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次一无所有。
大幕即将落下时,庶女褪去本该不属于她的衣裳,手脚被线捆住,双膝跪地。
场上没有半点乐声,唯有她跪在败落的舞台中央低低地轻喃悔恨。
“我,终究是错了。”
“出身高低并非罪过,有罪的是这颗妒忌贪婪之心呐。”
愧疚痛苦地声音夏然而止,场上一阵沉默。
故事是好故事,唱戏的又是京城最好的角儿,唱功跟走位都是一等一的好,但就是没人敢吭声。
别问,问就是怕被钱大人记恨。
虽然戏中的主角姓“楚”,但听在众人的耳朵里,那个字就读“钱”。
最后还是皇上带头鼓掌,“不错,有意思。”
“整部戏,就属结局最有意思。”
君后也觉得这内容够新,够有趣,看完有些怅然若失意犹未尽的感觉。
皇上侧头跟他轻声说,“你若是知道这里头的详情,会觉得更有意思,回头朕细细的跟你说。”
当皇上的当然不适合跟君后聊大臣的家事。
但当妻主的完全可以跟夫郎聊啊。
皇上跟君后是结发妻夫,她那点小喜好,君后清楚的很,不由笑着说,“好。”
由两人起头,众人才敢跟着附和,“是啊是啊,这戏不错,很有意思。”
至于皇上刚才说的结局好,众人只当戏里庶女幡然醒悟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被她控制的众人重获自由,所有人都欢欢喜喜。
时清却多想了一下,抬眼朝钱焕焕看去。
钱大人不是个好母亲,钱焕焕跟钱灿灿却不算坏孩子。
到结局,还在暗示钱母主动认错把不属于她的“衣裳”脱掉,方能保住全家平安。
时清感觉,难。
有些东西,沾手后就很难放开了,更何况是钱大人这样的。
钱大人下颚紧绷,目光沉沉地看向戏台子下面的钱焕焕。
胸口火气不停翻涌,硬是忍着没发出来。
她想过“谣言”这事会是钱灿灿干的,但万万没想过钱焕焕能干出这事!
到底是人前,钱大人绷着张脸,好像戏台子上唱的故事跟她没有半文钱的关系,咬碎了牙挤出声音,“真是好戏。”
而不远处的钱焕焕则是垂眸不跟她对视。
她给过母亲无数次机会,包括今天这出戏都是在救她,可惜母亲执迷不悟,没看懂其中深意。
戏唱完,皇上开口赏赐。
钱焕焕作为排戏的人,站在正中间谢礼。
本该到这儿就结束了,戏班子的人都退了下去,钱焕焕却是站在中间保持着拱手行礼的姿势一动不动,明显有话要说。
钱大人眼皮疯狂跳动,心中不安的感觉更盛,没忍住站起来。
刚才戏台子当众唱她的过往,钱母都咬牙忍下来了,唯有现在却是忍不得。
她似乎猜到了钱焕焕想做什么,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攥成拳,脸上硬挤出笑意,“焕焕,还不快回来!”
不轻不重的语气,却藏着不容抗拒的命令。
钱大人怎么可能看都不懂戏的结尾,这个滔天大罪指的就是她买凶要杀时清的事儿,以及背后跟五皇女勾结。
钱焕焕这是要她主动认错,同时将本来就不属于她的世勇侯的侯位让出去。
不管是侯位还是户部尚书的位置,都是钱母这些年的心血啊。
她在其中投入的精力跟心神,胜过于所有。
要她舍弃,怎么可能?
她费尽心思才得到的一切,若是现在全拱手让人,那她图个什么?还不如让她死了算了。
事情不到最后一步,她不可能主动低头认输。
钱母朝外走,面色阴沉,想把钱焕焕拉回来。
她公然离席,众人不由朝她看过来。
皇上缓声喊,“钱爱卿。”
钱母都快走到官员的后面,离钱焕焕仅有几步之遥,却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皇上看向钱焕焕,“可是有事要说?”
她声音落下,钱母阴沉威胁的目光一同望向钱焕焕,“若是现在就回去,我对你做的事情可以既往不咎。”
钱焕焕却是说,“母亲,孙大的事情已经有结果了。”
“皇上之所以还没问罪,不过是在等个合适的时机。”
钱母微微一怔。
竟是被查出来了?!
为何会被查出来?
她看向钱焕焕,钱焕焕低声道:“刺杀钦差是什么罪您又不是不知道,跟孙大有牵扯甚至能说您也参与了江南的圈地案,这罪名可大可小,全看您如何选择。”
“如今全府乃至全族的命,都在您的手里。您是要让所有人跟您一起陪葬吗?”
“跟权势比,整个家族都不重要?我跟灿灿还有父亲,以及宫里的舅舅,也都无关轻重?”
钱母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动。
钱焕焕下定主意,“母亲,认错吧,求皇上剥夺世勇侯的封号,辞去户部尚书一职,皇上定会看在已逝姥姥的份上,对钱家网开一面。”
钱家这棵树太大了,大到已经伸向皇位之争。
以皇上的性子,定不会容忍。
新皇登基前,钱家肯定有场大劫。
“你说什么?”钱母听到这儿猛地抬头看钱焕焕。
要是说刚才钱焕焕把她的过往排成戏公然唱出来,钱母只是生气,而现在听钱焕焕让自己求皇上剥夺世勇侯的封号,却是实打实的动怒了。
在她心底深处,权势终究比一切都重要。
一时间,钱母把御医说的不能生气的叮嘱全忘了,恨不得当场打死钱焕焕这个不孝女!
剥夺封号?
辞去职位?
她可真是养出个好女儿啊!
“你到底是姓钱,还是姓时。”钱母身形晃动,指着钱焕焕的问,“我怎么会有你这种女儿!”
不帮着自家母亲就算了,胳膊肘还往外拐,要帮别人害她。
钱焕焕深深地看着钱母,最后朝后退了半步,抬手行礼双膝跪在地上。
她先跟钱母磕了三个头。
钱母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她,明白她这是铁了心的要把自己拉下去。
那自己还留着她干什么?
胸口血气上来,就在钱母抬脚朝钱焕焕胸口踹过去的那一瞬间,头脑一片空白,整个人吐出一口血,身体失去平衡,朝后晕了过去。
现场瞬间慌乱了一瞬,侍卫将钱大人抬下去休息同时找御医救治。
皇上没过去探望,其余人更不敢多嘴。
尤其是钱焕焕全程跪在原地没动过。
众人将目光看向她。
钱焕焕说道:“皇上,刚才戏中故事便是钱家的过往。过多的话臣就不说了,只是承袭世勇侯的本不该是母亲,现在请求皇上收回封号,是钱家不配。”
虽然众臣已经猜到了,但现在听钱焕焕亲口承认,尤其是舍弃世勇侯的位置,还是比较惊讶。
皇上手搭在椅子扶手上,并没有立马同意,而是缓声说,“这事儿事关重大,你先起来,有什么事情等你母亲醒来再说。”
钱母怕是难醒来了,御医说她怒火攻心,就算醒来可能也要在床上躺一辈子。
钱母旧疾复发,加上钱焕焕今晚这一出,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钱家怕是要凉了。
没有钱母支撑,钱焕焕又无心于权势,钱家怎么跟时家去争?
不过短短一个生辰宴的时间,朝堂局势的风向隐隐有了变动。
钱家这场闹剧结束,天色渐渐暗下来,宫侍将灯点上,宴席正式开始。
只是钱母跟钱焕焕的位置空下来。
宴会结束散席的时候,不少墙头草大人明着暗着的开始讨好时鞠跟时清,仿佛以后朝堂就是她时家的了。
云执看着朝自己跟时清围过来的大臣,像是看苍蝇一样,顿时后悔没把剑带过来。
云执护在时清前面,大有一副“有事冲我来”的架势!
时清眼尾抽动,伸手把他扯到自己身后,“傻子,被人碰到吃亏的是你。”
云执微微一顿,反手挠了挠发热的耳廓,“我忘了。”
他忘了这些是文臣不是刺客,下意识的挡在她前面。
这些文臣借着点酒劲,就开始围着时鞠跟时清说以后多关照的话了。
她们是人多不怕,时家怕啊。
这是求关照,还是巴不得她们死?
五皇女站在暗处冷眼旁观这一幕,嘴角浮起淡淡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