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没想到的是,当她迈进佛堂之时,却倏地发现有个人正悠然地站在大殿里,背对正门,一身素净的鹅*衣袍显得温暖宜人。
这个背影——
这个背影,化成灰她都认得。
傅容真。
听见脚步声,容真笑吟吟地转过身来,挺着大肚子对门口的人扬了扬眉毛,“呀,蒋充仪,真是巧,竟然在这儿也能碰上。”
嘴上说着巧,可她的表情里却丝毫没有半分诧异,蒋充仪冷眼看着她,猜到其实她一早就来这儿等着自己了。
“是啊,还真是……挺巧的。”蒋充仪的声音里带着嘲讽,唇角微扬,眼神冰冷地看着容真,“容充媛挺着个大肚子也能跑来佛堂,当真是一心向佛啊,想必菩萨们一定会保佑你肚子里的小主子,他日与你一样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容真笑意未减,巧笑言兮地说了句,“荣华富贵倒也不用求,只盼着他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就是了,至少别跟什么战乱扯上关系,一辈子简简单单也好……你说是么,蒋充仪?”
面色骤变的蒋充仪指甲都抠进了掌心里,心里恨得快要呕出血来,表面上却仍是强装镇定,“一辈子简简单单?心愿倒是好,只可惜身在宫中,恐怕并不是事事都能称心如意,就好比卑贱如太监也有可能一夜之间暴毙,又何苦是高高在上的皇子公主呢?”
她又一次提起长顺,容真却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倒是没想到,原来蒋充仪一直把长顺挂在心上呢,若是你不次次提醒我,恐怕我都把他忘了很久了。看来长顺的死果然给你带来了不小的心理负担……也对,人是死在你宫里的,说不定半夜也会鬼敲门,不是么?”
容真自然不可能把长顺忘了,可是与其一直留个把柄受人讥讽,不如彻底断了对方这个念头。
“行了,来也来了,佛也拜了,眼下我也得先走了。”她也不再多言,扶着闲云的手悠然朝外走去,与蒋充仪擦肩而过时,忽地侧头不紧不慢地说了句,“听说蛮夷之徒都挺善战的,这一次的边境□恐怕没那么容易解决,所以我才亲自来礼佛祈福,却没想到蒋充仪也和我一样心系天下苍生,当真是好生感动。只盼着这次的□能顺利解决才是,不要节外生枝,发生什么流血事件才是啊。”
落井下石,火上浇油——容真觉得自己的技术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她的背影悠闲散漫,似是在闲庭信步,而身后传来蒋充仪冷冷的声音,“容充媛,说话做事记得给肚子里的孩子积点德,以免他日生下来的是个和你一样铁石心肠冷血可怕的人。”
容真摸摸肚子,唇边露出一抹笑意,头也不回的回敬道,“有劳挂心,宫廷险恶,我倒是希望他是你说的这个样子,否则就会和今日的你一样了,犹如丧家之犬,一副落水狗的模样。”
蒋充仪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这才察觉指甲嵌入掌心的部分已经被抠破,点点血渍泛出,带来些许痛意。
傅容真果然是个好对手,狠起心来淋漓尽致地体现出了何为最毒妇人心。
她缓缓松开手,回过头去跪在蒲团上开始拜佛。
可是此刻,她只希望心中牵挂的人能够平平安安,毫发无伤地凯旋。
然后——
然后待他心愿达成之日,亲手将这个女人一点一点折磨至死,好叫她把今日带给自己的痛苦通通尝一遍。
可是蒋充仪并不知道,关于这个心愿,哪怕神佛在面前,也注定帮不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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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夜里,顾渊还是照例来了惜华宫。
容真半个字也没有问他关于陆承风的事,只是笑吟吟地与他一同用膳,然后一同赏月,最后相拥而眠。
怀里的人安静得有些过分,顾渊低头看着她柔软的秀发,轻声问她,“睡了么?”
“还没有。”
“在想些什么?”他吻了吻她的发。
容真迟疑片刻,轻声道,“在想臣妾什么时候能睡着。”
“有话就说吧,朕知道你心里有事。”顾渊无奈,也知道她是因为后宫不得干政而没有问他前朝的事情。
既然顾渊给了她这个权利——
“臣妾只是好奇,为何皇上会答应陆承风,让他去平定这次叛乱,给他一个立功的机会。”容真便坦率地道出心中疑惑。
她清楚地知道,以弩赤的实力,与朝廷作战简直是以卵击石不自量力,这一仗朝廷必定会赢得风风光光,而陆承风也会因此得到加官进爵的机会,权势更盛。
顾渊勾唇一笑,“一般说来,痛击敌人之前都会给他们一点甜头,好让他们放松警惕,不是么?就让他们以为自己的计划进行得一帆风顺,那么朕准备反击时,他们也会败得越惨。”
容真敏感地抓住了问题的关键点,“……他们?”
不是只有陆承风一个么?
顾渊低下头看着她黑漆漆的眼睛,“朕最喜欢点到为止了,剩下的谜底,等到一切水落石出之时自会揭晓。”
容真愤怒,这厮是在耍她么!哪有谜底说一半的?
可是如果陆承风真有同谋,会是谁?
她觉得自己绞尽脑汁也猜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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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朝前,在宫门口下了马车的陆承风迈着轻快的步子往崇武殿走,却在半路上被一个宫女给撞到了。
他皱眉看着那个扑通一声跪倒在自己面前的小宫女,却猛地发现她的发间插着一支极为眼熟的簪子——这不是他送给蒋瑜的么?
那小宫女抬头看他一眼,极为小声地说了句,“大人,这是娘娘给你的东西。”
她状似慌慌张张地站起身来,一边喊着奴婢知罪,一边惶恐地垂下头去,而她方才跪下的地方赫赫然摆着一道*的平安符,极小极小,很不显眼。
陆承风心中一动,迅速弯腰捡起了那道符咒,只见符上写着几个极为熟悉的小字——日日思君,望平安归来。
他的眼神蓦地深沉起来,若无其事地将那道平安符握在手中,缓缓闭了闭眼。
“告诉你主子,边境□并非真的,我不会有事。”
他语速极快,嘴唇不明显地嗡动着,末了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崇武殿走,好似方才发生的意外真的只是一个宫女的无心之过,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周遭有零零碎碎的人来往着,无一人注意到这一幕无关紧要的场景。
那日午后,他与兵部尚书赵武一起跟随大部队离开京城,奔赴边境。
皇上鼓舞士气之后,他们的车马缓缓驶离皇宫,驶离这个红墙绿瓦的华丽牢笼。
他似是有所察觉地在经过玄武门时回头看了眼,隔着遥远的距离,准确无误地找到了廷芳斋的方向,嘴唇无声地动了动,“等我,瑜儿。”
同一时间,廷芳斋的小楼之上,蒋充仪神色怔怔地望着远处,哪怕一点也看不清,却好似能想象到他的一举一动。
这个时辰,该出宫门了……
她咬了咬唇。
他一定会平安归来,替她把这些日子受过的苦一一弥补过去。
陆承风终于奔赴边境,阴谋的第二环已然开始。
☆、121第121章.灭渣一
第一百二十一章
如意带着陆承风留下的那句话回到廷芳斋,给蒋充仪带来了最好的回音。
边境的暴-乱并不是真的,那么一定是他造的时势,想必这已经是夺宫大业中的一环。
喜忧参半,蒋充仪一面担忧着皇上会不会察觉到什么,一面又为他的计划顺利进行而高兴。
只盼着他顺顺利利,哪怕最后心愿未能实现……不,是一定会实现。
大军赶赴边境的第四日里,宫里出了件古怪的事情。
入夜以后,容真躺上床不久,迷迷糊糊的还未睡熟,忽地听见外面传来些嘈杂的吵闹声。
她睁开眼来,一边扶着肚子坐起身来,一边喊着闲云的名字。
今夜顾渊没有来,屋里只剩她一人。
闲云从门外进来,声音有点紧绷,“主子,怎么了?”
“外面发生何事了?怎的这样吵闹?”容真要下床,闲云赶忙去扶,又帮她拿过外衫来披上。
“是偏殿的陈美人,她与念香在长廊上散步时,说是看见有黑影朝咱们这边儿跑了。奴婢不敢怠慢,就吩咐福玉他们四下查看,还亲自问了门口值守的几个太监。可是四周并无异样,值守太监们也说没有可疑人物进来过,想必是陈美人眼花了,看到飞鸟或者其他什么的影子,就误以为是刺客。”
容真已经披上了外衫站起身来,面上平静地泛起一抹笑意,“黑影?”
是不是眼花,恐怕只有珠玉自己清楚,只不过这样一点小小的伎俩作为故事的开端,实在是没有任何水准。
这就好像是珠玉亲自跑来她面前,巴巴地说了句,“我的阴谋要开始了,你准备好了么?”
容真稳稳地走出寝宫,来到前院。
长廊尽头,珠玉主仆俩站在那儿,像是在等待着众人的四下查看会查出个什么结果,而想当然,回禀她们的福玉只会无可奈何地说四周并无可疑人物。
“公公可有仔细察看?我确实看见了那个黑影朝容充媛的寝宫方向去了,还被吓了一大跳,生怕她会有事,不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忽然惊动大伙。”珠玉还在反复询问。
不待福玉回答,长廊那头远远地传来一个含笑轻快的嗓音,“本宫倒是不知道原来陈美人还是个记情之人,如此担忧本宫的安危,着实令人心头感动啊。”
珠玉一僵,越过福玉看向容真的方向,只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披着件外衫,哪怕肚子大了行动不甚方便,却仍旧保持着惯有的从容气度,优雅好看得朝着自己走来。
她也露出笑容,淡淡地说了,“充媛娘娘如今怀着皇上的子嗣,妾身自然要为您的安危着想,不过看来娘娘并没遇着什么可疑的事,是妾身多虑了。”
容真看着她垂眸清淡的模样,心里冷得像是有块坚冰杵在那儿。
昔日无话不谈的两个人终于还是走到了今天这一步,你算计我,而我不动声色地请君入瓮。
她勾起唇角,若有似无地叹口气,“若是真的倒也好,倒也好……”
模糊的尾音消失在夜色里,容真对福玉说了句,“加强巡逻,莫要真让可疑的人进来了。”
倒是珠玉对她那句“若是真的倒也好”给弄糊涂了。
什么若是真的倒也好呢?
若是真的有可疑人物?
容真看着她,心知她不会明白自己说的是什么。
若是真的为她着想,替她担忧,倒也好,至少她也不用眼睁睁看着珠玉步入深渊,只可惜自作孽不可活。
如今的容真对珠玉已没有半点同情怜悯了,咎由自取的下场是珠玉自己造成的,与她没有半点关系。
第二日,顾渊早朝之后就来了惜华宫,皱着眉头问容真,“朕听说昨日夜里惜华宫有黑影出入,可是真的?”
容真挑眉,毫不诧异,珠玉闹出昨夜那一出可不正是给皇上看的?
“没这回事,惜华宫上上下下那么多奴才,没一个看见了异样,倒是陈美人那么晚都还不睡,不知在长廊上等着看什么。”容真替他斟了杯茶,浅浅一笑,眼里没有半点情绪。
顾渊瞧了瞧她的神情,随即明白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