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曜已经痛得不可能再爬上楼梯了。
这栋房子的卧室,在二楼。程望雪让林曜先在客厅里坐着,然后上楼把床上的床垫拖了下来。
她把林曜放上去。她能感觉到,林曜全身冷得发抖。
程望雪很恨自己。
都是因为她,林曜才被绑架到这里来。
她刚才还把林曜瞎折腾了一番,让其白白在路上受了一通折磨。
这栋房子,当初只为藏赃而翻修,家具都只买了最基本的随便做做样子,根本没有齐全的日用品备着,更没有暖气没有空调。现在林曜要在这冰冷的地方分娩,狼狈得只能在地上简陋的床垫,还没有任何专业的帮助……
不应该是这样的,她最珍贵的林曜,应该在她精心选好的顶尖医院里,由最好的医护人员照料,用无痛的方式生下宝宝……
她充满愧疚地看着林曜:“曜曜,我去别的房间找点有用的东西过来,你等我一下。”
林曜忍不住又哭了:“不要离开我,我害怕。”
程望雪看了一眼林曜起伏着的大肚子,她自己都怕得要死,但是她只能假装一切都好,不能让林曜还担心她:“我很快的,只是拿点东西。”
说着,她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盖在林曜发抖的身上。
程望雪先去把手上的鲜血洗了,然后快跑着搜遍各个房间,大多时候都失望地空手而归。
她经过刚才被困的那间房,拿起之前林曜盖过的毯子。
走出来的时候,感觉脚底踩到什么硬物。低头一看,是那些价值连城的首饰。
所有的宝石和钻石,都在血泊中幽幽地发出依然闪耀的光。
这里面每一件,她当初买到的时候,都为能得到一件稀世的珍宝而高兴。她这些个人的收藏,是那么罕见。她以前曾经为了这些感到优越、自豪。
然而现在这些昂贵的石头,在林曜受难的时候,一点用都派不上。
房子里真的没多少可用的东西。还好因为临近产期,她们早就准备好了要带去医院的东西,她一直放在车上。
她取回待产包、车里仅有的一点食物和几瓶手消,回到客厅。
林曜虚弱地闭着眼,听到她来的声音,睁开来,用一种非常企盼的眼神望着她。
林曜的黑发被冷汗浸湿了,贴在脸上。
她拿出一条干净的毛巾,帮林曜擦汗,林曜的眼神正透出水漉漉的柔弱。
林曜不发出一点声响,寂静地忍耐着疼痛。甚至看到她担忧的神情,还会努力在紧皱的眉间挤出一个温柔的微笑。
林曜全身都因为时不时来袭的剧痛绷紧着,双腿不停地挣扎,脚背绷直。
据说分娩的疼痛是世界上最高等级的疼痛。
程望雪宁愿林曜叫出来好了,宁愿林曜怪自己将她置于这种境地。
林曜越是硬忍着痛,她越觉得剜心。
她帮林曜稍微坐起来,拿出从车里找到的一个苹果喂她。她知道,从中午到现在,林曜什么都没吃。
林曜虚弱地咀嚼吞咽,但没过多久,竟然全部吐了出来。
她担忧地轻抚林曜的背,林曜居然还要抽一点力气出来安慰她:“对不起,因为太痛了……但是我不要紧的,这只是个正常的生理过程……”
“没关系的,曜曜不用说话,好好保存体力。”看着自己爱的人承受如此痛苦,自己却一点忙也帮不上,程望雪恨不得自己立刻死去。
要是是她来代替林曜受苦就好了。要是是她来遭受孕产的危险就好了。为什么是她最宝贝的林曜,是如此需要怜惜的林曜。
程望雪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照书里看见的,帮林曜按摩,而且还根本不知道有没有用。
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依然密密麻麻下着白点。有好几次,程望雪都以为林曜痛昏过去了,但随后又看见紧闭着眼的林曜再次因痛苦而挣扎。
她在林曜看不到的角度,无助地默默流泪。她时不时查看手机,乞求信号现在能恢复,至少让她能打个电话给医生,指导她应该怎么帮助林曜。
林曜的脸色灰白,看起来使不上一点力,但是不断因极端的痛苦扭动着身躯。
对于只能旁观的程望雪来说,这真是地狱。
她想起今天晚上,刚来这栋房子,看到林曜被捆住的样子。当时的她想:这真的不是噩梦吗?
此刻的她,同样默默祈祷:这是梦这是梦,林曜是在安全的家里,林曜不是在这种破旧的地方痛到要晕过去。
恍惚中,她感觉到身体被温暖地包裹,和被林曜拥抱时一样的温暖。
但林曜分明还在自己的眼前遭受着折磨,噩梦是真的,温暖恐怕才是错觉。
她想起来了,这栋房子,是妈妈小时候长大的地方。
她无声地哭着,在心里请求:妈妈,是我。我是月月啊,我是你的女儿啊!求你在天之灵,保佑我的爱人能平安!求你!
然后林曜睁开了眼睛,林曜直直盯着她,用很清醒的声音:“月,我感觉宝宝,马上就要出来了。”
林曜弓起身子,一遍遍地用力。几个小时前她就以为孩子要马上掉出她的身体了,然而现在都没有。
孩子在她的体内不安地横冲直撞,但就是找不到正确的方向。
她的身体被胎儿的重量压着。每一次,她都用尽全力,像在要奋力推出一只笨拙执拗的小象。
好痛。
她让她爱的人帮她查看,宝宝到底有没有出来了。
恋人每次都带着极力克制的悲楚:“还没有,但是很快了。”
恋人给她按摩身体:“曜曜很棒,宝宝很快就会出来了。”
又一阵阵痛过来,林曜觉得已经快没力气了。她挣扎着使完劲,感觉孩子依然堵在她体内,毫无进展。
又试了一次,结果依旧。
窗外已经有光透进来了,天亮了。
但林曜觉得自己已经不行了。
她像失去了燃料的油灯,再也挤不出一丝力气。
她觉得自己是只泄了气的大皮球,只剩下腹部鼓鼓囊囊,其它的部分,已经破碎不堪。
她终于不再默默忍受,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哭着:“月,我害怕。我要死了。”
“不会的,不会的!”恋人急切地否定,轻吻她,帮她擦脸上的泪。
“我生不出来。我没力气了。”她抽抽噎噎,虽然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了。
恋人也轻声哭着,但还保持着稳定的声线:“曜曜乖,再试一下,肯定可以做到的。”
林曜听不进去,嘴唇嗫嚅,自言自语:“是因为我好几次想过不要宝宝,这是对我的惩罚。我要死了,宝宝也要死了。”
“不会的曜曜,你不要放弃,没有人要惩罚你,”月哭泣的声音越来越明显,月哽咽着说,“有件事情,我一直想问你的——我真是个白痴,总想等完美的时机才问,明明应该快点表明心意的——曜曜,我真的很想和你结婚。我还没买戒指,但是你愿意和我结婚,成为我的妻子吗?”
林曜的眼中溢出感动和释然的泪水:“我很愿意,我也一直很想问你的……太好了,这样的话,如果我现在死去,就是作为月的妻子而死的了。除了没能生下宝宝,我死而无憾。”
“不可以!你不可以这么想!”
然后林曜的后背突然感到被轻轻抬起来了。月也坐到了床垫上,贴着她的背,将她抱在怀里。
她的身体躺在她妻子的身体围成的温暖圆环里。
爱人的手轻轻抚摸她高隆的腹部,她随即感受到又一阵剧烈的胎动和阵痛。
“啊……”她再想忍,也受不了喊了出来。
“你痛的话可以抓紧我的手。”抱着她的人又将双手送到她手边。
她看了一眼,想起昨夜刚脱困的时候,月的双手就连手腕都鲜血淋漓。此刻这双明显清理过的手上依然布满伤痕,有几处还在冒血。
“月,你的手怎么了?”她选择把力气用在询问月的伤势上。
“都这种时候了,你关心我的手干什么?!”月听着像哭了:“昨天晚上,为了防止他们绑住我限制我的活动,我来的时候,把刀片贴在手腕上,藏起来了。真的被绑起来以后,我就偷偷用藏起来的刀片割绳子,不当心把手上也割开了。”
原来那时候,月之所以说“会没事的”,是因为她早有准备。罗芸虽然从她身上搜出来几把武器,她还留了一手,瞒过了他们。
但刀片可以割绳索,割不动金属。如果罗芸他们用的是手铐,她们两个人就都必死无疑了。想到这里,林曜突然生气地埋怨:“我明明叫你不要来,你听不懂吗?那个人渣早就打算杀了我们。如果他们是用手铐而不是绳子,你藏了刀片也割不断。”
“曜曜你不要生气。你要保存体力。我当然懂你的意思。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让我一下子就认出他的声音,显然根本不在乎我们事后报警。其实,如果不是我进门的时候,他就一直用刀抵着你要挟,我本来打算第一时间就杀了他们。而且就算是手铐,你也不用担心。刀片割不断金属,可以割断手指,或者我把手掌割成两半,我不在乎……手的体积变小,自然就能从手铐里退出来了。只要还留着几根手指,能把他们杀了救你,就可以了。”
月轻柔的声音中包含如此绝决的内容。
林曜惊呼一声,又忍不住问:“那如果你还是失败了,他们杀了我们呢?”
“我根本没想过这个可能性。我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原来正如当时的自己抱着必死的决心也要阻止月陷入陷阱那样,月也决定不惜任何代价要保护自己。
“我怎么可能因为害怕自己被杀就不来找你?曜曜,我绝对不可能放弃你的。所以你现在也不准放弃!”
其实自己在以为会被歹徒杀死的时候,就已经想过放弃了。
但是月从来没有放弃过自己。
那自己又有什么资格想着放弃呢?
林曜又一次感受到了腹中剧烈的胎动。
就算为了孩子,她确实也得再试试。
毕竟她答应了月的。她早就承诺过,一定要生下月的孩子。
她咬紧牙关,双手抓紧爱人手臂上没有伤口的位置,再次向下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