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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芫天不亮就起身沐浴更衣,又由着全福太太替她上妆梳头,又有来送嫁的女眷亲友在侧,吉利话听了好几筐,终于等到慕家人来“催妆”。
  送来的冠、帔、花红虽然用不上,也要担了抬回慕家,连着回礼的公裳、绣花幞头一起,缠红挂翠、夸街耀市。
  倪氏到了这会儿,才真切感到难受。
  任先头如何说服自己,这婚事已做到尽善尽美,但还是拢着孟芫的一双小手舍不得放。
  本该说些让她孝顺姑婆、礼敬夫君的人伦大理,但到了嘴边,却变作“若受了委屈千万不要忍着,凡事还有娘呢。”
  孟芫也不觉哭了一回。
  全福夫人递来帕子劝,“你家芫姐儿是个有福分的,婆母慈和、夫君能势,家中更是富贵非比寻常……再哭可就不喜庆了。”
  外头的吹吹打打越发紧促,门上候着的小丫头笑意盈盈进来传话,“夫人、八姑娘,姑爷骑着马带着喜轿已到了大门口,老爷遣了几位少爷去前头拦门,待会儿发过利市,也就差不多到吉时了!”
  倪氏再多不舍,也不敢误了孟芫出门,一边擦了擦泪,一边重新替孟芫拢拢东珠发压下的碎发。
  “今日是你大好的日子,待会儿你就高高兴兴地出门,三日后,带了姑爷回门,娘再盛宴款待。”
  这是劝说孟芫早点笼络住夫婿的心。
  孟芫眼里含泪不敢流,信誓旦旦答应,“娘你放心,女儿一定会过得团团圆圆、和和美美。”
  孟芫由着异母兄长背着出了门,余光瞥见绑着红绸的高头大马就在几步之外。
  马上那人穿着侯爵的礼服,冠戴上簇红宫花将他如玉面颊映衬得越发俊朗疏狂。
  这是她失而复得的良人啊!
  虽然在外一副生人勿进的冰冷模样,但在婚后确是体贴入微的好夫君。
  孟芫仗着手中团扇掩面,不觉就带了笑,已经憧憬婚后相携终老的余生,却忽略了马上的新郎没分出半点心思在她身上。
  及至喜轿四平八稳行到博望侯府正门,孟芫心中都满溢着幸福情愫。
  停轿落檐,在新妇出轿帘之前,先有阴阳先生捧了米斗上前。
  他将斗子里的谷豆钱和果草结先朝着轿前一撒,便有围观的孩童一哄而上来抢地上的铜子儿。
  待一路将府门至轿帘这段都撒满,他也就停下手,口中还念念有词,大意是将青羊、乌鸡和青牛三方煞神压住。
  接下来,孟芫便感到轿门轻轻颤了一下。
  她知道这是新郎官在外头踢轿门呢,也秀秀气气往轿门处顶了一回。
  之后就有人挑开了轿帘。
  孟芫依旧用喜扇掩面,只留意着眼前方寸之地。
  喜婆已小声嘱咐过,只许踩着铺上毡席的地界儿。
  刚迈步,又有人手持鸳鸯镜,面对着孟芫倒行而走。
  孟芫经她引着,先后跨过了马鞍、一小堆干草,和一杆秤,最后是慕家近一尺高的门槛。
  撩裙迈步前,她有意顿了一下,喜婆知道这是怕被绊倒,主动上前去扶。
  孟芫再次恍惚,上辈子,慕淮是回身牵着她衣袖进去的。
  慕淮一脉只余两个孀居长辈,可这高堂还得拜。
  慕淮做主请了父母牌位高设,符氏这个继母也就只能退居陪坐。
  孟芫上回就是这般拜堂,并不像宾客们大惊小怪。
  喜婆见多识广,没有丝毫微词,按部就班将一双新人引入事先备好的喜房“坐虚帐”,孟芫一进屋就感到不对,这间喜房不是上辈子她成礼的那间!
  虽说大户人家讲究夸嫁三日,院子里的家什要晒嫁三日后填进日后正房,而新妇也是待回门后再移出喜房挪至正居,但她上辈子从铺房开始就住的正院正房!
  她强按捺住心中狐疑,由着喜婆将接下来的仪式陆续行完。
  果然和她所想大相径庭。
  先是两家绾同心结的时候,慕淮只敷衍地随意打了个活结;尔后宾朋“撒帐”的时候他出言制止;再到喝合卺酒的时候,他自顾自喝完,并没像前世那般替自己擦去嘴角酒滴……
  孟芫的心越发惶恐。
  她不明白,上辈子两个人大婚前明明没有见过,且孟家还公然和谷家谈论儿女婚事,即便如此,慕淮从甫一见面便待她如掌中珍宝,怎么这辈子两人明明有更好的开局,慕淮却待她如此冷淡了呢?
  直到两个人喝完交杯酒,慕淮不置一词离开喜房出去款待宾朋,孟芫才真正确信,此时的慕淮,待她是没有半分情谊的,且也没打算交付真心……
  原本满心欢喜的孟芫顿觉坠入了三冬冰窟。
  她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重生归来,慕淮反而对她失了心念呢?
  紫棠惯来细心,眼见着自家姑娘眼神虚空,方才的喜色也全都消失不见。
  她站了孟芫身前,挡住旁人窥探的视线。
  “姑娘想是累了,要不要奴婢端了热汤过来予您缓缓乏?”
  孟芫这才清醒过来,她这是在做什么?
  自家已经侥天之幸回到慕淮未死之时,他虽眼下未对自己生情,但假以时日,必回如前世那般,将她奉若掌珠,爱如至宝。
  毕竟,那是疼宠她至死方休的夫君啊。
  想到这里,孟芫重新振作精神,望向屋子里来闹喜房的“老相识们”。
  “紫棠你方才可叫错了,该改口称侯夫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emmmm,预感狗儿子要挨骂
  第24章 【撑腰】
  慕淮从出门迎亲那一刻起便觉得浑身不对劲。
  明明是见过无数次的侯爵礼服,今日却觉得它红得分外刺目;策马行在街上,又嫌弃沿途迎亲吹吹打打的声音太过聒噪,令人心中起伏不定。
  好不容易到了孟府门前,又闯过重重拦门的关卡,打发了孟侯几位不成器的儿子,他脑海中纷乱的景象却越发凸显,仿佛眼前的这一幕早已亲身经历过一般,且还不止一遭。
  及至新妇穿着一身二品诰命的湖绿吉服由人背出孟府,又遮面入轿,慕淮心头的颤动就更加剧烈了。
  他平素是个杀人都不眨眼的冷漠决然性子,就是当殿面圣都不曾露怯,这会儿心里的波动不仅扰得他意识混沌、关键还百思不知因由,慕淮下意识地将脸板得似被人坑了一大笔钱那样恶臭。
  一路浑浑噩噩,慕淮好几次都觉得自己随时会从马背上摔跌下来。
  强忍着头疼和烦躁坚持到拜过高堂,慕淮撑着浆糊似的脑袋、随着喜婆的指引,跟在新妇身后飘进了喜房。
  屋内满目的赤红简直要灼伤他的眼,祖母赐下的并蒂棠花也香得过分张扬放肆,而最为让他心神不宁的,则是安安静静坐在喜床上柔柔弱弱的帐中人。
  慕淮心中存了疑窦,早就将孟芫视为洪水猛兽,可这会儿身体却无比诚实,双腿似不听使唤般,几步就奔到床前。
  他那经年舞刀弄枪的大手如同受到了什么蛊惑,直接夺过遮挡了新妇容貌的团扇,随手抛却到一边。
  直到那如花娇颜彻底呈现在面前,他心中的某处才终于落到实处,可是下一刻,当新妇一脸惊讶地抬头看他,又强忍着羞恼颔首垂眸的时候,慕淮的心跳又再一次加速跃动起来。
  而脑海中,那时常入梦的女人,终于不再是模糊氤氲一片的影迹,而是和眼前的娇客重合为一人。
  原来一直梦见的,就是她吗?!
  慕淮这会儿仍无法解释这诡异的感受,只是本能地觉得不踏实。
  他年近双十,上过三次战场、立过战功不计,后来入朝抄过十一位国之重臣的家,哪怕在血洗屠灭异党逆臣之时,也未尝像如今这般鼓噪。
  喜婆见他如此色急,笑着圆了场面。慕淮却更加不爽。
  随后的同心绾结、撒帐交杯,慕淮已经全无心思。
  他几乎是撑着最后一分理智,跌跌撞撞闯出了喜房。
  看来他所料不假,这孟家姑娘果然身怀邪术,纵使他从前从不信怪力乱神,此刻也不禁动了请得道高僧来家中驱邪的念头,只怪他低估了孟氏的道行,此前没早做打算。
  喜婆还是头遭见如此不通情面的新郎,连半句温柔软语都不留便摔门而走,但一想到这位慕侯身上背着的骂名,连抱怨的话都不敢吐露分毫。
  所幸这趟差事给的打赏丰厚,不然哪个肯蹚他慕太岁的浑水。
  月已中天,博望侯府正院内仍是一片灯火辉煌。
  闹喜房的宾客们早已散尽归家,而新妇也沐浴濯发、换了绡红常服肃容端坐在床帐。
  屋里守着的四个丫头面面相觑,有心上前劝解几句,但一想到这大喜的日子,新郎官到了落钥的时辰还没进门,且还有旁人在侧,怕是说什么都只让自家姑娘越发难堪,索性都闭嘴不言。
  慕家的仆从就更加不敢出声,只低眉顺目站在暗处等着女主人示下。
  孟芫看着大红喜烛斑驳着垂泪,窗下棠花炽烈欲燃,而屋子里凝冷的气氛却压抑得让人窒息,她索性站起身,“诸位随我忙碌劳累了一日,着实辛苦,明日还要堂见亲眷,不宜贪晚,今夜就都先散了吧。”
  这话自然是朝着慕府旧仆们说的。
  紫棠听了这话,也从袖带里掏出荷包,将事先备好的金银叶子打赏给屋子里伺候的慕府下人。
  一片恭贺谢恩声音之后,很快屋子里只余下孟芫并四个贴身女使。
  赤芍性子最直,见慕家旧人走干净了,气得两颊直鼓,“姑娘,他们慕家也欺人太甚!”
  这还是新婚之夜呢,就敢让新妇守着空房。
  孟芫立刻嗔她一句,“不许胡说。”“不早了,吩咐外头落锁,碧芙值夜,余下的人也都歇了吧,明日还要会亲。”
  众人刚有动作,门外却有动静,“六夫人睡了吗?祖太夫人来看您了。”
  孟芫理了理云鬓,整束好衣饰,亲自到门口迎人。
  顾氏隔着门槛便拉住她手,“好孩子,今日累坏了吧?我听说正院还掌着灯,便过来瞧瞧你。”
  按理说,新妇要次日堂见祭祖后才好改口,但孟芫心中没有半点生分,顺口便是一句祖母。
  “这么晚了还劳祖母您亲自过来探视,孙媳妇儿心里着实不安。”
  顾氏一边拉着孟芫往里头去,一边给身边大丫头如意使了眼色。
  如意便带着孟芫的四个女使一并退了出去。
  顾氏由孟芫扶着落座,见屋子里只剩下她们祖孙两个,这才拍拍孟芫手背。
  “芫丫头,我这趟来,是代我那不孝孙淮哥儿来同你道声恼的。他半个时辰前送仪郡王回府,途中出了点乱子,眼下正在城东缉凶,今夜恐是无法回来了。”
  孟芫脑子里顿时乱做一团,回想着前世大婚那日的影迹,似乎并无这样的插曲。
  不过她相信慕家还不至于为了躲避婚夜而故意编排个如此容易戳破的借口,且以顾氏之尊,也万不会口出妄言。
  冷静下来想,虽说这缉拿凶手的理由仍显单薄,但好歹也是慕家愿意铺这个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