吴妈和裴铮。
吴妈剪出来的花鸟鱼虫活灵活现,裴铮见了惊叹吴妈的手艺,甚至上手跟吴妈学起来,学得还有模有样,至少贴到窗户上是能唬住人的。
陆浓看裴铮上手那么快,撇撇嘴,却恰巧被裴铮和吴妈看到,吴妈狭促一笑,裴铮挑眉,心知里面有他不知道的典故,于是问吴妈:“吴姥姥,你笑什么?”
吴妈摇摇头,一个好的干妈要给闺女留点面子。
裴铮转了转眼珠,不再说话,等陆浓走了他悄悄凑到吴妈面前说,“吴姥姥,你就告诉我呗?”
吴妈:“也不是什么大事,浓浓不会剪窗花而已。”
“就这?”裴铮不信。
吴妈笑而不语,她确实是因为陆浓不会剪窗花而笑,当然,还因为其中发生过一件趣事。
陆浓是个左撇子,别人都是右手拿笔筷子,但她一度吃饭写字只会用左手,后来总算右手也学会写字拿筷子,但是做其他事的时候还是最先用左手,譬如拿剪刀。
这就导致她小时候初跟吴妈学剪窗花时,比右撇子的表哥表姐们学得慢,小陆浓受不了打击,要知道她在家一向是学东西最快最聪明的人,却败在小小的剪窗花上,一气之下就再也不碰剪纸了。
后来每年过年,孩子们凑在吴妈跟前剪窗花的时候,陆浓都会跑出去,一连好几年,不止表哥表姐们好奇,连大人们都好奇,找来问陆浓答案,陆浓却咬死了说剪窗花没意思。
可她毕竟年纪小,神情掩饰的不如大人周全,很快就被舅舅猜出了端倪,知道陆浓是因为左撇子学得没人家右撇子快后,所有人都哭笑不得,这可真是可爱的倔强。
人怎么可能精通所有的事,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擅长的事。
不过大家谁也没揭穿她,维护了陆浓小小的自尊心,所以一直到成年,陆浓还是不会剪窗花。
出了门的陆浓去竹林里砍了几根竹子,她要用竹子和红布做红灯笼,剪纸不会,做灯笼她会啊,这个简单。
提着竹子回到家,小淮很快凑过来表示要跟着妈妈学做灯笼,陆浓叉腰得意笑,她也是有人捧场的。
为了感谢顾小淮同志的捧场,陆浓做好红灯笼,又教小淮做宫灯、花灯和小桔灯,大体上是陆浓在做小淮在玩。
宫灯和花灯需要画屏,陆浓给了小淮两盏,让他自由发挥,她自己也起了兴致,然后留下两盏分别给吴妈和裴铮。
最后小淮画的是兰草,他最近正在学国画,简简单单寥寥几笔竟也颇具风骨,连吴妈都夸他画得好,小淮腼腆笑笑。
吴妈画的是嫦娥奔月,画工精美,气韵生动,直把裴铮看傻了眼,仿佛第一次认识吴妈一样。
等看到陆浓的画后,裴铮已经麻了,甚至有种“本该如此”感觉,陆浓分别在宫灯四面画上了华丽的车架、漫天烟花灯火如昼、梨树花飞舞、佳人独立。
吴妈轻笑,“你这是画了一首词吧?”
陆浓颔首,调皮地说,“那你们不妨猜猜是什么词?”
吴妈看看裴铮,裴铮稍一思索,“是稼轩居士的《青玉案》吗?东风夜放花千树……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陆浓耸耸肩,裴铮要是猜不出才不正常。
最后轮到裴铮的宫灯,裴铮不会国画,用了铅笔作画,笔触幼稚,但画的却最戳动人心。
灯面上画了裴家一家人,吴妈坐在椅子上,小白狗趴在吴妈脚边,他自己牵着顾小淮,陆浓和裴寂安站在一起,怀里抱着小夏崽,一家人整整齐齐、团团圆圆。
裴铮带着小淮出门把大红灯笼挂在门前,又把宫灯挂在花园角落和小路两侧,夜晚降临,灯笼发出幽幽光华,美轮美奂。
写对联的人是吴妈,陆浓擅长瘦金字体,不如吴妈的颜体楷书雄厚饱满、端庄丰润,写出来的对联看着喜庆。
裴铮亲眼看着吴妈写对联,对吴妈的敬仰之情达到了顶峰,他怎么都想不到,老太太不但心灵手巧,做得一手好菜剪得一手好窗花,还会写毛笔字会画画,这能是普通老太太吗?
绝对不是!
裴铮头回有点郁闷,想他也是从小被人喊着“天才”长大的,毫不夸张得说,杀遍同龄无敌手,一向都是大院里各家亲妈揍自己孩子的理由:“你看看人家裴铮,再看看你……”
但从吴妈到陆浓再到小淮,这三人一个比一个厉害,陆浓就不说了,教授们亲封的“天才”,多才多艺、为人极富有生活情趣,不管什么环境、走到哪里她都活得悠游自在。
就说他的弟弟顾小淮,一个五岁不满的孩子,过目不忘,读书识字算算术画画轻轻松松毫不费力,哦对了还会颠球。
还有原本他以为最最最普通的吴妈,结果是个隐藏的高人,搞了半天,全家最拉跨的是他自己。
裴铮郁闷了(拿现在的话叫emo)。
他抱起顾小淮左瞧瞧右看看,神色怀疑地说:“老二,你别告诉我你还有什么隐藏绝活没露出来,等哪天要给老哥一个惊喜,我可跟你说,我一点都不惊喜。”
吴妈:“……”
陆浓:“……”
吴妈无奈,“他还是个孩子,哪有什么绝活?”
“那可不一定,”裴铮晃脑袋,慢悠悠地说,“吴姥姥都有藏到至今的绝活,您看小淮过目不忘已经够夸张了,指不定还能更夸张。”
懒得理会他耍宝,陆浓把晾干的对联和熬好的浆糊都塞裴铮,“带着弟弟赶紧贴对联去吧,对了,你们两个都给我好好戴帽子,别着凉。”
“是!保证完成任务!”说着,裴铮给自己扣上大号虎头帽,给小淮扣上小号虎头帽。
陆浓设计,吴妈手工打造的虎头帽,抗风保暖,做好后陆浓怕裴铮拒绝戴,已经想好了对应策略,谁知裴铮非常喜欢。
丝毫不嫌弃虎头帽幼稚破坏他的形象,甚至十分积极往头上戴,这两天戴着虎头帽和小淮出门溜街的次数大大增多。
他也不怕人笑话,别人看他,他得意洋洋朝人家摆脑袋,还让小淮配合他一起摇晃脑袋,全方位表现自己的虎头帽子。
“是!保证完成任务!”顾小淮学哥哥,小脸严肃。
一大一小,大的痞萌,小的蠢萌,两人摇晃着脑袋出门,身后跟着屁颠屁颠的小白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