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回过神,有一刹那的愣神。
他抬起头,神色复杂难明:“父亲,如果,若你是皇帝,会把这个国家带到什么样的方向去?”
李牧言轻声答道:“我不是皇帝。”
陆明抿了抿唇:“只是一个假设。”李牧言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说:“不生气了?居然问起了这个问题。”
陆明似乎是要笑,又似乎什么表情都没有,最终他的脸扭曲了一下,然后:“方才,是我错了,父亲。”他低下了头,“我知道的,天底下若是有人不会害我。也只剩父亲了。”
李牧言眼中浮现出明显的诧异来。
他看着自己的大儿子,心中滋味复杂,最后定格为一笑:“是吗?”
他坐下来,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一起坐吧,我们父子,也有好长时间不曾仔细说过话了。”
陆明抬头看了看他,顺从地坐了过去。
然后,他轻声道:“我做错了很多事,父亲,不要怪我。”李牧言看着他,不知道为何有一种想笑的冲动。
这样认错的态度,实在是,和陆芷没有什么区别。
坚决地承认错误,但是,从来不改。日后想要做什么,依旧是我行我素。所谓的认错,根本就不是真的意识到了自己犯了什么错,只不过,是要得到谅解而已。
于是,李牧言就真的笑了出来。
陆明惊讶地睁大眼,看着李牧言,不解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笑了出来。
李牧言察觉到了他的疑惑,却半点都没有解惑的意思,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等到笑完了,他才拍了拍陆明的头,道:“你想问什么?”
陆明定定地看着他,终于问出了自己一直盘旋于心的那个问题。
“母皇还在的时候,父亲你真的叛乱过,所以才一直被关着吗?”
作者有话要说:只有一更
其实母皇这个词总是让我想到异形,但是想了想,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词代替好了。
☆、第二十七章
李牧言看着自己的儿子,脸上浮现出毫无笑意的笑容:“是。”他这样说。陆明看着他,目光一片平静。片刻之后,这个虽然年幼,但是已经比同龄人成熟太多的少年微微地笑了笑:“好的,父亲,我知道了。”
李牧言看着他对自己行了一礼,然后平静淡然地走出门去。他的心中慢慢地浮上赞赏,然后,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哭声。
李牧言愣了一愣,心中怅然。
从那天之后,陆明就再也没有来见过他。两个人之间的对话通过一群宫女太监传来传去,冷冰冰地没有任何感情。
李牧言觉得,既然如此,自己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他渐渐地开始少插手朝政,将更多的事情交给陆明来处理,自己闲来无事的时候,取了笔墨,慢慢地写下一行又一行的字。
一天一页,李牧言写得很是从容。
他手下的人看着他的行为,心中只有轻叹一声。
特意留下这样的东西,只怕也会被辜负吧。这样形同水火的父子关系,小皇帝怎么会相信自己的父亲留下的,会是好东西。
也许最大的可能,是被束之高阁。
李牧言不在意。这是他自己的心意,不管陆明是不是接受,自己做到了,也就心安了。
他慢悠悠地写着自己这么几年总结出来的治国常识,慢慢地将自己想交给陆明的东西都写上去,然后,一天一天地布置好自己离开时的场景。
陆明也许心知肚明,也许茫然无知,对他来说,都没有任何意义。
然后,在过完年之后,他留下最终的成果,将一个空荡荡的宫殿留给了陆明。
一同留下的,还有他写好的治国手札以及一些无法带走,并且愿意效忠北宁的人手。
但是,这份东西在宫殿中放了很久,陆明都没有过来取。
他沉浸在自己定亲的消息中,不曾将情绪转移到旁的事情上来。
宫中受了李牧言叮嘱的宫人们也识趣地不曾将消息报给他。直到几天之后,陆明偶然间问起,才知道自己的父亲已经选择了离开。
即将年满十一的小皇帝站在偌大的宫殿中,目光一片空白。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父亲会用这样一种方式离开他。那样迅速地,决绝地,毫不留情地。谁都没有为了他留下来。
不管是母亲,还是父亲。
也许对他们来说,自己不过是一个符号。他们更疼爱那个自己从未见过面的弟弟吧。否则,怎么会一个愿意为了他送了性命,另一个远远地将自己与他隔开,最后离开他。
陆明渐渐回神,唇边带着笑,却如此苦涩。
李牧言离开北宁的时候,身后也有人追,也有人劝。但是,他毫不犹豫。
在这个他一点都不喜欢的国度里,他已经浪费了十几年的光阴,他不想再继续浪费下去了。
没有任何意义。
他的家,不在这个地方。
踏出国境的时候,李牧言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遥远的地平线那头看不见京都,看不见囚禁了自己十几年的地方。
他回头,马蹄轻快地踏出去,脸上慢慢地带上笑容。
那种温柔的,仿佛十分欢悦的笑容。
再见,陆芷。
李婉知道李牧言正在往自己这边过来的时候,李牧言已经离开北宁好几天了。
她惊讶地看着报信的人,直到沈勋将人打发下去。
“别惊讶。”沈勋握着她的手,说,“这么多年,他想必也受够了,如今离开,你应该觉得高兴才对。他终于肯走出那些过去了。”
李婉张了张嘴,最后轻轻一笑:“你说得是,我很高兴。”
仿佛是为了印证这句话,她眯起了眼睛,唇角上扬,沈勋却将她抱在怀中,用自己的脸贴了贴她的脸颊。
“别难过啊。”
李婉的眼泪立刻就落下来了。
她和李牧言,有十几年不曾见了。
相互知道对方最大秘密的兄妹,十几年不见了。
一个人的一生,又有多少个十几年呢?这样漫长的岁月,也有过憎恨与痛苦,到现在,也都酿成了酒,苦涩甜蜜,却并非难以下咽。
时间是最出色的劝解者,足以让你将过去的一切都只记住好的,忘记了坏的。
所以,回忆总是显得特别美丽。
李婉等了约有一个多月,就听见下人们来报,说李牧言到了。
她站起来的时候,几乎是一个踉跄,差一点站不稳。
沈熙在边上看着,小大人似地摇一摇头:“娘,您真是的……”就算这样说着,他依旧上前来,抬手扶上李婉的手臂:“娘扶着我走就好了。”
李婉低头看着他的笑脸,微微地点了点头:“好。”然后,就真的任由他扶着,站在内院,等着李牧言的到来。
李牧言并不是一个人来的。
他的出行并不是狼狈地落荒而逃,而是从容地离开。所以,出了国境之后,他手下那些伺候的人就都跟了上来,一群人庞大地往京城而来。
一点都不曾躲避旁人的视线。
就算只有李牧言一个人,出行的时候,依旧是要包下一整个院子的排场。
李婉知道之后,含笑摇头。
就如同李牧言想象不到她可以一个人待上一个月不觉得寂寞,她也想象不到,习惯了这样奢华的李牧言。
但是,当两人见面的那一刻,沈勋却分明看到,李婉眼中的激动渐渐地凝固,最后定格为平静。
兄妹两人相互微微地笑一笑,彼此都仿佛没有那中间许多年的误会与隔阂,只是刚刚出了门,又回来一样。
“回来了?”
李牧言温柔地笑:“是,我回来了。”
扶着李婉的沈熙看着这个和自己的母亲有八分相似的男人,饶有兴致地眨了眨眼。
他其实大概猜到了这个人是谁,但是依旧觉得好奇。这么多年来,从未见过的人出现在自己面前,这种感觉,其实分外有趣。
李牧言看着李婉。就算中间隔了这么些年,如今的李婉已经是四个孩子的母亲,但是看上去,依旧容颜不减。比起许多十七八岁的少女,都要显得漂亮。
只是身上的那种风韵,已经回不到过去了。
青春少艾变成了妩媚温柔,但是,一样让他感觉到温馨。
李婉微微地笑了笑:“别站在门口了,先进去吧。”李牧言点头,快步上前,从沈熙手中接过了李婉。
然后,他扶着李婉往前走,却含笑低头问沈熙:“你就是熙哥儿?”
沈熙眨了眨眼,很是认真地对李牧言行了一礼:“见过舅舅,我是沈熙,娘的大儿子。”李牧言弯了弯眼角,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你不错。”
沈熙立刻笑得很是得意。
进了门之后,几个小家伙才被放出来拜见了舅舅。
李牧言一人给了一份见面礼,对上沈璃好奇的目光,不由得笑容越发温柔:“小璃有什么想问的?”
沈璃欢呼一声,过来爬上李牧言的膝盖,仰着头一本正经地问:“舅舅为什么以前都不来看我们呢?”
李牧言的目光一黯,脸上的笑容却不减。他看着沈璃清澈的双眼,同样一本正经地回答:“因为舅舅住的地方很远,要很久才能走一趟呢。”
“比表哥住的地方还要远吗?”沈璃很是苦恼,看向李牧言的目光中充满了同情:“舅舅好可怜哦,住得那么远,连表哥都看不到舅舅。”
李牧言的笑意僵了一僵。
李婉在边上含笑看着,见李牧言和沈璃似乎交谈甚欢,一颗心也变得温柔。
然后,她就听到沈洛和沈河在边上窃窃私语,偏偏声音大得自己都能听到。凝神听去,两个人交谈的话却让李婉哭笑不得。
两个人分明在讨论,如何哄着这个舅舅带自己多出去玩,如何从这个舅舅手里摸出来更多的钱财,好帮他们两个人付那些小零碎的账单。
李婉抚额,忍不住想自己培养的过程到底是哪里出了偏差,为什么这两个小家伙居然都对金钱这么感兴趣。好在沈熙和沈璃都还算合心意,否则李婉倒真的要怀疑自己的教育方式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了。
沈勋捏了捏她的手,在她看过来的时候,给了她一个温柔的笑脸。
李婉回了一个笑脸,然后就听李牧言问:“敏儿,可是已经去了海外了?”
李婉就听沈勋答道:“确实如此。”然后细细地说了说这些日子李敏的行为举动,又说了为何要送去海外,最后叹道:“如今海外倒是难得的净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