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要我的血做什么?你给我个准话。”盛清清思索了一会儿,松了口。
北钰双目迎着她的视线,双手合十:“吾以妖灵起誓,不违天道不违人伦不为恶事。你且放心。”
“我可不是南瑗那个蠢货,该怎么做该做什么,我心里跟明镜似的。”
“你……真能帮小哥哥掩去特殊体质?”盛清清不放心地又加问一句。
“当然,我北钰虽不是正道,但也向来一言九鼎。”北钰大方回道。
盛清清细细观察着她的面部表情,犹豫许久到底还是应下了,她的血效用多在正道,北钰就算动什么歪心思也不过事倍功半,且对方大大方方与她讨要,而不是暗地使什么阴招,冲这一点上她还是多添了几分好感度的。
再说,依她一贯的直觉,这北钰应该不会用她的血做出什么出阁的事儿来。
她心中想罢,在席则的不赞同下还是点了头:“好。”
今日北钰找盛清清来为的就这事儿,得了一滴血,她便也不再多留他们二人。
北钰看着掌心的血滴,眼中蓄起一股喜色,她对着盛清清言语越发温和:“明日一早,我会让黑蛇往国公府去。”
言下之意便是送客了。
盛清清哼了一声,与席则一道出了宫殿大门。
两人一走的没影儿,北钰便唤了黑蛇将大门紧闭起来,自己则是小心地捧着血滴快步去了暗室。暗室的右上角摆置着一个小丹炉子,她跪在炉子前,轻手轻脚地打开盖子,双指一并。橙色的灵光包裹着血滴在她的指引下慢慢没入其内。
北钰一个人在暗室里待了一个多时辰,黑蛇就守在暗室门口以防有人打扰,待到里头有声响传来,她连忙打开门走了进去。
“可以了……”北钰冲着黑蛇晃了晃手上的丹药,这是黑蛇多年来在她脸上头一次见到发自内心的轻松笑意:“我本只是想着试一试,却不成想真的成功了。”
北钰将丹药放进黑蛇准备的锦盒之中,吩咐道:“你将这东西送到毅儿那里去,一定要看着他吃下去。”
“主子,这个是……”
“吃了它,他才能安安稳稳地在这人间界做个普通人。”他体内的妖界皇族血脉太过惹人注目了,她若是不在了便没人为他遮掩了。
黑蛇紧紧地握着锦盒,犹犹豫豫地问道:“主子,咱们是真的要回妖界去了?”她们离开妖界迄今也不过二十年,当初因为南瑗到人间界来,主子觉得这是可乘之机,遂带着她和棠羽一道尾随而至。
这一呆就是多年。
北钰拔下发髻上的钗环,冷笑了一声:“怎么,你这还舍不得走了?”
黑蛇低埋着头,闷闷道:“妖界不是什么好的地方,主子,我们为什么不能一直待在这儿呢?”
“这儿再待下去就该出事儿。”北钰顿了顿,突地眼中冷光乍现:“而且,你莫不是忘了,妖界还有正事儿等着我们呢。”
杀母之仇,主凶落网,其他的帮凶一个也逃不掉,该死的死,该下十八层地狱的,就让她亲手送他们下去吧。
她在人间界滞留多年,原想着能走过一世的,可终究还是要回去了。北钰目光怔怔地看着壁上的美人图,美人执花温秀素雅,那轻笑的双瞳里是数不尽的温柔。
“女儿很快就会送他们下去向您赎罪。”
黑蛇静悄悄地退了出去,也没带其他宫女,独自带着丹药去了二皇子的住处。
北钰在暗室里待了一会儿便出来叫了宫人备水,她一人沐浴,直到热水变的温凉才从里面起身,穿着亵衣坐在梳妆台前,湿漉漉的长发不知被何处的风吹起,水分瞬间蒸发,不过转眼便干爽柔顺地披在身后。
黑蛇很快便回来了,她与北钰梳妆绾发,眼眶有些发红:“主子,你就真的舍得小主子吗?”她一个外人都舍不得,那她这个娘亲呢?真的舍得吗?
“舍不得又如何?”北钰微瞌着眼:“我总不能带着他回妖界去。”妖界还有一场硬仗等着她,他跟着她回去受罪么?
…………
黄昏时分,皇后荣氏带着一队宫人,坐着肩舆如往常一般向着紫宸殿去。
席则拉了拉扒在树枝上的盛清清,有些担忧:“清清……”
盛清清食指比在唇上轻嘘了一声,从储物袋里摸出一叠符纸,抽了一半塞进他的怀里,另一半放进自己兜里,想了想大概没什么问题了,这才拉着席则小心跟上。
“我听着她的话就觉着怪怪的,估摸着她明日会离开人间界回妖界去,今儿个她肯定会将所有事儿做个了结。”盛清清难得认真道:“我不放心,咱们还是跟上去瞧瞧。”
说到底她还是有些担心那皇帝,不为别的,就为太后娘娘,她也得去看看。
…………
北钰走进内室的时候,田来福正半跪在床前想办法给昏迷不醒的皇帝喂药,他一见到北钰好似看见了救星,连忙请安。
“皇后娘娘,您可来了!”
北钰接过田来福手中的药碗,执着白玉勺轻舀起内里黑褐色的药汁:“你去歇着吧,这儿交给本宫便好。”
田来福求之不得,这几日圣上昏迷不醒,朝野上出了不少猜疑之声,他不止得照顾陛下,还得安抚朝堂上的大人们,也是累的不行了。
田来福半弓着腰握着拂尘退了出去,走至门口抬了抬眼欲言又止,在黑蛇不解的目光还是吞吞吐吐地开了口:“娘娘,陛下他……您……”
“你想说什么?”北钰头也不抬地问道。
田来福心中微叹:“没什么,奴才这就退下了。”
北钰将药碗放在边角的矮桌上,葱白素手在那男人的面上轻轻一拂,橙光一闪,他本来虚弱的气息渐渐地变的平缓有力起来。
最先开口的不是北钰,而是皇帝沈瑜归。
“北钰……”
北钰听见这个称呼不自觉地挑了挑秀眉,她又重新将药碗拿了起来,舀了药递送到他发干的双唇边,不冷不热道:“从你嘴里听到这个称呼还真是叫我诧异的很,我的陛下,你应该称呼我荣氏。”
沈瑜归微张开嘴喝下了唇边的那满满一勺的药汁,苦涩的味道霎时便在嘴里蔓延开来,顺着咽喉一路滑落,好似流到了心坎儿里。
“你又没病,怎么还真把这药给喝下去了?”北钰嘲讽道:“你这脑子难不成真出问题了?啊,不应该这么说,好歹你也是我丈夫不是。”
沈瑜归听着她挖苦的话,面上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他闭着眼,将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轻握住她握着白玉勺子的右手手腕儿,缓声道:“我能看看你的样子吗?”
“我的样子?”北钰扯开自己的手,哐当一声将勺子扔回了碗中,又将碗放回了原处,她压在他身上,右手紧箍着他的下巴,左手的手掌心轻贴在他的面颊上,嗤笑道:“我凭什么给你看呢?我的样子你凭什么看呢?”
她的声音里是满满的嘲弄,沈瑜归蓦地睁开双眸,黑眸中好似布着一层迷雾,他张了张嘴:“你听我说……”
“我听你说?不……你听我说。”北钰猛然松开手起身,背对着他站在床前,冷声道。
第九十七章
“我以前特别羡慕她。”北钰目光放空, 思绪飘的有些远, 待在人间界的最后一天, 可能也是最后一次与他共处一地。
她缓缓转过身来,坐在黑蛇搬过来的椅子上,背靠在上头, 手搭在扶手上,指尖轻点。
她曾经真的特别羡慕南瑗, 特别羡慕她。
“我的母亲是一个凡人。”
她事实上和毅儿一眼,也是人与妖的后代。她的母亲是古檀国公主, 单名一个翡字。她原本应该像许多普普通通的凡人一样成婚生子, 等待着岁月带来的生老病死。
可惜她碰上了那个男人。
她的父皇到人间一游看到那个坐在檀国皇宫荷塘边的身影便再也不能忘怀,他为她提笔描画,美人执花,浅笑盈盈,便是那荷塘碧波都比不上那双温和噙笑的瞳眸。
檀国公主从人间到妖界,成为了千百年来妖界唯一的一位人族妖后。
可惜, 好景不长。抛弃一切孤注一掷来到妖界的新任妖后终究还是抵不住那无数的如花美眷。
他替她抚过长发的手在别人的云鬓上逗留,他曾与她描画的笔落在纸上成就的是别人的风姿绰绰。
他的夜是缕缕笙歌, 她的夜则是无边的寒寂与落寞。
无权无势,柔弱不堪的人族妖后,不过一个被妖王摒弃在角落的旧颜, 似乎每一个妖都能走到她跟前踩上几脚。
她本应该高贵无忧一生顺遂的母亲在妖界的芜花殿里过着比之低阶妖魔还有难熬难耐的日子。
她时常能瞧见父皇的新欢趾高气昂大摇大摆地踏进妖后的芜花殿,就像人间皇宫里的嫔妃般嘲讽挖苦。
她除了玩闹着逗母亲欢喜,唯一能做的便是努力修炼, 父皇不能保护母亲,那就由她来,她努力变强,努力去获得父皇的认可,努力得到长老们的认同,努力堂堂正正地挣回她本就应该拥有的公主荣耀。
年幼的她怀揣着无数的美好憧憬,然而世事无常,母亲的突然离世叫她措手不及。
母亲猝然离世的时候她不过六岁。六岁在人间界是垂髫小儿,但妖与人终究是不同的。
她清晰地记得母亲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拉着的手,说的唯一一句话:“你要好好的,好好的活,不要步上母亲的后尘。”
她清楚地记得父皇站在床前看着泛凉尸首时面无表情的冷漠,妖性本残,也许人类真的没有说错。
不然为什么他可以冷漠无情到如斯境地呢?
明明还是当初那个许下承诺誓言的人,为什么不过数年便成了陌路旅客呢?
彼时年幼的她曾经问过母亲,父皇真的爱过她吗?
母亲从不会正面回答她,而是笑着搂住她说:“我的小钰儿知道什么是爱吗?”
她知道吗?她当然不知道。
对上她的满面茫然,母亲会摸着她的脑袋喃喃道:“等到你长大自然就懂了。”
后来她一个人的时候常常会想,父皇真的爱过她的母亲吗?
也许……曾经爱过。
她的名字叫北钰,北山之玉,华美光灿。
北山的仙玉赫赫有名,他给她取这个名字的时候,看着的是不是母亲,脑海想着的是不是他们的曾经?
她不知道。
……………
她的母亲妖族翡后逝世不到半月,神狐血脉传承的狐女以二嫁之身高调地进驻妖界,落住芜花殿。
妖界第二任妖后涂后正式为六界所知,与此同时,她的母亲如同一个笑柄在六界人士的茶余饭后传谈。
南瑗随着她母亲来到妖界的时候恰年七岁,她那个时候还不叫南瑗,而是叫玉泠。
父皇抱着七岁的玉泠,看了她一眼,笑呵呵地与她改了名儿,南瑗。
北山有玉,南山有璧,真是多好的心思啊。
那一刻起,她便再也不期盼那并不存在的父爱。
他的爱太廉价了,廉价的她根本不想有丝毫的沾惹。
父皇很疼惜南瑗,和南瑗比起来,她这个亲生的女儿与旁边侍立着的婢女没什么不同。
南瑗想要什么便有什么,她的母亲涂后,她的父皇妖王会想尽办法捧到她的面前。
而她……想要什么便只能自己想法设法费尽心力。
“她从来都不用担心妖术考核,哪怕她连最基本的变幻之术都使不出来,谁都不敢与她多说一句重话。因为她是妖王的宝贝女儿,是妖后的心肝心尖儿。”北钰嘲讽地笑了笑:“而我,只要出了一点儿错,等来的便是万妖崖的禁闭,寒霜镜的冰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