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这会儿已经冻得手脚发凉,再不想耽搁功夫,索性向着顾氏游说,“这也是老六一番孝心,咱们先去避避寒,等时辰差不多了再回来就是。母亲若实在不放心,怕错过了吉时,那儿媳我便留下来守着,届时再去隔壁院寻你们。”
这会儿屋子里已经聚集了十几位官眷,或是投来艳羡的目光,或是不屑。
顾氏稍微一想,若是有人想使坏,也不会如此大张旗鼓当着恁多人面扯谎,尤其这位内侍,这些年也打过几回照面,不算生面孔,与其留下受旁人白眼,不如暂离开一会儿避避风头。
孟芫见顾氏发了话,也十分顺从,她拿着玉扁方又递将给那内侍,“这物件是在落林寺开过光的圣物,烦劳公公待会儿再替我将它转交给我家侯爷佩戴。”
那内侍低眉顺目从孟芫手里接过物件,便欲转身引路。
孟芫却又有一话,“我长嫂方才到外头寻人,这会儿还没回来,若公公不急着到旁处办差,且容我们在此间稍侯她片刻。”
那内侍似有为难,“咱家办完了这趟差,还要往元庆殿去给几位老太傅送寿菜,实不能耽搁太久。”
张氏是周氏婆母,索性发话,“让这许多人等她一个小辈,实在不该,我看不如咱们先过去,回头遣人同她说一声就是。”
倪氏主动开口,“那便由我转告您家大媳妇一声好了。”
顾氏却好心相劝,“此间风大,亲家夫人也不必留着挨冻,不如随我们一起往隔壁院子去避寒,至于我那长孙媳,寻个小内侍告诉她一句就是。”
倪氏见状忙摆手,又凑近了低声耳语,“这可使不得,今日这样的好日子,我是一刻都不想错过的,只等着圣驾亲临,诚心拜贺。”“你们放心去吧,回头遇见伯夫人,我自同她说。”
顾氏了然,孟家是前朝降臣,历来谨小慎微,这是怕待会误了时辰被人捉住痛脚。
她也就不再强求,“那就烦劳亲家夫人了。”
那内侍见事情商量妥当,这才施施然在前头带路。
孟芫没有搀扶顾氏,反而落到最后,趁着前头领路的人没察觉,在倪氏耳边轻轻言语两句,因声音太小,旁人也没听见什么,可倪氏脸上登时僵硬了一瞬,不过还是由着孟芫抽身离去。
孟芫同她说的是,“母亲听我说完万万要保持平静,待会儿或有乱相出现,你只躲在人后,万万不要出头冒尖,我须保护顾氏祖母,不能在您身边。”
第55章 【宫杀】
孟芫和倪氏嘱咐两句之后, 便不动声色回到顾氏身侧,借着搀扶她的功夫,用力捏了捏顾氏手掌。
顾氏不明所以侧头看孟芫, 孟芫又眨眨眼睛, 往身前带路内侍的方向示意。
顾氏历来沉稳,见状也回握住孟芫的手, 并没有声张。
内侍偶尔回头, 没有发现身后人的异样,不大会儿就来到交泰殿的正门外,适逢着一队巡视的金乌卫由远及近行来。
孟芫听慕淮提起过,自靖王归来, 原本由威王统领的部分金乌卫已经划交他管辖,孟芫因知道后世靖王为君仁厚,此刻只能孤注一掷。
她见那人马离交泰殿慢慢靠近, 只余之七八丈的距离,毫不犹豫就拉着顾氏往那队人马处奔逃,还不忘提醒符氏和张氏两人,“往这边走。”
那内侍自然也闻声回头, 发现身后几人突然改了行动方向, 下意识地要从袖袋里掏出什么, 但一见不远处慢慢逼近的金乌卫, 立时改变主意,转身就朝着交泰殿之西的小花园跑去。
孟芫不敢大意, 先不去理会落跑的内侍, 仍然朝着金乌卫的方向奋力跑去。
卫队里为首的人很快发现不对,带人直接迎了过来。
“你们是哪家的官眷,怎么在皇宫里乱闯乱撞?”今日入宫的官眷皆穿了诰命吉服, 一看就不是宫婢。
孟芫赶忙解释,“我们是博望侯府的内眷,方才有个内侍打扮的人诓我们出了交泰殿,我疑心那人未怀好心,还烦劳这位大人赶紧把方才逃往小花园的那内侍逮住,也好知道他是受了什么人主使。”
那金乌卫听是慕淮的家人,赶忙施礼,“原来竟是慕侯爷的家眷,下官实在失礼。”随即又指了两三个金乌卫,“你们去那处小花园看看,把人提拿了来见我。”
孟芫见状总算稍稍放心,张氏跑得气喘吁吁,这会儿才得平复,不免向孟芫发问,“老六家的,方才那是怎么一回事?你说那内侍有问题,是从何发现的?难道他拿的信物并非是老六的贴身之物?”
孟芫摇头,“那物件确实是侯爷贴身带着的,但他这趟进宫前曾和我有约定,若忙乱起来不得见面时,不让轻信旁人从中传话,若真事急从权,也会先说了一句定好的口信。方才那内侍虽拿了侯爷贴身之物,但却没有对口信,我想,定是那人趁侯爷不备偷取了此物,我这才留了心。”
张氏先是了然,随后又是不解,“那你当时为何不直接揭穿那内侍,反倒还跟着他出来,若不是这会遇上金乌卫,咱们此刻恐怕已经落入了那人的圈套。”
孟芫抿唇,却不敢把猜测说出来。
倒是顾氏,经历的多了,已经有了预感,“只怕此刻交泰殿内,也并不太平,那内侍敢当着偏殿里恁多人面上公然诓骗咱们出门,定是不怕人事后揭破,如此有恃无恐,我想今日的事要捅破天。”
孟芫却不止因此随着内侍出来,他方才有留意到,交泰殿内竟无半个内侍和婢子在院内应对进宫的内眷,而长嫂周氏出门半晌未归,也证明她没有寻着人,极有可能撞见什么,被人扣下了。
但她没有十足把握证明交泰殿藏匿了歹人,只能些微提醒母亲倪氏。
如果留在交泰殿和跟内侍离开都存在危险,孟芫宁愿随着内侍出来,这样更有可能在外求助。
再不济,也能进一步发现对手的真正意图。
去小花园搜查的几名金乌卫很快会还,不过却是空着两手。
“禀大人,那内侍钻进花园里就没了踪迹,我们沿着另一头出口追了一段,也没有发现,只能先回来复命。”
按说内侍年纪大了,脚程肯定不比年轻侍卫,能在他们眼皮底下走脱,可就十分奇怪了。
孟芫也忍不住多想,是那内侍藏匿在什么暗处了,还是侍卫有意“放水”?
孟芫眼下更担心的是,交泰殿里的一幕还只是小打小闹,真正的战场恐怕还在前头正殿。
“这位大人,你可否遣人带我们往前殿去一趟,我有要紧事要同我家侯爷当面陈说。”
领头的金乌卫并不为难,回身嘱咐另一个高高瘦瘦的同伴两句,随即转身,“那我护送几位夫人同去吧。”
张氏还没理清头绪,却也觉得今日事情不顺,料想前头恐也有事发生,顿生怯意。
“我看不如这样,侄媳妇往前头去寻老六把事情说清,我陪着母亲和弟妹在此候着,也省得腿脚不利索耽误了大事。”
孟芫想想,她自己独行却是腿脚快些,没有反驳,于是跟着那名金乌卫往前头大殿去了。
来到通往前朝大殿的角门,孟芫有意收住了脚步,一门之隔的那一头,此刻听起来十分热闹。
不是鼓乐吹笙的热闹,而是喊打喊杀的热闹。
孟芫心知不好,将门轻轻推开一道缝儿,想借机朝着里头观望清楚。
哪知道身后一股怪力,她竟直接被人推向门内。
幸亏她一手把住了门板,不至于立时跌倒。
再一回头,出手的正是方才“护送”她到此的金乌卫。
孟芫倒吸了一口凉气,“你是刺客?”
那人似不满这样的称谓,只呸了一句,“爷爷我是堂堂正正御前行走的明卫,今日随了我家主子同襄大事,你一个佞臣家眷休要出言辱我。”
孟芫乘隙回头一观,此刻偌大的陛见广场上已经陷入了一片混乱,皇帝的卤簿在御阶之上,外围是阻挡刺客围剿的侍卫。
说是刺客也不尽然,因为交战的两头,大都穿了金乌卫的甲胄,若不仔细分辨,都不知敌我。
孟芫将头转回,本能地从头顶抽出一枚发钗,挡在身前。
“你自诩堂堂正正,又为何偷偷对我一个女流之辈下手,若你当真想要随逆臣篡位,也该去那头显耀你的本事。”
那人嗤笑一声,“你也不要妄想用激将法逼我退身,我实话告诉你,我会带人往交泰殿去,就是为了拿住慕贼的家眷,我听说他对你这个才进门的侯夫人十分中意,我倒要看看,我若提了你到殿前,他是会舍命束手就擒还是弃你于不顾。”
孟芫脸色煞白,索性挥舞着发钗做最后的抵抗,“你别过来,我就算死,也不会让你得逞。”
那逆贼听孟芫之意,还当她要轻生,直接劈手去夺孟芫手里的钗子,不想,却被孟芫在他手背划破了个口子。
孟芫趁着功夫急忙往来路奔去,只盼着不要出现在前殿混战场,以免搅乱慕淮心神。
那逆贼只是些许擦皮伤,并不在意,只三步两步就将孟芫追回。
“想跑,可没那么容易。”
孟芫再无计可施,由着那人拖拽着就跨过了角门。
第56章 【宫杀】
【宫杀】下
慕淮连着靖王殿下正带领着数百金乌卫奋力和突然起事的叛逆们殊死相搏, 对面一身甲胄的威王,和同样穿了金乌护甲的逆附正持了刀兵一次次向御阶下的守兵们发起冲杀。
若要仔细分辨,会发现威王所率领的金乌卫均在手腕处拴了大红绸布, 想来为分敌我事先约定过了。
皇帝居于高台之上神色难辨, 周遭挤满了今日来献寿拜贺的朝臣,均关心着近在咫尺的战况。
“孟芫”被人推搡着押到叛逆者这头。
威王已经杀得红了眼, 根本没有发现身后有人靠近。
“孟芫”由着逆贼推搡到战局中, 强撑着没有跌倒在地。
那贼人似乎急于立功,朝着前头交战的众人一声大喊。
“慕淮小儿听着,你结发之妻在我手里,你若不想她毙命于此, 就立刻放弃顽抗,再将靖王和皇帝老儿的项上人头取来,我家主公仁厚, 说不定到时饶你个全尸……”
这广场平日是陛见之所,建造之处便十分拢音,逆贼的一声大吼,果然吸引了不少人的注目。
威王似乎也没料到事态的发展, 竟有一瞬停滞, 随即调转身形朝身后观望, 却见到一个眼生的黑脸兵士正押着个妇人往前凑。
威王心里不快地大喝, “谁让你行这下作之举,我身为皇族, 哪怕遇事不公, 也要凭着我一身本事和朝臣拥戴拿到我应得的一切,你速速放了那妇人,去前头支应搏杀的弟兄们。”
威王身侧有一偏将, 见状却立时拉住威王,“主公喜怒,所谓兵不厌诈,使些计谋也没什么打紧。这慕淮历来狡诈,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若今日能让他立时束手就擒,也可少折损些咱们手中的兵将。”
威王虽有不满,到底没有继续阻止,他这趟举事匆忙,确实得速战速决。
那偏将就朝着前头交战的双方大喝一声,“你们还不住手?再敢负隅顽抗,我立时就将博望侯夫人剁成肉泥。”
那押着孟芫的黑面逆贼也配合着将孟芫往前送了几步。
慕淮身处战局,立时被气红了眼,看样子恨不能立时冲杀过去,却被身侧靖王一把拉住。
靖王朝着威王嗤笑一句,“难道皇兄真要凭着一个妇人来得到江山吗?你就不怕日后受子孙后世耻笑。”
威王脾性耿直,受不得激将,觉得面上确实挂不住,遂朝着身后吩咐,“将那妇人放了,我既要赢,也得赢得堂堂正正。”
那偏将和逆贼急的哇哇大叫,可耐不住威王的怒目。
最终,两边竟诡异地短暂歇了刀兵,均目睹着博望侯夫人由那贼人押着上前。
一步、两步、三步……女人由人推着渐渐往御阶靠近,将将行到威王身侧,原本被推搡着的人却突地倒地,威王离的近,下意识地低头去看她出了何事。
正在这时,那押着人质的逆贼却突地调转身形,抬起右臂,瞬息间从袖袋里射出数道寒芒,目标正是威王没有甲胄遮蔽的面门。
威王习武多年,知道这是着了道,第一时间闪身去躲,可惜还是离得太近了些。
有一只□□从他脸庞划过,立时就是一道血口子。
威王这一头立时有人惊呼不好,身侧偏将更是举刀就往那刺客身上招呼。
威王捂着脸不可置信,也举起刀兵朝着黑脸兵士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