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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从里面被猛地扯开,甚至因为用力过猛,连门页都发出了一声悲鸣。魏丹程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
“躲什么。”她听见声音。
开门的是厄尼斯特,他果然有变成了血族的模样,银发,红眼,看起来拒人于千里之外。但是这一次......
魏丹程也能察觉到,这一次,厄尼斯特好像和上一次很不相同。
他的眼睛好像......
“不是说要来探望我吗?”他说:“进来啊。”
作者有话说:
厄尼斯特给他的禁制就是一条大腿链
我非常喜欢一些乱七八糟的链子
第81章
人类在进化的过程中, 其实保留了相当多的动物本能,或者说,其实催促着人类进化的, 可能就是这些本能,而在本能之中,所有的本源大约就是恐惧。对于未知, 对于黑暗, 对于超出掌控的部分,对于令人生畏的力量, 甚至对于生活当中小小的的违和感, 都能够轻而易举的激起人类关于恐惧的记忆。
魏丹程现在觉得自己可能就有点这种方面的感觉。
她听说过很多人会害怕类人生物,比如小丑、木偶、机器人之类的, 这是一种恐怖谷效应, 大概就是说,人类对于一些与人类非常相似的模拟物的好感会随着相似度的的增高而增高, 但当超过一个阈值, 这种喜爱会突然转化为恐惧疑惑的排斥感。
她觉得自己现在好像就有点这种感觉。
面前的人毫无疑问就是厄尼斯特, 但是他现在却有一种非常严重的非人感。这与他的物种无关,这种感觉更像是他突然之间从一种可以正常交流,拥有正常情感的生物异变成了某种令人陌生又有些恐惧的......虽然魏丹程不想说那个词, 但是在看到他的时候,这个词语就已经自然而然的浮现在了脑海。
野兽。
那双猩红的眼睛里没什么感情, 甚至连凶狠都没有, 但是它熠熠生辉,漆黑一片当中像是两颗写满警告的信号灯。他看起来很平静, 魏丹程没有任何信息证据能够证明他想要伤害自己, 她自己也明白这是她的好朋友, 是有点电波的圣子厄尼斯特。
他想吃掉我。
这个想法从见面开始就已经随着“野兽”一起蹦了出来,甚至强烈到根本无法驱散。没有人真正身体力行的明确告诉过她大领主和小领主之间究竟有什么区别,甚至连谢司岚好像都忘记了这一点,大家都只是通过抽象的语言描述,还有魏丹程自己的观察和一些脑海当中的想象。一直以来她的异世界之行都顺风顺水,偶尔的颠簸也只是基于玩耍一般的恶作剧,从来没有面对过真实的恶意。
她不能确定这算不算是真是恶意,但是不可否认,这确实让人感到被强烈威胁。
说实话,在见到厄尼斯特之前她就已经做好了对方现在正处于异常状态的准备了,再加上她自己本来就见过血月日时的血族状态,对于这第一次的探望,她本来以为只需要稍微谨慎即可,但是现在看来,她好像从一开始都搞错了两个人现在的关系。
狩猎与被狩猎,血族和人类。
“怎么。”她听见厄尼斯特正在催促:“不进来吗。”
虽然这么说着,他却并没有让开的意思。房间内一片漆黑,厄尼斯特并没有点灯,甚至连窗帘也紧紧拉着,可是......这似乎并不只是隔绝星月这么简单。魏丹程总觉得里面的黑暗好像成了某种实体,流动的,粘稠的,门外的灯光好像并不能杀灭它们的威风,甚至还要从门缝当中挤出来,触手张牙舞爪,连厄尼斯特整个人的轮廓好像都黯淡了两份,边缘都要模糊起来了。
这就像是、像是——就像镜鸟之前的黑泥一样。
她又忍不住想到了梵塔黑,这种涂料被称为“最黑的黑”,仅仅反射0.035%的光,达到了肉眼根本无法分辨的程度,黑得就像出现了一个黑洞,连几何体的凹凸也会失去分辨性,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平面。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厄尼斯特的房间现在就像是这种涂料一样。
所有的光都会有去无还。
“厄尼斯特。”只是稍作犹豫,魏丹程决定还是需要口头先询问一下对方的状况,她看向他:“你还好吗?”
还好吗?
这个问题让厄尼斯特反应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想要赞同,可是现在的状况,要说一句好实在是太勉强,于是他只能沉默。
说来也奇怪,在开门之前,他其实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以为在开门的瞬间,魏丹程便会被他裹挟入黑暗之中,惊慌和恐惧也许会突然爆炸,但当房门关上的时候,除非谢司岚亲自过来,以战斗的方式交涉,否则谁也别想让她重新走出这里。
他已经对自己的自制力给予了最大的认可,他觉得自己能忍住不咬断她的脖子已经是极限了。干渴和食欲已经让人发疯,甜美的小点心摆在面前,怎么能忍住不伸手去拿?
但当门打开,他的理智好像重新回来了。
他竟然已经和魏丹程说了好几句话,令人发疯的食欲突然被什么别的东西压制住了,甚至让人都不太能注意到它。鲜血的香气没有消失,甚至随着两人的靠近更加浓郁,他不用询问就知道小魔女伤在了那里。
这是野兽捕猎之前的蛰伏,他这么告诉自己。
应该趁着理智尚存的时候,重新加固锁链和禁制,关上房门,并告诉她,无论谁跟她说了什么,都不要再到这里来了。她现在不是自己的对手,而自己稍微的失手,她就会丧命。
可这些话全部梗死在了胸腔,一句也无法出口。
他现在不想做别的事情,只想安静地注视着魏丹程——什么也不做,就只是这样看着就好。仅仅是注视着,仅仅是目光的触碰,仿佛精神便已经得到了抚慰,他不敢去想如果真的用手指去触碰,去抚摸会怎么样,这样的欲望危险而汹涌,他不敢去细究,也不愿意去尝试调和。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经得住诱惑。
“空着手来不太好,我专门给你摘了花。”
她笑着把手中的花束捧到他的面前:“你看——瑞德说这个叫做夜蔷薇,只在夜晚才开放,香气不太浓郁,但是小妖精们非常喜欢,甚至有的妖精还会用花瓣来做衣服,真可爱。”
血的香气更浓了。
他垂下眼去,看向花束。说实话作为送给圣子的礼物,这实在是略显粗糙,倒不如说,他好像还没有收到过随手摘下的花用丝带捆起来就可以送给自己的。厄尼斯特突然觉得那条丝带有点熟悉——那好像是魏丹程的发带。
好像是。小魔女头发散开,垂下额的长发上还有一点卷曲的痕迹,寻常她用来绑头发的那条蓝色发带不知所踪。
这份有些突兀的礼物让人有些烦躁起来。他不喜欢夜蔷薇,曾经那是母亲最喜欢的花朵,但被禁锢之后,父亲将这种花种了满园也不见她抬眼看一眼。母亲说那是耻辱的烙印,于是连带着他也不愿意再接近这种花朵。
可是现在,这样一份令人苦恼的礼物摆在面前,他却发现自己好像没有办法那么果断的拒绝。
“怎么了?”魏丹程说:“你不喜欢吗?”
“我不喜欢。”他说。
“哦哦,确实,这个有点太简陋了,我明天来的时候给你带更好的礼物。”稍微的尴尬之后,她将手中的花放在门口的小桌上,有点不好意思的笑起来:“对不起啊。”
“不生气吗?”
“那倒不会,毕竟这份礼物确实是临时起意,会被讨厌也没办法。我们人类面对不喜欢的礼物要是也能像这样直接说明就好了。”
她的话很诚恳。
魏丹程曾经有过赠送给小朋友礼物,结果这位小朋友当面说:“谢谢你,你的礼物我真喜欢”,然后她刚走就马上扔到一边,对其他小朋友说“这种瓷娃娃我都有一堆了还送,真无聊我都说了我有很多瓷娃娃了”。
她从别人口中得知这件事情之后觉得非常委屈,甚至觉得自己遭到了背叛。她觉得对方一定很喜欢收藏瓷娃娃才买了这个作为礼物,可是她不仅不喜欢还这样诋毁自己。然而现在在想这件事情,魏丹程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反正这是自己送给她的最后一份礼物。
并不是说送出的礼物一定要被喜爱,她只是觉得,像这种小事情,当面点出也无妨,倒不如说,像这样明确的拒绝反倒叫人松了口气。
“直到你没事就好,那我就先走——嗯?”
她的手腕被人拉住了。
“你的手受伤了。”厄尼斯特说:“进来。”
魏丹程只听见关门声。
她的眼前突然黑了。
“厄尼斯特?”
她叫了一声。背后的墙壁能让人获取安全感,她用力眨眼想要快点让眼睛适应过来,可是失败了,这里几乎没有什么可见光能进入眼睛。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在摸到什么东西之前,被握住了。
“别动。”
黑暗中,她听见喟叹的声音。
“你的手受伤了。”
哦,这个啊。
她点头:“之前采花的时候不小心被划伤了,没想到夜蔷薇的刺这么尖锐,没关系,就只是被划了一下,应该没有出血。”
厄尼斯特没有说话。他轻轻的摩挲着魏丹程的手背,仿佛在寻找受伤的手指,仿佛在犹豫是否继续下去。
沉默许久,他说:“我帮你,清理一下。”
黑暗将人的感官无限放大,失去了视力之后,身体会将其他的感觉功能增强。背靠着墙,小魔女感到有温润的气流轻轻地喷洒在自己的手上,像是一次呼吸,她的手被轻轻抬起,握住,之前受伤的手指被分离开来温柔对待。
湿润,柔软,如同舔舐,一次又一次。这样温柔的动作与捕食好像并无关系,更像是猫科动物的讨好。
拒绝的动作是不允许的,一次强硬的挽留之后,温热和湿润包裹上来,只浅浅的一点,偶尔磕碰到硬物。厄尼斯特宛如朝圣,那双野兽般的眼睛已经半阖上了,他看起来像是困倦至极,现在几乎要昏睡过去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样品鉴珍馐要要花费多大的气力,才能让它仅仅停留在品鉴。
刚才自己做出了错误的决定。
他想。
......不,从一开始他就已经放纵了自己做出错误的决定。
“厄尼斯特?”
别叫我,请你了,别叫我。
这种时候呼唤名字宛如一种诅咒,将表面风平浪静内里暗潮涌动的戾气重新翻搅起来,他甚至有一种自己的獠牙正在生长的错觉。
渴望。
渴望更多的血气,渴望更多的碰触,她闻起来好香,尝起来也好香。
理智崩断之后,他已经无法正常思考了,但勉强还能思考,而现在。
在彻底无法思考之前,他只记得自己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魏丹程。”他说:“可以抱你吗。”
第82章
像在淋一场温柔的雨, 湿润,柔软,温和的舔舐过草地, 于是一切都变得湿漉漉起来。
少女的眼睛变得雾蒙蒙的,她想说话,可是话到嘴边却总是难以成形, 呼吸成了要在短暂的分离空隙才能完成的活动, 她的手背贴在墙上,按在手腕上面的手掌不知何时脱掉了手套, 他的手心烫人, 手指冰凉。
“这是你的脉搏。”她听见厄尼斯特的声音从很近的地方传来,湿热的气息搭在耳廓上, 让人不自觉想要瑟缩。她听见他说:“你的心跳好快, 丹程——你在害怕吗?”
害怕吗?
这个问题倒是让人忍不住想要思索一下。
现在的这种情况,她觉得自己确实是需要害怕的, 武力悬殊状态异常, 这让厄尼斯特充满了危险, 她已经几次感觉到那对尖锐的獠牙在自己的颈侧摩挲,偶尔磕碰发生刺痛。她的手腕被人握在手中,按在墙上, 这动作有些耻辱,也让人感到不安。黑暗会放大感官, 也会放大这些抽象的情感, 于是不安也变得更加具象。
它变成了体温,如同野兽一般压抑的喘息, 近在咫尺的隔空触摸, 和皮肤上偶尔的停留。
这无疑是危险的, 脖颈在他人的獠牙之间,这无疑是危险的。
但是......
“害怕的是你吧,厄尼斯特。”她声音平淡,此刻过于敏感的血族甚至从中听出了一丝不耐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