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巧萧一鸣只送霍太医走出叠鹤园即折返,二话不说把她扛回房,摁床榻上。
“太医说无碍,我、我不打扰了!”她甩开他的手,“你忙你的!我自个儿能回晋王府。”
萧一鸣定定注视她,似想从她的微小表情揣摩心思。
还好,娇艳脸蛋有窘迫难耐,有余悸未消,有忐忑不安,有羞怯交加,独独没有愤怒。
“我还得去一趟京南运河码头……嗝,作交接,顺便把那几名盗窃者送交刑部,”他吸了口气,“你别乱动,先在我这儿住下,嗝,忙完后,我、我有事与你商量,嗝。”
他这番话说得磕磕巴巴,语气则郑重且恳切,教她无从拒绝。
她一未嫁姑娘,堂而皇之留宿,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兴许传到外头,会演变成萧大公子心急火燎,罔顾礼节,抱她回府展露恩爱、宣告主权;而傅四姑娘以“求医为名”,轰轰烈烈见过萧家上下,公然入住萧府……
只怕用不着半日,满城皆知。
【九】
萧一鸣虽知就丢下傅千凝过于无礼,却舍不得太快将她送走。
毕竟,宋思锐不在,他已不能像前年那样时常进出晋王府。
经此一事,他确信家人不会再胡乱牵线搭桥,而是无所不用其极地催促他和她尽快定亲。
嗯,有种借题发挥得恰到好处的侥幸。
离府前,他千叮万嘱,请母亲和弟媳们务必对傅千凝多加照顾,反被嘱咐“快去快回,莫要冷落了人家”。
花了一日一夜,萧一鸣总算完成秘密运送奇珍花木的任务,总体而言,功大于过。
翌日中午,他急匆匆赶回萧府,惊觉石阶前停靠了一辆黑楠木马车。
车檐所悬的莲花纹檀木牌为晋王府标式,显然是晋王得知消息,派管事和嬷嬷来接。
让萧一鸣略感心安的是,车内空无一人,可见那姑娘还在府里,
施展轻功直窜叠鹤园,园内或坐或站了一大帮人,有萧家各房女眷,有府内老妈子、丫鬟,还有几名晋王府侍婢,见他现身,吵吵嚷嚷声立时停歇。
萧一鸣在人堆中找到静坐石凳上的傅千凝。
她换过银红褙子,层鬟叠髻,珍珠发饰与璎珞光华熠熠;容色本就俏皮亮丽,薄施脂粉后描黛点朱,登时光彩照人,更胜从前。
萧一鸣低头看了看自己穿了两日的苍色武服,失笑下了逐客令:“诸位若无旁的事,去忙活吧!”
其他人嬉笑著作鸟兽散,转眼间剩下二人默然相对。
萧一鸣留意到院落里多了大包小包,估摸是家人赠予傅千凝的礼物。
他破天荒带姑娘见长辈,且对方又是出自江湖名门傅家,备受晋王的宠信爱护,府里人自会争相讨好。
“没、没吓着你吧?嗝……”他嗫嚅良晌,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话题,“那个,我曾给你做了红色信号烟,嗝,你用过没?”
傅千凝墨玉般的瞳仁微张,如闻匪夷所思之言。
她在他家安安静静“养病”一日,今早众人便用各种礼物、美好夸赞将她围得严严实实。晋王府仆役早来相接,终没能把她从萧家捞出。
而今等了一宿,这家伙风尘仆仆返家,竟然净是问些没头没脑的问题?脑子有毛病?
积压许久的怒火上冲,她摸出那信号烟一拉一吹。
“嗖”声奇响,红色烟雾腾至高空。
“现在用过了,”她寒着脸离座,“萧大人,告辞。”
萧一鸣懵然,展臂拦她面前:“慢着!嗝,我有要事!”
“你倒是说呀!”她没好气斜睨他。
他浅铜肌肤漫上淡红,意气飞扬的面庞满溢窘然,支支吾吾半日,死活憋不出半个字。
傅千凝拨开他的手:“等你想好再说!”
“你还欠我十四下……没戳……嗝。”
他情急之下,口不择言,搬出他们最初的“债”,话音刚落,与傅千凝忿然目光相触,已知失言。
真想给自己甩两耳刮子。
傅千凝深深吸气以平息时刻会炸的火气,叉腰怒视他:“你戳啊!你现在、马上、赶紧给我戳回来!”
萧一鸣连续数日没睡,被她凶巴巴一吼,心下窝火又憋屈,一不做二不休,抬手伸指戳向她小腹的神阙穴。
小心翼翼,既轻且柔。
一下,两下,三下……他面红耳赤,心跳狂乱,已无力辨别指尖触感与上回有否差别。
傅千凝呆然由着他戳了整整十四下,完全不晓得他忽然整这出,到底算什么。
在她心中,“戳”这件事,纯属为彼此留一丁点儿牵扯。
如今有来有往,是否代表两清了?
源自虚无缥缈间的酸楚涌上心头,化作泪意湿润了眼眶。
他们各自成长在截然不同的环境下,各有职责,如何凭借数月相处的小小情谊冲破分隔两地的重重障碍?
她哪儿来的自信和勇气?
傅千凝抬眸凝视无措的他,阳光金芒洒在他轮廓分明的面庞上,五官被融亮金晖勾勒出深邃俊毅的风华。
哪怕他武服落了灰土,身姿始终挺拔,剑眉星眸仍流光风扬。
她承认,这张脸不止一次入过她的梦。
仿如听见无声叹息坠落在心底深处,阵阵回响诱使她踮起脚尖,把唇凑到他腮角轻柔一印。
萧一鸣僵如石化。
傅千凝掀起唇角:“当是欠债多时的利息。”
语毕,绕开他,走向院门。
“站住!”他如梦初醒,反手将她拖回,“嗝……你、你太过分了!一个姑娘家!嗝,怎能偷亲我,然后跑了?嗝!”
傅千凝气炸:“是!我就这么不知羞耻!我……”
话未道尽,后颈被一道力量固牢,迫使她昂起泪光泫然的脸,下一刻,愤懑之词已遭他吞噬。
萧一鸣俯首吻她的唇,忽轻忽重,如蹂如躏,如啃如舐,毫无技巧可言。
这回轮到傅千凝傻了眼——这算什么招?欲擒故纵?以攻为守?后发制人?
他从唇与舌的黏缠追逐中窥见一丝诀窍,步步进逼,又恐她站久了腿脚难受,边贪恋唇上柔软,边将她抱至凉亭的围栏上。
傅千凝后背无所依傍,受他前倾之力逼迫,唯有伸臂勾住他肩头以保持平衡。
风摇叶动,沙沙作响,分不清过了多久,他终于恋恋不舍从那两片浅尝深品的唇瓣上撤退,和她以额轻触。
“不知羞耻的事,该由我来做。”
傅千凝宛如跌落悬崖又飞弹回天上,懵懵懂懂尽是不真切之感。
萧一鸣难得主动,胆儿一下肥了,笨拙拥她在怀,感叹道:“你往日成天嚷着要与我拼酒,可我只想……和你对饮合卺酒。”
“这算几个意思?”
“我俩都这样那样过了,自然要成亲的。”
“什么‘这样’、‘那样’?礼尚往来地‘不知羞耻’而已!”
萧一鸣急了:“你、你用嘴在我脸上蹭来蹭去,又用手在我腿上蹭来蹭去;我还用脸在你怀里蹭来蹭去,现在又互相拿唇齿蹭来蹭去……”
“大多是情非得已!凭这便要捆绑彼此?我、不、乐、意!”她蛮横推了他一把。
“那……要是我说我心仪于你想和你名正言顺蹭来蹭去再生一堆小娃娃顺带白头偕呢?”
萧一鸣素来嘴笨,被逼急了,只好一轮嘴掏心掏肺全招了。
傅千凝的关注点严重跑偏:“咦?你咋不打嗝?”
“对哦……你别岔开话题,究竟同意不同意?嫁不嫁我?“
“谁要和你这傻不愣登的家伙生娃!本姑娘忙得很!”她嘴里嫌弃,水眸羞态毕现。
萧一鸣捕捉到一丝口是心非之意,柔声道:“我慎重考虑过,我心里有你,你心里也有我,咱们该好好商量何去何从,而非闷头胡想,生生错过。阿凝,我不想再无休止盼着你回京,更怕等到我有闲暇、有能力漂洋过海寻你,你却已嫁为他人妇……”
傅千凝因“阿凝”二字心动怦然,听他说得认真,感慨油然而生:“我胡闹任性,刁钻粗野,你不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呀!我又不是头一天认识你,”他眼波潋滟柔情,“我鲁钝愚昧,直来直往,还望你多多包涵。”
二人十指交缠,相视而笑,均觉此时如梦如幻。
寻思半晌,傅千凝道出最大的困惑:“七十二岛并非缺我不可,但海盗摩拳擦掌,我得回去迎战。”
“京城和萧家也并非缺我不可,容我和家人商议,向无上皇请示,看是否先去助三公子?”
“也成,届时打完胜仗,咱俩去哪儿都行,”她笑貌灿然,“你好像真没再打嗝了……是因为亲了的缘故?”
萧一鸣笑眸微垂:“那……继续?”
正当傅千凝笑嘻嘻环上他颈脖,意欲和他“蹭来蹭去”,忽瞄见墙头和院外大树上不知何时冒出七八个男女护卫,视线若即若离,假装远眺风景。
院门外,传来萧一哲忍无可忍的尬笑。
“咳咳,哥,你释放红色信号烟,是为了让小弟带人前来围观?”
亭边那对小情侣维持原来相拥姿态,两张脸如被泼了红漆,堪比猴儿屁股。
···
三个月后,萧家迎来一场简洁而不失庄重的婚礼。
傅千凝以晋王府表姑娘的身份,火速嫁给萧一鸣,并计划婚后速回七十二岛备战。
她原以为,任由那家伙先后戳完十七下,便算还清债务,一笔勾销。
岂知新婚之夜,乃至此后的无数个夜晚,她双眼被布条遮盖,遭他从天黑戳到晨光微熹。
戳得她嘤嘤直哭,只能有气无力地在他耳畔讨饶。
※※※※※※※※※※※※※※※※※※※※
嗷嗷啊~终于写完这一对了!这章反反复复调整了好多次,三合一啦~
提及的龙血树参考了索科特拉岛龙血树的部分特性,有私设和虚构,主要为剧情服务,也是下个文的起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