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
下一刻,她就感受到沈采薇打量人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带着探究和不喜,说出来的话跟以前一样冷冰冰的,只是今日还带着明显的刺,“就是你要嫁给姑父?”
抚玉一听这话立刻变了脸,“沈小姐,什么姑父?你姑父谁啊?赵大人可没娶过妻!你一个未婚姑娘,也是受过诗书礼仪学过规矩的,怎么连怎么喊人都不知道?”
她就跟被刺扎到似的,当场就炸了。
顾姣脸色也有些不大好看,她也没想到沈采薇居然会这样称呼四叔,倒像是故意的。
“你知道我姑姑是谁吗?”沈采薇没理会抚玉,依旧直勾勾看着顾姣说,“名动京城的才女,随便作一首诗都能让那些学子追捧传颂,你呢?你会什么?你觉得你配得上他吗?”
“你!”抚玉气得脸都变了,她捋起袖子,才不管她是什么身份,当即就要下马车跟人干仗,可还没动身就被顾姣握住了胳膊。
“小姐!”
抚玉不高兴。
顾姣没看她,而是看着沈采薇,看了一会后,她忽然说了一句,“你喜欢四叔?”
沈采薇瞳孔紧缩,面上慌乱一闪而过,“你胡说什么!”
可她这副不同以往的模样却肯定了顾姣的猜测。
最开始她以为沈采薇来找她是为了替她姑姑鸣不平,可那句“你觉得你配得上他吗”的语气却让顾姣隐隐觉得不对,那语气太浓烈,不像是鸣不平,倒更像是……嫉妒。于是她忍不住回想以前在书院的时候,每次有人欣赏四叔向她们阐述爱慕之情的时候,沈采薇永远会把冷冰冰的目光落在那人的身上。
她还记得有几次在路上看到四叔。
沈采薇也在。
不同面对他们时高傲冷漠的模样,在四叔面前的沈采薇乖巧还爱笑,一双眼睛永远落在四叔的身上。
女孩的心思说难猜其实也好猜,沈采薇利用她姑姑的名义接近四叔,掩藏着自己的爱意,但其实仔细一想,也就明白她是什么心意了。
“看来我猜对了。”她说。
被揭露心思的沈采薇早已没了最开始的气焰。
二月的天还带着些峭春寒气,沈采薇原本就穿得不多,此刻更是如坠寒窖一般,寒风刮在她的身上,她心绪如麻,到底也才不过十八,平时再厉害,碰到这样的事也还是会不知所措。
她这抹心思从未与外人说过,不清楚顾姣是怎么知道的。
她此刻满脑子都是如果顾姣把自己的心思说出去,那她该怎么办?他……以后会怎么看她?
“原来是这样啊。”抚玉刚才也愣住了,这会回过神,看着沈采薇小脸雪白,顿时嗤笑出声,“我当沈小姐是真的替你姑姑来说话的,原来某人啊是假借姑姑的名义来替自己鸣不平呢,可你有什么好不平的?且不说咱们大人和沈家早没了关系,就算有,那又与你何干?”
她生得一张利嘴,说的话专往人心口上戳,“别人说你清高,我看你这清高也都是装出来的,你但凡今日是来替自己说话,我都不会这么看不起你,拿你姑姑的名义接近咱们大人,现在又拿你姑姑的名义来刺咱们姑娘……沈小姐这样做对得起你姑姑吗?你不怕你姑姑泉下有知半夜入你梦来找你吗?”
她被那声“姑父”憋了一肚子邪火,此时自然什么难听拣什么说,不过后面的话却被顾姣抬手拦住了。
“好了。”
顾姣没再让她开口。
这事真要传出去对四叔的名声也不好。
抚玉虽然脾气急,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被顾姣看了一眼也就收声了。
“沈小姐。”顾姣垂眸看向这会神思恍惚的沈采薇,她没有对此讥嘲,也没有多加评判,只是淡淡与她说道:“我知道我比不上你的姑姑,也知道有许多方面,我的确跟不上四叔的脚步,但两个人在一起靠得从来不止是这些,不会的东西我会慢慢学,就不劳沈小姐挂心了。”
“你的事,我不会与别人说,但也劳烦你以后别再来找我了。”顾姣说完便没再看她,收回目光后吩咐冯伯,“走吧,冯伯。”
“是。”
马车继续往前,她没去管身后的沈采薇,倒是抚玉依旧有些愤愤不平,“您就不该这么放过她,回头还是得跟大人说一声,让大人知道她的真面目。”
“四叔公务繁忙,别拿这种事去叨扰他。”
“也别跟别人说。”她这话是盯着抚玉说的。
抚玉不甘心就这样放过沈采薇,但努了努嘴还是轻轻应了是,“奴婢省得,说出去,她是讨不到好,但以后别人肯定也要一直议论。”
这样的八卦,那群闲的没事干的人肯定不会放过。
姑娘大婚在即,她才不想让这么个人这么件事影响姑娘和大人呢。
……
沈采薇过了很久才回过神。
看着远去的马车和周遭望过来的眼神,明知道不可能有人听到,但沈采薇就是心虚,她低着头,几乎是趔趄着回到自己的马车,等车帘摔下遮挡住外头的光景,她蜷缩着身体坐在马车里,紧紧握住颤抖的手后,脸色难看道:
“回家!”
沈家人并不知道她回来了,冷不丁看到她回来,众人都有些震惊。
沈母更是一听说就立刻迎了出来,远远看到沈采薇,她惊道:“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也不知道给家里报个信,阿母好派人去接你。”
离得近了,看到沈采薇难看的脸色,沈母担忧地握住她的手,“怎么回事,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沈采薇一路沉默不语,看到沈母方才哑着嗓音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话没头没尾,沈母显然没明白,拧眉,“告诉你什么?”
“他要成亲了。”沈采薇看着沈母一字一顿。
“你!”沈母一听这话脸色都变了,她忙看了一眼四周,见他们都低着头也不知道他们听到没,心惊肉跳地拉着沈采薇的手往屋里走,一进屋就立刻把人都打发出去了,沉着声问她,“谁告诉你的?”
她特地瞒着她,就是怕她知道后生事,没想到还是让她知道赶回来了。
知道她女儿的心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最开始的时候她也想过要是真能和那位大人搭上关系,也好,可她早些年就托老爷摸过那位大人的心思了,没意思的事,那就没必要再提,可偏偏她这一向聪慧乖巧的女儿就跟着了魔似的,这些年再好的青年才俊都看不上,一颗心都放在那位大人身上。
沈母简直一头大两个大。
这要是两家都有意思,甭管外头怎么说都无所谓,有那位大人在,那些人也不敢议论到他们的面前来,保不准还得艳羡他们家,可偏偏那位大人没意思。
妾有情郎无意。
传出去,她家夭夭以后还怎么做人?
沈母握着沈采薇的手,劝她,“夭夭,娘知道您的心思,可你也清楚那位大人的心思,听娘一句劝,断了你的心思,别让人发觉。”
沈采薇喃喃,“已经有人发觉了。”
“什么?”
沈母吓了一跳,脸都白了,“谁?谁知道了?”
沈采薇说,“顾姣。”
“怎么会是她?”沈母一听是顾姣,脸色更加难看了,那可是那位大人的准未婚妻,这要是她出去说什么,或是和那位大人说什么……
偏偏沈采薇还在一旁跟没了魂魄似的呢喃道:“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为什么姑姑这么晚才给我寄信,如果、如果我早些知道,我……”
沈母被她这副模样气得要死,张口想骂,看她捂着脸无声哭泣,脸色变了几变,又舍不得骂她,脑子里倒是闪过她刚才说的话,沈母皱眉,“这事是你姑姑说与你的?好端端的,你姑姑和你说这个做什么?”
*
沈采薇这件事,顾姣并未放在心中,也没有跟赵长璟说,她觉得没必要,也不想拿这样的事让四叔烦心。
又是几天过去,这日天朗气清,她一大早就起来了,打算给赵家老祖宗送点蜜饯过去,这款蜜饯是她在章丘的时候跟许奶奶学的,上回和老祖宗聊起的时候听她说起,便让小厨房做了一些打算给人送过去尝尝。
她不知道就在她准备去赵家的时候,城门口也浩浩荡荡来了一大波人,正是此次攻打鞑靼的主力军。
——江谦江大将军的东胜卫。
城门口。
“将军。”
赵九霄位于江谦身后,这一排骑马的将士里面,数他年纪最小。
他是第一次上战场,最初大家都不看好他,甚至怕他拖累他们,可跟鞑靼的战争中,赵九霄不仅砍杀了不少鞑靼的将士,还生擒了鞑靼的左贤王和一千余将士。
东胜卫向来论功封赏。
他这次是除了江谦之外战功最大的,他也已经从一个普通的将士成了一名真正的参将。
江谦回头,三十多岁穿着黑甲的男人即便是打仗也极少言语,此刻看着赵九霄,也未说话,而是等着他继续说。
赵九霄看着他说,“我想先回一趟家。”
他这话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这会是要进宫领赏,虽然领赏的是江谦,但他们这群人也得在,可他这会归心似箭,恨不得插上翅膀就离开。
旁边知道他心事的将士都笑道:
“咱们九霄是想姑娘了,这一路上拿着那护身符不知道看了多久。”
“可不是,我问是谁,他还不肯说,啧啧啧,平常在战场上跟个小狼崽子似的,问起心上人倒是脸红的不行。”
……
赵九霄听得面红耳热。
这要是在战场上历练,他绝对不怂,就算面对江谦,他也是说动手就动手。
可偏偏说起这个,他这脸就臊得不行。
他讷讷不言,旁人笑得就更加大声了,江谦看着他这副模样,眼底也跟着染了点笑意,“去吧。”他温声和人说,又带了句,“替我向你祖母问好。”
“知道了!”
赵九霄笑着答应一声,跟江谦一抱拳,也不管身边笑他的那些人,双腿一夹马肚立刻往前冲了,春光明媚,他看着这熟悉的场景,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轻松。
这个曾经他厌恶许久的地方,如今却让他看什么都喜欢。
他觉得风是柔软的,天空是蓝的,就连嘈杂的人声都让人欣欣向往,他就这样噙着一抹疏阔的笑策马而行,后来,他拿出怀里那个护身符握在手中,从前桀骜不驯的少年如今眉目柔和,就连声音都带着柔软。
他说,“顾姣,我回来了。”
……
顾姣是出了家门才知道东胜卫大军回来的消息。
江谦江大将军是大夏的战神,在百姓眼中,只要有他在,大夏就永远不会被人侵犯,他们可以永享安宁和太平,因此百姓们都十分感激他,也十分敬重他。这会大军正好进城,两边人群有序又拥挤地在一起,朝着东胜卫大军的方向大声喊道:“江大将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百姓激烈的欢呼声在城中环绕着,顾姣即便坐在马车里都能听到,外面人多,她还在巷子里,远远就看到一堆穿着黑甲的男人骑着马从她眼前路过。
身边抚玉眼中也有爱戴,嘴里小声感慨着,“江大将军真厉害啊。”
顾姣点头。
虽然她跟江将军没怎么接触过,但也知晓他的厉害,十几岁就上战场,从一个普通将士做到指挥使,一路所向披靡到现在,从未有过败绩。
如果说爹爹有什么欣赏的人,四叔占其一,这位江将军就占其二,这些年顾姣没少听爹爹说起这两人。
对四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