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杨七娘对于用说亲来拉近关系,倒是十分反感。要维持眼下局面,还用不着如此行事。”蕙娘淡淡道,“但若是桂明润想要有所异动……”
“他敢!”杨善桐脱口而出,却又很快地找回了自制力。她摇了摇头,自失地一笑,“当年爹娘说得真是不假,沁哥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功名心热切了点……”
提到桂含沁,她秀美的容颜上虽有怒火,但怒火背后,依然是遮不住的深情——也许是因为蕙娘今天格外的坦诚,杨善桐也没遮掩自己的情绪,“也许男人都是这个样子的,为了自己的大业,平时很看重的东西,现在也都能委屈了……”
她抽了抽唇角,继而又肯定地道,“但沁哥这里,你无需担心。我知道他想做什么,夫妻这些年,我还不懂他吗……此前,我还是有些犹豫,总觉得我不能阻碍男人的雄心壮志,牵制着他,不让他大展拳脚。现在你倒是一言点醒梦中人,要实现雄心壮志,岂能不付出代价……”
她叹了口气,对蕙娘凄然一笑,似乎是自言自语地道,“这些年来,我时常觉得,在花团锦簇之下,我们这些人过的,是一种很惨淡的生活。沁哥越是高官厚禄,我便越是想问自己,这一切究竟值得不值得。到了这份上,我们究竟又在图什么?功名利禄,真有这么重要吗,有了一些,难道还不足够?从前不懂事的时候,望着那些高高在上的公侯夫人,我心底好生羡慕,后来我稍微见过一些世面了,便觉得她们也挺可怜,虽然贵为公侯夫人,但又有多少人,可和自己的丈夫两情相悦、长相厮守。可这么多年过去,当我成为一品诰命的时候,我才明白,从前我还是想得太简单了,即使是两情相悦、长相厮守,在这样的位置上,依然会有无穷无尽的磨难在等着你。功名利禄,就像是一个大磨盘,人进去了,出来的只是一堆血肉……”
她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掩面道。“大妞的婚事,只会是她被磨走的第一样东西,沁哥若要再往上走,这个家,还不知道要被磨走多少呢。”
这番话,说得惨痛异常,蕙娘一时竟不能语,杨善桐双手掩面,静默了半日,才松手惨笑道,“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女儿也好、儿子也罢,他们这一辈子都要自由自在地过,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沁哥若要一意孤行,我便带着子女们回西北去,大不了去新大陆……”
她看着蕙娘的表情,忽而顽皮一笑,吐舌道,“放心吧,只是吓吓他而已,沁哥不会勉强我的,知道我绝不会愿意,这件事,他多半也就算了。”
在这一笑里,她显得极为明艳娇憨,恍惚令蕙娘想到了桂大妞——只是比起母亲,桂大妞都少了几分跳脱与大胆。杨善桐自然而然地道,“沁哥这一生,也就是看重我们几个,若是连我们都不站在他身边,他就是做了皇帝又有什么好开心的?你放心好了,这件事,他会妥协的。”
蕙娘轻吁了一口气,亦露出真心笑意,“如此甚好,此事关联甚广,我实在不想节外生枝。”
“我也赞同。”杨善桐又严肃了起来。“废立之事牵连甚广,你我三家如不能全力携手,只怕胜算还未可知。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也不赞成含沁胡乱搅合。”
既然成功以儿女亲事说服了杨善桐,蕙娘现在还不是顺着她的话来说?她赞同了几句,见气氛松散下来,又笑着道,“只没想到你如此合作,我的第一杯敬酒就喝得如此爽快,倒让我准备的罚酒都不好端上来了。”
“哦?”杨善桐眼神一闪,笑吟吟地道,“竟还有罚酒吃么?——我也不吃,端上来给我看看,你道如何?”
蕙娘欣然从命,拍手道,“把二皇子一案的证人带上来吧。”
只此一句话,顿将原本笑意盈盈的杨善桐,说得面色丕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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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少奶奶走的时候,脸色并不算太好看,蕙娘回转屋内没有多久,权仲白也回了甲一号。他冲蕙娘扬起眉毛,“如何了?”
“有敬酒有罚酒,还能如何?”蕙娘懒洋洋地道。“她是没什么野心的人,对再进一步,未必有更多的想法。又吃了王家这杯罚酒,就是为了王家安好,也会告诫桂含沁不要轻举妄动的……她舍不得她舅舅一家倒台,桂含沁倒未必有这个顾虑。就为了这点,她也得使劲啊。”
权仲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蕙娘看了他一眼,又道,“再说了……二皇子那事儿,我觉得她也未必有多干净,出人出力不敢说,推波助澜是少不了的。事发时桂含沁人在海外,她未必和丈夫细细商量过。就为了家庭内部的稳定,她也得把这事儿给捂住啊。”
只因杨善榆的死而迁怒于二皇子、牛贤妃,这种事桂含沁恐怕未必会赞同,一旦透露出去,夫妻两个也许就起些龃龉,蕙娘的说法,也不能说是全无道理。权仲白却道,“你这个也许还是太诛心了点。就为了维护她舅舅,杨善桐也很可能会妥协的,她毕竟是很讲情分的一个人。”
这一点,蕙娘并不否认,她伸了个懒腰,忽地长叹了一口气,道,“其实细想想,她说得也很有道理。虽然论精明算计,她也许不如我同杨七娘,但我们这几人里,也许就是她看得最透了。功名利禄,不过是一场幻影,为了权这一字,发生的这许许多多的离合生死,真的值得吗?这场游戏里,哪有赢家呢?”
权仲白笑着道,“你今日倒是悟了出世的道理。既然如此,那我们不如就此放下,远走江湖,你说好不好?”
蕙娘白了他一眼,坐直身道,“我做梦都想说好——好了,不要闹了,我看,也该把王阁老请来说话了。他在外逍遥的时间太久,怕还真把自己当了个人物……不给他上个笼头,这匹野马,还真不知会跑到哪去呢!”
366罚酒
有了杨七娘送的两个人证在手,就算是权仲白出面,怕都能收服王阁老。蕙娘还不是手到擒来?王阁老见了证人,汗就开始下来了,蕙娘却未给他杨、桂两家的待遇,不肯把全部真相告知,而是淡淡地道,“祖父留下的偌大家业,三分传给我,三分传给乔哥,还有三分,实在是传承到了世伯手上。”
她顿住话头,不说话了,半晌,方才看了王阁老一眼。
虽是惯常拿捏人的手腕,但王阁老到底还是被拿捏住了,他望了桌上口供鲜红的手印一眼,发自内心地叹了口气,方才诚恳地道,“是我秉性驽钝,没能将老爷子传承下来的基业发扬光大……”
“没能发扬光大也不要紧。”蕙娘笑了,“只不要屡屡自作主张便是了,世伯不要以为,我是因为文娘的关系迁怒于你,实在是这些年来,我冷眼旁观。这旧党在你的带领下,越发有式微迹象,这等时候,正该韬光养晦,在下一代读书人里多做功夫,以为将来记。如何世伯反而行险做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此事我若不知道也还罢了,偏偏我又知道了,若不管,也不忍心看得旧党就此烟消云散。”
这就是给控制王阁老找个理由了——须知道,对方也是阁老,你要威胁他总要给个动机,不能上来就简单粗暴地把证据拍出去,大吼一声‘今后敢不听命?’,虽然大致上就是这么个过程不假,但是面子上终究还是要做得文雅一些的。
王阁老面上露出一丝苦笑,也是纯属意思意思地为自己辩白几句,“您也是不知内情……”
虽然蕙娘比他还小一辈,但王阁老已经用上了尊称。“二皇子自从受伤以后,心性大变,已非皇嗣佳选。对待王公大臣犹如私产,呼来喝去很不客气,私下更是有意——”
“这都不必说了。”蕙娘打断了王阁老的话,低头整理口供,她淡淡地道,“旧党,是祖父在世上留下的无形遗产,虽说我是一介女流之辈,不好参政,但先人遗泽,亦不忍见其所托非人。若是王阁老觉得自己已不配做这个旧党领袖,在这放下一句话,我自然能推波助澜,将他人推上这个位置。”
王阁老额头上的汗一下就沁了一层——这正是他最恐惧的事,一个政治家,害怕的不是失去尊严,甚至不是失去亲人,最害怕的,就是失去他的权力。
蕙娘瞅了他一眼,又悠悠地道,“若是还想再试试看,日后可要小心些,别再这样轻率行事了。”
王阁老这时哪还不知表态?“日后必定以六皇子为马首——”
“哎——”蕙娘摇了摇头,“这个态度,现在还不用露出来,该你表态的时候,你自然知道如何行事的。”
两人对视了一眼,王阁老额上的汗珠子,沁得更快了:六皇子头顶现在还有三位兄长,什么时候是该表态的时候?这话听了让人心里都发寒,但不论如何,他现在是再不敢细问的了,只能驯顺地道,“但凭十三姑娘吩咐。”
“以后,朝廷如有大事需要表态,我自然会给你送信的。”蕙娘也懒得和王阁老多加废话了,她轻描淡写地完结了这个话题,忽然又想起来。“是了,听说我妹夫下月又要成亲了,此事怎么不和我说?我没收到帖子呀。”
从前文娘还在王家的时候,蕙娘怎么也要给王阁老三分面子,哪里会和现在这样不客气。王阁老轻叹一声,面色如常地道,“是说了永宁伯林家的姑娘,因是第二次续弦了,也不打算大操大办,帖子许是还没送到吧。我回去细问一番,再亲自给您送来。”
蕙娘笑道,“这却又不必了,哪敢劳阁老大驾,当日我也未必有空过去的,但礼却一定会到。阁老放心吧,我们两家,一向是通家之好,怎么说也是亲戚,日后断不会因此生分的。”
王阁老自然受宠若惊,连连逊谢,气氛至此,终于没那么尴尬了。这也正是蕙娘的用意:怎么说都是阁老,恩威并施么,立威之后,也要帮他做做面子。象征性地让一小步。
将王阁老送出门后,一直伺候在一旁的绿松也是叹了口气,“才刚过了一年多,这就又要娶新人了……姑爷那贴药,也不知十四姑爷——王公子生受得起不。若是真有按时服用,林小姐过了门,岂不是要守活寡?”
“毕竟也是阁老家的公子。现在林家唯一出息的三公子,都远在广州多少年了,丝毫也没有照拂家里人的意思。”蕙娘讥诮道,“能和阁老攀亲,自然乐意。至于一个庶女的死活,又有谁在乎?你瞧文娘,被王辰作践成什么样子了,咱们两家现在不还是儿女亲家么,有了什么事,我还要帮衬他呢。”
绿松也只能摇头轻叹了,见蕙娘神色冷峻,便问道,“现在王家也算是服气了,下一个要对付的是哪一家哇?”
蕙娘倒是被她问得一怔,因道,“没有哪一家啦,短期内也没什么事儿了。就等爹回来了,和爹说说会里的事就行了。”
绿松握着嘴笑了,“我看您一脸官司,还以为这王家不过是个开胃小菜,背后还有硬菜等着您吃呢——”
蕙娘也被她逗笑了,“什么事儿都是一阵一阵的,你以为这国家大事是社戏么,两三个月一出,两三个月一出?这都闹腾了多久,也该清静几个月啦。”
的确,在波澜壮阔的承平十五年以后,承平十六年的春夏看来都将比较平静了。边境人马在陆陆续续地班师回朝,东南海域,英国人也正和大秦和谈,双方就吕宋的归属权问题争执不下,大秦是要定了吕宋全岛群,英国人却想着要将离岛纳为己有,只把吕宋本岛分给秦军。这谈判的事就不该是武将去了,朝廷另行排遣了吴阁老出使吕宋商谈此事,也是体现了看重的程度。
至于后宫,暂时也还算是风平浪静,杨宁妃总揽六宫事务,办理得也是井井有条,几次因事进宫行礼,蕙娘都没从她脸上看出什么端倪。
当然了,这种事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办成的,蕙娘虽有微微心急,但亦不去催促杨七娘。她的目光,更多地还是放在朝廷上——为了是否重开海禁的问题,新旧两党各执一词互相攻讦,已经吵了几个月了。全朝廷的眼光也基本都集中在这上头,不过,最重要的皇帝,到现在都还是寂然无声,似乎没有表现出任何倾向。
“没有倾向,其实也是一种倾向了。”歪哥和母亲谈到此事时,便果断道,“没有倾向,不表态,除非旧党格外坚持,一定要死磕到底,否则到最后只能是不了了之维持原状。我不知皇上为何保持沉默,但他存在倾向,是毋庸置疑的事。”
乖哥对这种事,历来是完全不感兴趣的,自顾自地抱着个球和乔哥在外头踢,蕙娘、权仲白和歪哥三人坐在一处摇扇赏月,两人看着歪哥大发议论,均觉有趣。权仲白道,“那你道,旧党诸公能分析出皇上的态度吗?”
“连我都能品出来,他们如何品不出来呢?”歪哥眨巴着眼睛,“持续上书表明态度,不也是对皇上的施压吗?这事要办不下来,大臣们接二连三地撂挑子,皇上也很吃不消的。”
连这一层都参透了,蕙娘不免点头一笑,歪哥又道,“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他们现在发作这个话题。都说秋后算账,如是能忍耐到秋后,今年的税银解出来了,两厢一比,岂不是一目了然?这几年一直都在打仗,国库余银肯定特别好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拿这事说话,新党肯定大感棘手。”
“你今年才十岁啊,儿子。”权仲白不免叹息了起来,歪哥扮了个鬼脸,笑道,“这种事和下棋似的,用些心就钻研出来了,我觉得没什么难的。”
就是去年,歪哥还是懵懵懂懂的,在权仲白失踪以后,蕙娘含含糊糊地和他说了几句话,几乎一夜之间,这孩子就成长得多了,从广州回来以后,蕙娘有时都觉得有点看不懂他。儿子懂事了,她当然开心,可如今变得如此精明深沉,当娘的心里免不得也有几分伤感。她叹了口气,到底还是点拨道,“户部尚书是新党的人,造册的是他,懂行的也是他。贸然把手伸到户部,是要遭人忌讳的。这官场上的讲究,你就不懂了,各部管的都是各部的事儿,凭你怎么互相攻讦,这一层不能乱了。既然如此,又何必等到秋后?就是为了帐面好看,只怕今年户部也要把税银都给收齐了的……”
歪哥这才恍然大悟,因点头自言自语地道,“原来如此,各部之间,还有这样的讲究……”
权仲白看了他几眼,转头对蕙娘耳语道,“你说爹回来以后,见到歪哥如此,是否会欣喜若狂?”
蕙娘也不禁一笑,“他不是马上就要到了?等他回来,你自己问他吧。”
的确,良国公在盛夏过去之前,到底还是到了京城,交割完差事以后,少不得同一家人开开会,了解一下京城局势的进展。蕙娘借机和他在密室商议了一番,几日后,一封密信,便经由鸾台会,被送往了东北。
作者有话要说:被夺权的王尚书……
一夜长大的歪哥……
还有可怜的林姑娘|
反正这个月都完结了也不追求全勤了!不过还是每天晚上会尽量12点前更新。
367满足
夏去秋来,京城的秋天,一向是很怡人的。今年秋天和去年、前年的相比,又多了几丝轻松的氛围:西北一带危局已解,虽然还有些首尾未完,但已非当时大战一触即发的危险状态。因此京师一带的紧张气氛,也随之渐渐地缓解了下来,京畿一带,很快又恢复了以往的繁荣。
虽说南边吕宋也关系着整个帝国的饭碗,但仅从人们的反应来看,便可知道,和京师□势息息相关的,始终还是西北战局。以往在西北局势紧张时被默契搁下的党争,现在似乎又有了回温的迹象。理所当然的,京中也就自然更加热闹了,宵禁一旦放宽,官员们加快了夜里出门的脚步不说,那些浮浪子弟们,也重又开始了夜访青楼楚巷的日子。
当然,权贵们之间搁下的社交活动,现在也悄然无声地渐渐恢复,仅仅是这个月,蕙娘就收到了几十张帖子。她不过择要紧人略应酬一番罢了,余下的帖子,不愿去的,现成的宜春号就是回绝的借口。
但饶是如此,上门拜访的各色人等依然是络绎不绝,杨善桐和她提起来时,便笑着道,“都说良国公府,不但是出了个好儿子,还娶了个好儿媳呢。冲粹园跟前车马是川流不息,简直比阁老府都要热闹了。”
今日是桂家宴客,蕙娘自然要过来捧场,她闻言不过一笑,周围众人却都笑着附和道,“可不是,都说世子夫人比首辅都忙,不是提前几天送帖子,都见不上人!”
现在西北那边浮现商机,吕宋的基业又渐渐稳定下来,身为宜春号东家,以及大秦皇家吕宋公司的创始人以及实际上的最高决策者,想要和蕙娘打交道的又何止一两百人?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都有事来求她。三教九流全来和国公府兜搭,也就不是什么稀奇事了,至少在这一两个月内,她的风头简直都要盖过权仲白了。在座众人,就不乏对吕宋极有兴趣的,现在见蕙娘过来了,自然全都奉承不迭,弄得蕙娘几乎不胜其烦。
好在不消片刻,福寿公主大驾到了,众人的注意力又全都被转移了开去,蕙娘方才偷得浮生半日闲,可和杨善桐站到角落里闲话。
福寿公主回归得的确异乎寻常地高调,一般如她这样,和亲又回国的公主,因到底嫁过,多数不是被安排去清修潜居,便是回宫居住。但她回宫的事本来就广为人知——上了邸报嘛,回京以后更是没有回宫生活,而是和一般已嫁寡居的公主一般,在公主府中居住。也和一般公主一样,同达官勋戚们来往。
此时北戎大乱的真相,多少已经传开,上层人多数都知道福寿公主在其中起的作用,自然也不以一般公主相待。她虽算是寡居投奔回来,但一般人均以极尊重的态度对她。此时见她进来,一干人都起身行礼——虽说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诰命了,但蕙娘还是捕捉到了不少人眼中一闪而过的诧异。
其实就是她也有点吃惊的,现在桂含春和福寿公主的故事,几乎已经天下皆知。坊间都开始重唱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的故事了,这已经很说明问题。在这样敏感的情况下,桂家居然敢邀请福寿,而福寿居然也真的会来赴宴?
她不免把疑问的目光投向杨善桐,杨善桐唇边噙着一丝苦笑,冲蕙娘努了努嘴,蕙娘便顺着她的方向看去。——只见郑氏早迎上去和福寿寒暄了,两人言笑晏晏,看来直似一对姐妹花、手帕交似的,竟是情浓意洽,丝毫不见一点火气。只是几句话,便显得熟稔,福寿先道,“上回姐姐说起的云雾茶,我今日顺手就带来了。”
郑氏亦捂嘴笑道,“妹妹有心了。”
两人均是容光焕发、春风满面,似乎未曾留意到旁人的讶异之色……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和公主姐妹相称的。
不消说,蕙娘再不是宴会的焦点了,整餐饭大家吃得好像都不大安心,均都十分留意福寿公主同郑氏两人。这两人却好像什么也不懂似的,照旧是言笑晏晏,更有甚者,福寿公主对郑氏执礼甚恭,虽不说执妾礼这么夸张,但看得出来,她算是把郑氏当作长辈来待了。
这算是什么意思?难道两人已有了默契,福寿公主不日就要入门做平妻了?桂少帅有天大艳福,竟能两头大?连蕙娘都有点看不懂了,觑了个空,低声问杨善桐,“难道是缓兵之计?”
杨善桐摇头道,“她已和皇上说明,好女不二夫,公主是不打算再嫁了……”
这件事蕙娘倒还真不知道,估计是公主私下和皇上提起,才没传到香雾部耳朵里。她有些吃惊地抬起眉毛,还没说话呢,杨善桐又补了一句,“你也知道,公主现在住的府邸,建制是不对的。新公主府,就圈在二哥家旁边……两家就隔了一条街巷。昨儿才下来的消息,估计你们都还不知道呢。”
这……蕙娘更晕了,想了半天,才由衷道,“少帅真不愧是一流人物,这种办法都想得出来——公主竟也愿意?”
杨善桐苦笑道,“这就不好问了,也许,劫后余生,公主也不想计较什么名分了吧。只要不闹出子嗣来,这样,也许也不失为最理想的解决办法……”
的确,蕙娘自己就没想到桂含春居然会用这种办法来应对皇帝的出招,再细思一番:除了在名分上委屈了公主以外,郑氏的正妻身份,郑家的脸面,公主的深情,桂家的军权,倒是都得了保全。唯独便是略对不起郑氏罢了,但反正他也不是没有姨娘,这比起停妻再娶,终究还是要好得多了。
回想起桂含春在何家山的表情,她也是若有所悟:多半是当时,他便想到了这一招吧。只是公主竟也愿意如此委屈,亦算是有几分出人意料了。
此处毕竟人多嘴杂,不是说话地方,杨善桐也没解释太多,只说了句,“过几日去冲粹园寻你。”便又回席招待客人,蕙娘踱回屋内时,恰逢福寿公主议论北戎局势,“北戎汉子最重荣誉,这一次……罗春死得多少有些不明不白,北戎当地群情激奋,不论谁要继承罗春的草场,都要打着为他报仇的旗号。今后几年,虽说军队的人数不会太多,但北边恐怕也很难得到完全宁静,大战可免,小战是免不得的。”
她在草原上历练多年,气质终究是洒脱干练多了,此时侃侃而谈,竟大有名士风范,眼神和蕙娘遇见了,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便又对众女眷介绍草原上的种种事迹。
一时席终,众人都转去看戏时,福寿才过来向蕙娘招呼,因道,“听说神医终于回归京城,我也是松了口气。若是路上出了什么事,我这辈子都要良心不安了——早知道,就该让他和我们一道走,也免得嫂子还虚惊一场。”
此时福寿再谈起权仲白,语调已是十分淡然,显见是再不留情,蕙娘心里亦不知做何感想,她微微一笑,客气地道,“都是他自己肆意妄为,方才惹来了这场麻烦——却也算是吉人自有天相吧……”
两人对视一眼,都沉默了下去:虽说只见过几面,但在福寿成亲之前,那特别的来往,却令她们又要比别的女眷更熟悉一些。这种微妙的关系,确实是难以解释,但彼此对面的时候,却并没感觉到生疏。
蕙娘也不知哪来的冲动,沉默了一会,居然直接问道,“现在这个样子……公主已可满足了吗?”
福寿浅浅一笑——她也算是天生丽质,虽然在草原上多年风霜,但天幸并不显得苍老,仍算是个秀□。如今盈盈而笑,也算是自有风姿。“经过连番生死,我已经学懂了珍惜。其实很多事,只有你去在意、去攀比,才能困扰到你。现在这样,我有什么不满足的吗?”
这话说得,竟是大有智慧,蕙娘一时居然无法回答,她沉默了半晌,方真心实意地道,“这世上如公主这样坎坷的人,的确也并不太多。公主亦算是有大智慧、大毅力,方能从苦海中解脱,我亦祝愿公主能永远开心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