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叔您是先天性不能发声,还是后天的?”
她看出来了,知道他无法说话。何叔笑笑比划一番,焦急的回头望着自己媳妇。何婶儿摆摆手,自己开口跟丝丝解释。
“十几年前出了个事故,说是声带受损。后来就再没法正常说话,一开口跟那老树皮刺啦刺啦的刮,话也说不清让人听不懂。胆小儿的能被吓一跟头,那之后他就不说话了。”
丝丝点点头,吃完饭让何叔坐沙发上她给他检查。没有仪器,表面可见声带上有小小的点点。
“这个可以通过手术治疗,就算不能恢复如初,但日常说话应该没问题。何叔,我帮你联系医生怎么样?”
何叔点头,何婶儿开口问:“真的能治好?”
“具体等大夫检查过才能下结论。”
丝丝给认识的熟人打了个电话,对方正在上班。她领着老两口到医院去,大夫领人去检查,她拿着各种单据去缴费。
“这、同志。”何婶儿总觉得喊她同志不习惯,情急下直接喊名字。“丝丝,我去交。或者,给你钱。”
“不用跟我客气。”
丝丝抬腿去缴费,这边一番检查,确定何叔的声带可以手术治疗。但效果不敢保证,因为这种案例基本没有。
丝丝让老两口回家商量一下,如果要做的话就抽时间住院。这种手术风险不大,最坏的结果就是再也无法发声。他本来就没法说话,彻底没法发声跟现在也没什么区别。
考虑一天,老两口觉得这手术做。不能说话,无法与人正常沟通,给生活带来了诸多不便。以前没这技术是没办法,如今既然能治疗,那就治。
丝丝帮忙找了个手上功夫厉害的大夫,住院检查后翌日开刀。开刀那天丝丝特意抽空过来陪着,有她在何婶儿安心的多。
完事大夫说手术很成功,何婶儿问注意事项。“别吃生冷硬的东西,尽量流食一周。”
何婶儿谢过大夫,大夫笑言:“不用那么客气,我跟赵主任可是多年同事。”
丝丝笑笑:“请你吃肉包。”
男大夫接过,包子还温热,咬一口喷香。“不赖啊,你做饭这么好呢?”
丝丝笑的更开心。“我婶子做的。”
“嗯,好吃。你婶子手艺真好。”
男大夫吃完一个又拿一个走了,何婶儿对他这称呼开心的暗笑。老两口对视一眼,都明白对方眼中的欣慰。
高兴一阵又开始想起她的姑娘,那么着急想见闺女,却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拜托她照顾。这还用她说吗,既然找到了,她肯定会好好照顾。何况姑娘还是这么好的人。
何叔在医院住了三天,出院时嗓子还有些疼。丝丝给他开了些保护嗓子的中草药,一周后再见他,男人开口说话了。
“谢谢、您的药。”
丝丝笑笑,让他们进来。“恢复的还可以,虽然沙哑,但低低的说话也还行。”
何婶儿点头,“沟通方便多了,真是多谢您。”
“不用这么客气。”
丝丝拿水杯给他们沏茶,刚动手被何婶儿拿了过去。她也不争这个,坐沙发上跟他们唠嗑。
老两口这回给她做了红烧肉和各色糕点,何婶儿递给她一块儿红豆糕,然后试探性的问。
“我每天过来给您打扫卫生做饭行吗?我看您俩工作都忙,家里经常顾不上。我退休在家闲来无事,一个人闲的发慌。您要是过意不去,每月给我三块五块的就好。对外只说是亲戚帮忙,不会引发什么闲话的。”
于解放最近的确是挺忙,俩人吃食堂好一段了,要不是这老两口每周来给她送卤味什么的,她吃食堂早吃腻。何婶儿甚至已经猜到她会过意不去,连报酬都提了出来。
“每个月二十五块。”
“行。”
老人没跟她讨价还价,之后每天过来打扫卫生、做饭,变着花的给她们做好吃的。丝丝估计这钱肯定还是花这家里了,想着从别的地方补偿一些。
给她钥匙前,丝丝就跟于解放商量了一下。书房以后记得上锁,俩人重要的东西不往回拿。
不是信不过信得过的问题,实在是如今两口子警惕心重。这么做不会伤害任何人,但却能让自己完全安心。
天气暖和了,周末的时候和甜甜、赵青青仨人约好去逛街看电影。如今孩子都大了,大家总算利索,可以自由自在的出门。
于解放也抽出空说陪媳妇,结果媳妇跟闺蜜走了,把他一个人留家里。
“媳妇,你真的不跟我去郊外踏青赏花?”
“下周,下周跟你去。”
安抚一下老公,闺蜜三人坐公交到市中心。买了票今儿看的是《奇袭》,边看电影边吃丝丝带来的点心零食。
从电影院出来,甜甜赞叹何婶儿手艺太好了。赵青青想起昨儿在丝丝那儿吃的糖醋鲤鱼,依旧香的咽唾沫。
“不是说何叔是烧菜的吗,咋何婶儿做菜也那么好吃?地道的鲁菜,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
甜甜一听顿时来劲儿了。“什么鲁菜?”
“糖醋鲤鱼、九转大肠。我的天,那味道,一般的食堂厨师都赶不上。听说之前在食堂是负责白案的,可这红案也是一把一啊。”
甜甜想到肥肠,咕咚咽口口水。“我最爱吃肥肠了,可一般人烧的跟我自己烧的也差不多。丝丝姐,下回何婶儿再给你做,你叫我去品尝一下好不?”
丝丝喝口水点头。“行。何婶儿说肥肠很好买,也不贵。你想吃哪天买到了我叫你。”
“嗯呐,妥了。”甜甜又吃了一块儿枣泥花糕,丝丝笑她要胖。她摸摸自己微微发福的肚子,摇着头感叹:“胖了才好,胖了多有福。就跟你家隔壁刘嫂子似的,如今看着居然一脸福相。”
丝丝给她个大白眼:“那是平和好不好。日子过的舒心,人就会有一种从容淡定。”
甜甜点头:“哦,原来我没刘嫂子有福。我一天天的单位鸡飞狗跳,回了家要么做饭要么管孩子,日子过的马不停蹄。不如刘嫂子不上班省心,更不如青青姐自在。要有下辈子,我一定只生一个孩子。”
赵青青打趣道:“你家仨你舍得不要哪个?”
“哎呀,舍不得孩子咋办?”
“哈哈……”
闺蜜在一起就是逗乐开玩笑,看了电影又转去百货大楼。仨人都是刚开工资,领了季度的各种票证,今儿敞开了看什么都想买。
“马上天暖和能穿裙子,咱们一人做一条的确良的裙子怎么样?”
新面料的确良,如今是大家的宠儿。甜甜一提议,赵青青立马附和。回头看丝丝不吭声,俩人望着她很奇怪。
“何婶儿给我做了一条。”
甜甜摇头赞叹:“这是什么神仙婶子,食物做那么好就罢了,居然还会给你做衣服。哎,她做的手工怎么样,样子好看吗?”
丝丝点头,何婶儿在民国时期大家族长大,审美和手艺都没的说。做的裙子既符合这个时代的保守,但又兼顾了审美。
“我回家要看,好看的话跟你的学。”
又要撞衫了吗?丝丝无奈的笑。这时期人们的物资贫乏,有个好看的样子都稀罕的很。
几人扯了布,在食堂吃了羊杂汤,下午回去的时候已经四点。何婶儿听说甜甜也想学裙子样式,笑笑说自己再给她画一个。
“每人一个样子,穿出去才好看呢。”
仨人仨样儿,甜甜在吃了一顿何婶儿做的饭后、对老人佩服的五体投地。做饭、裁衣、绣花,针织女红样样强。
这天丝丝再次收到远在香港的来信,楼道里李甜甜拉住她进了自己娘家。
“姐,如今形势虽说比之前开放的多。可你这明目张胆的跟海外通信,你不怕像之前似的?那你这可要吃亏的。”
好友一心为她,甜甜妈也附和闺女,觉得如今跟海外这么联系不保险。
“到底是什么关系,能断则断吧。忘了前些年因为这个吃亏的了?”
历史的车轮会倒退吗?丝丝沉默的坐着在思考这个问题。临走谢过这母女俩,回家在书房写了会儿东西出来吃饭。
何婶儿大概也听到什么风声,之前说还房子的事儿到如今也没消息。她也接到了海外的信,有人甚至说这是钓鱼行为。
“丝丝、我回信时就说让姑娘别再往回写信了,如果真有什么事儿你就推我身上。”
“那怎么行?”
不论这事情会不会吃亏,也不能将何婶儿推出来做顶缸的。但这种事儿不仅是她自己,还涉及于解放,她不能鲁莽。等晚上只有他俩了,她跟男人商量到底该如何。
“这不是胡猜嘛。上头都让逐步恢复与各方的关系,哪个无聊的在这儿瞎说八道。你放心,该咋地咋地,大胆的通信。也许很快就能入境。”
他这么说,丝丝就放心了。甜甜老公胆小,她父母早已退休,对这些事情没于解放知道的清楚。
翌日给生母照常回信,可这封信后好长时间都再没接到对方来信。一俩月过去,丝丝猜测一定是何婶儿写信说了什么。
她顾忌她们,怕她们因为她受连累。无论她们在不在一起,哪怕她没养过女儿一天,确跟所有的母亲一样,只要看到哪怕一丝丝可能的危险,也会将它掐灭在萌芽。
何婶儿转告她,她生母已经搬家,让她不用再通信。女人没再说其他的话,丝丝却能通过那双慈爱的眼睛明白她们在保护她。
事实证明担忧是多余的,随着时间推移变的更加开放,许多海外华人回国探亲。何婶儿接到来信,高兴的来跟丝丝报喜。
“二月十五回来,说可能十七八能到。”
第六十三章
丝丝笑笑接过来信, 到底母亲心有顾忌没给她写信,而是通过何婶儿传递信息。
“准备一下做些她爱吃的。何婶儿,您说是安排她住招待所还是在家里合适?”
“您要愿意, 肯定家里更好。”
“那把石燕石竹的卧室收拾一下,换上新的床单被罩。她、她还喜欢什么, 你看着布置。”
何婶儿乐呵呵的应下,翌日买了新的床品回来。石燕石竹的卧室是上下铺, 下面一米二宽,上头一米。除了换了床品其他没动,只在她可能快回来的时候每天在屋里的书桌上放一束新鲜的花。
随着时间推进,丝丝有一些些的紧张。毕竟是从未见过面的人, 虽然是生母, 可依旧陌生。
于解放帮她去调查过当年的赵家和佟家, 前者是当地突起的大商家, 后者乃是官宦之家, 满清时期家族很多人为官。情况跟何婶儿所言完全一样。
大家小姐,又在资本国度生活这么多年, 不知道如今是个什么模样?会不会对国内挑三拣四看不上?
丝丝是出过国的人, 知道有些人的劣根性。因为见识过那种不堪的嘴脸,所以难免担忧。不想看到她也是那样, 那样的话还不如不见。
工作的忙碌中, 何婶儿告诉她人到了。“被安排在了招待所, 先跟政府的人见了个面。我本来提议晚上过来, 她考虑后摇头说还是到外头见面。”
丝丝点头表示知道了, 如今各种开放, 跟之前不可同日而语。但她这担心对于如今来说却不能完全算多余。作为最早一批回国的华侨, 心里的那份儿警惕尚未完全放下。
“只是……”何婶儿说话欲言又止, 打了个大磕巴后再次开口:“姑爷也回来了,您有个心理准备。”
姑爷?也就是她生父也回来了。这俩何时联系上的,是已经重续前缘了?她点点头表示明白,临时给生父提了两瓶家里的好酒做见面礼。
周末、招待所里那俩一早就起床打扮一新。早饭吃一口放下筷子,在屋子里坐立难安。男人想安慰女人,嘴唇张开话没说出来。他同样在紧张,拿着照片手在控制不住的哆嗦。
“咚、咚、”两声敲门让他俩同时惊起,俩人惶急的往门口走,情急之下居然撞在了一起。
“砰”的一声,听声儿都觉得疼。俩人抚摸额头顾不上管,继续想要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