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彻底斩断她的念头,让她可以安心待嫁,于是他们想出了一个法子。
那就是杀了那个男人。
对于他们这样的家族而言,想要弄死一个没有地位的人实在是太简单了,何况那还是一个在流放路上的人,随便出点意外,甚至有时候都不用人祸,人就没了。
等祖母知道消息的时候,那人已经死了。
说是遇见流匪,其他官兵跑得快,可他手上、脚上都是镣铐,怎么跑得掉?自此之后,祖母彻底死了心,程家也终于如他们所愿把祖母嫁到了顾家,等祖母知道事情真相的时候,已经是一年之后的事了。
彼时她已经有了身孕。
听母亲和心腹妈妈说起这些的时候她还小。
也曾怨怪过祖母,对他们太过冷待,如今长大了,倒也能理解她一些了。
可还是唏嘘。
席间一时无人再说话,萧宛看着这僵硬的气氛,正想出言缓和下,外头就有人过来传话了,说是,“四爷来了。”
能被这样称呼的除了赵长璟自然也没别人了。
“请进来吧。”老夫人先发了话。
她还是那副静穆的样子,捻着佛珠垂着眼帘,如果不是在说话,倒更像是庙宇之中的菩萨。
很快,赵长璟就进来了,他一向心细又擅长观察,几乎是一进来就感觉到屋中不同以往的气氛,却像是什么都不知道,既没问也没说,只先看了一眼顾姣,与她眼神对上的时候轻轻笑了下,然后就神色如常收回目光跟顾家老夫人和顾云霆两兄弟打了招呼。
两人的亲事定下之后。
顾云霆对赵长璟的态度明显变得缓和了不少,也不像以前那样不让人来家里了,不过今天顾家气氛不对,他也没跟从前似的拉着人喝酒。
不过也没再提之前的事。
赵长璟是吃过晚膳来的,不过还是陪着他们又吃了一些。
等吃完,老夫人照常先离开,走前给了三个小的压岁红包就进去礼佛歇息了,顾云霆记挂着顾云洲的事,拍了拍赵长璟的肩膀说了句“我有话问你”就出去了。
赵长璟这会功夫也猜到今日顾家这副模样是因为什么了,轻轻嗯了一声就站了起来,走前看了一眼顾姣。
见她点头方才离开。
顾云洲也跟过去了,走前握了握蒋冬珠的手,又跟萧宛说了句,“麻烦嫂嫂帮忙看着些。”
他是指蒋冬珠。
蒋冬珠不等萧宛开口就立刻皱眉,不大高兴地嘟囔道:“我要她看什么?”
顾云洲知她自小就跟大嫂关系不好,这么多年也未曾改过,他面露无奈,朝萧宛露了个抱歉的笑容,等萧宛笑着朝他摇了摇头,才跟着顾云霆和赵长璟的脚步去了。
几位爷都走了。
留下的人也怕打扰老太太休息。
萧宛让人收拾完东西,又让人看着些老太太,有事就过来传话便带着其余人换了地方,没去自己那,而是去了碧柳轩。
以前每年除夕他们用过晚膳都会来这。
蒋冬珠其实不大高兴和萧宛在一起,但这会回去也没人,便别扭地坐着。
萧宛也没打扰她,让人给顾姣他们上了果盘,便继续坐在一旁处理还没处理完的事务,听到身边传来蒋冬珠的嗤声也没理会,继续端静地处理手中的事务。
要搁往年这个时候,顾言早就要拉着他两个姐姐去外头放烟花点爆竹了,不过今年他看出她们没兴致,也就没提这事。
外头爆竹砰砰砰放个不停,姐弟三人却歪靠在软榻上。
今年还没下雪,空气里是干燥的冷,风刮在人的脸上有些疼,不过为了看烟花,他们还是开着窗,姐弟三人一起趴在窗上,顾姣穿着一身大红色襟上滚着狐狸毛的竖领短袄,洒金石榴裙铺在软榻上,看着身边一直都没怎么说过话的顾锦,低声问,“你是怎么想的?”
“不知道。”
顾锦看着天上姹紫嫣红的烟花消失又绽开,流光溢彩、灿烂夺目,她的声音有些轻,“我没想过离开。”
“但你是想跟二叔、二婶在一起的。”顾姣说。
顾锦抿唇,这次许久都不曾答话,好一会,她才扭头看着顾姣那张被烟花照得更加明媚的脸轻声说,“是,我没有一天不想我们一家人团聚,可是……”她手指扒着窗户,因为茫然,她的手指根挠着窗木,声音更轻了,“我也舍不得你们。”
她很少说这样的话。
相比顾姣,她就像个假小子,学不会撒娇,也说不出这样的话。
可她此刻是真的舍不得,她从小就跟顾姣一起长大,从来就没分开过,现在她要离开,以后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她舍不得也放不下。
她忍不住想。
顾姣姣这么胆小的一个人,要是以后受欺负了,她又不在她身边,她该怎么办?
额头忽然被人轻轻戳了一下,不疼,但足以让人回神,顾锦抬头,看到面前的少女笑盈盈望着她,语气却有些无奈,“阿锦,你是不是又忘了,我已经长大了。”
顾锦眼睫轻轻扑朔了几下,是啊,她又忘了,顾姣姣已经不是以前的顾姣姣了,她长大了,也已经有更厉害的人保护她了,再也不会有人也没人敢再欺负她了。
“而且我马上要成婚了,就算你在京城,我们能见面的时间也不多啊。”
看着她满面笑容的模样,再一对比自己的不舍,顾锦忽然有些气闷,她坐直身子,居高临下看着她,没好气道:“你现在倒是一点都不害臊了,张口闭口就是成婚。”
“这有什么好害臊的?我本来就马上要嫁人了。”
顾姣虽然这样说,但小脸还是浮现了一抹红晕,等过完年,再过三个月,她就要真的嫁给四叔了。瞥见阿锦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她轻咳一声,暂时敛了心情,抱着她轻声说,“阿锦,我也舍不得你。”
少女撒娇的声音软乎乎的。
顾锦看着她,鼻尖哼出一声,“眼拙了,我可真看不出来。”
顾姣看她这副模样就忍不住想笑,她也真的笑了,眉眼弯弯,像月牙,可她的声音是温柔从容的,带着安抚,“我没有阻拦是因为我知道你跟二叔团聚不容易,二叔这么多年一直在外忙碌,比爹爹回来的次数还少,如果有机会能让你和二叔、二婶团聚,我比谁都高兴。”
“而且贺兰山那么远,你能舍得让二叔一个人去吗?”
顾锦抿唇,当然不能。
跨过贺兰山就是瀚海和鞑靼,离得再远些,还有瓦刺,可以说那是大夏朝最重要的一条防线,虽然这些年大夏国富民强,但谁知道那些外族小贼会不会贼心不死,日后再进犯?
但凡他们进攻,最先出事的必定是贺兰山那边的人。
她怎么可能放心爹爹一个人在那?
“而且你是不是想太多了,二叔是不好随意回来,你又没事。”顾姣看着她眉眼挣扎,又笑着提了一句,看到阿锦望过来的眼神,看着她眼中的迷茫,她笑着抚她的脸,“我以前也觉得大夏疆域辽阔,也许分开了就一辈子都见不到了,可这次出门,我发现再远的地方也有能走到的那一天。贺兰山离京城骑马坐马车翻了天也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你想我们了可以随时回来,我有时间也可以去看你。”
“我听四叔说过贺兰山,那边的风景很美很美,星空辽阔,比我们这能看到的星星好多了。”
“……顾姣姣。”
顾锦哑声喊人,看着面前笑容明媚的少女,红唇动了几下,却什么都说不出,最终她也也只是抬手环抱住她,把脸埋在她的肩上。
不过也没抱多久,就有个小萝卜头钻到了她们的怀里。“顾言,你做什么。”
顾锦看着他,沉着眉,有些不高兴。
顾言却不怕她,还在一旁不高兴地哼唧道:“谁让你们不理我的。”说着又黏黏糊糊拉着顾姣的袖子撒起娇,声音都软了不少,“阿姐不要只看二姐,也看看我。”
顾锦朝他翻白眼,“你一个男孩子没事撒什么娇!”
“你管我!”
顾言才不管,直接往他姐怀里一摊,伸手要抱抱,完全没有一点在外的嚣张冷漠模样。
顾姣笑着搂住他。
顾锦在一旁看得一言难尽,但也忍不住朝顾姣伸手,要她握着。
顾姣笑着看她一眼后伸手牵住。
姐弟三人在这处玩闹着,刚才低迷的情绪一扫而尽,又过了会,情绪恢复正常的三人照常去外头放了烟花和爆竹,玩得最热闹的时候,弄琴走了过来。
她看了一眼在一旁的顾锦和顾言,走到顾姣身边压着声与人说了一句,“四爷要走了,在外面等您。”
“这么快?”顾姣有些惊讶,但想了想今天是除夕,四叔原本就该在家里守岁,她也不敢耽搁,拢了拢披风,正想和顾锦他们说一声,就被弄琴拉住了胳膊。
“您忘记上次小少爷怎么做的了?”
顾姣愣了下,不过很快就知道弄琴说的是什么了,她最开始和四叔定亲,是她爹不肯让四叔来家里,每次来都跟防贼似的防着四叔,就怕他们背着他做什么。后来她爹走了,她才松一口气,阿言又开始整日跟着她……以至于,她跟四叔定亲快三个月了,但已经很久没有怎么单独相处过了。
来她家,她爹和阿言看着,去国公府,便是她不好意思,也就偶尔阿言上学,四叔得闲的时候,他们才能好好说说话。
这样想着。
顾姣连忙闭嘴,她可不想今天再带着阿言过去了。
她轻手轻脚离开。
顾言玩爆竹玩得起劲,自然没发现,顾锦却是一开始就看到了,看着她跟做贼似的离开,顾锦又十分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不过在顾言要转头的时候,她倒是立刻偏了身子,没让他发现他姐不见了。
……
赵长璟等在月门外。
他原本仰头看着烟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便看到姣姣朝他小跑过来。“怎么跑这么急?”他笑着朝人伸手,还看了一眼她的身后,没看到她的小尾巴,还有些惊讶。
“阿言呢?”
顾姣跑太快,有些喘气,握住他的手平缓着自己的呼吸,等气息缓和了,方才说,“放爆竹呢。”
有阵子没看到他了。
临近年关,四叔事务繁忙,有时她去赵家看老祖宗都能听她抱怨说他一忙起来就不好好歇息,一看他的眼睛布满了红血丝,顿时心疼地不行,“那么累,你干嘛还特地跑一趟?”
隔着两条街,骑马也得两刻钟,而且风还那么冷。
她实在舍不得。
“老太太说,我要是再不来,你都要忘记我长什么样了。”赵长璟笑着把她的手包拢进自己的手心,用自己掌心的温度熨帖她手背的凉。
顾姣愣了下,有些哭笑不得,“怎么会?”
“她总觉得你是因为我的脸才喜欢上我,说我除了这张脸,没点吸引人的。”
这话听着有些委屈,顾姣自然不会让他受这个委屈,当即就反驳了,“你别听……”想到说这话的是四叔的母亲,也是她的未来婆婆,不高兴的后话一时有些不好吐出,吞吐半天才换成,“你别听老祖宗胡说,我才不是因为你的脸。”
赵长璟低头看她,顺势一问,“那是?”
“当然是因为……”话说到这边,忽然跟四叔那双漆黑如玉的凤眸对上,看着他眼底深处的清浅笑意,就知道四叔又在逗他,她无奈笑道,“你怎么跟小孩似的?阿言都不会像你这样拐着弯求夸呢。”
赵长璟轻轻啊了一声,笑了,“被看穿了呢。”
倒是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反而还顺势说道:“那姣姣夸我下?”不等顾姣拒绝,又说,“我这几天都没怎么好好休息,你不在我身边,曹书还笑话我。”
谁能想到在外威严肃穆的首辅大人私下会是这副模样?恐怕就连邓老夫人也想不到自己的儿子会这样。
可顾姣却看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