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地选在这里的,他在这里,能看见我们一家人。”林牧青把祭品摆好,又放了一只酒杯,倒好了酒,“爹生前就爱在睡前小酌一口,最爱的是镇上酒家酿的烧刀子,他说够劲儿。”
随玉很安静地听着林牧青的话语,知道他是思念自己的父亲了,他无声地撕好了纸钱,又用手把坟前的一些杂草拨开,有些细碎的树枝和枯叶,都被他团成了一团。
林牧青倒完酒之后又绕着坟堆走了一圈,边走边叫随玉:“你把那香点燃。”
随玉听见了他的话,却没有动作。
林牧青绕完一圈,把坟堆后面的荆棘都处理完了之后,却没有看见燃起来的烟:“怎么不点香。”
随玉才问了一句:“你们这里没有忌讳吗?说是女人和哥儿不能碰祭祀用的香,说是……”
林牧青这才恍然大悟,把那香递到随玉的手上:“在云北,没有这么多忌讳,女人和哥儿都能抵半边天,谁规定的不能碰香烛的?”
随玉这才握着香,用随身带着的火折子把那香点燃,袅袅的青烟慢慢地升腾起来,像一条线似的慢慢被扯走,然后消失不见。他用空闲的那只手整理了一下身上穿的衣裳,然后近乎虔诚地握着香朝着那墓碑拜了三拜,然后把香插在了松软的土上。
林牧青在随玉拜完了之后,才自己又点了一炷香,也插在了随玉立香的旁边,两炷香的青烟慢慢地交织,最后消失在山林间。
林牧青又跪在坟前,点燃了纸钱:“爹,我带我新娶的夫郎来看你,你看他像不像年轻时候的娘一样娇气?”
随玉扯了扯嘴角,想逝者为大,不能在人家爹爹的面前打人。
林牧青絮絮叨叨地在林家爹爹的坟前说了很多话,随玉都只是安静地听着,然后在林牧青说得过分的时候瞪他一眼。
直到香燃尽,纸钱烧完,林牧青才端起坟前的酒杯,将酒杯里的酒洒在了爹爹的坟前。他又拎起酒壶,仰头灌下一口酒,有酒液滴在衣服上,晕开一片。
随玉看着烧完的纸钱,想把祭品收起来,被林牧青拦住。
“你的娘亲是不是不在了?”林牧青问。
随玉点了点头,有些疑问。
林牧青将那些祭品挪了个方位,朝向东方把祭品摆好,又点了香。
“岳母大人,我叫林牧青,是小玉儿的夫君。”他跪在地上,丝毫不顾忌地上是湿软的泥泞地,“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他说完之后,又拉着随玉跪下来:“跟娘亲说说话。”
随玉万般心情都哽在心头,明明有很多委屈想撒着娇地跟母亲说。
但真的跪在这里,又实在不知道要说什么,他安静了好一会儿,只双手合十,默默地请求娘亲能够保佑父亲兄长他们好好地。
林牧青跪在他的旁边,那双手在他单薄的背上拍了拍。
过了很久,随玉才站起身来,跟林牧青一起收拾东西。
“爹,我们走了。”林牧青看着燃完的纸钱不会再复燃之后才带着随玉离开,边走边说,“要看着完全熄灭了才能离开,不然一阵风过来,烧起山火就不好了。”
他们祭拜完了林家爹爹,林牧青又带着他去了另外一处坟地,这块坟地不像林家爹爹的坟地那般整洁,坟包上长了很多杂草,坟前还有些腐烂的果子,还有些山货,榛子,栗子,还有一束扎起来的草,应该是之前来祭拜的人留在这里的。
林牧青的背篓里背着柴刀,他埋着头清理这个杂乱的坟,然后跟随玉说:“这是老寨主的坟,墓前的这些东西应该都是寨子里的人路过放在这里的。”
随玉想起林牧青跟他说的,是老寨主救了他和春娘,把他们带到寨子里,然后让他们在这里生了根。
“这是个坏脾气的老头。”林牧青在收拾完之后,直接拎起酒壶,把壶里剩下的酒绕着坟,洒了个遍,“我小时候没少被他折腾。”
随玉笑了笑:“他的家人呢?”
“他没有家人,如果算的话,寨子里的人,应该都是他的家人,都是他从各个地方救回来的,所以,寨子里几乎都是一家一个姓。”
随玉知道,像一般的村寨里,都是一个大姓,里面夹杂着的异姓都很少,一般都是流浪的外乡人来了安家,很少有像这里,整个寨子里好多个姓。
“那会儿生活那么艰难,老寨主是怎么让大家都活下来的呢?”
“背靠着大山,什么东西没有。”林牧青指了指后面的环抱的大山,他走过的,只是这座山很浅的一部分,山里还有更多绵延不绝的宝藏,“没吃的的时候,老寨主就会带着青壮年去深山里打猎,猎回来的猎物大家平分,他就看着他们,然后爬上树喝酒。”
“像是照顾他的子民一样是吗?”随玉笑起来,想到大哥没生病以前,也是这么照顾他和虞哥的。
“就是这个意思吧。”林牧青拉着随玉磕了头,在回家的路上慢慢地跟他讲这个山上发生的一切。
“那你是怎么跟戍边军扯上关系的?”随玉上次虽然没有去军营里,但也知道林牧青跟他们关系匪浅。
“我曾经救过那位校尉的命。”林牧青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他要药,我有,就这么简单了。”
随玉知道里面的内情很深,也就不再问。
回到家里,春娘坐在大门口,一身暗红的袄衣让她显得年轻了许多,她望着的方向,就是随玉他们去上坟的地方。
“回来了?”她站起身来,眼睛里都是温柔。
林牧青走近她的身边:“一切都好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春娘揉了揉眼睛,看了一眼日头催促林牧青,“赶紧做饭吧,不然中午吃不上饭了。”
今天的午饭很丰盛,用年前采摘又风干的山菌炖了个山菌鸡汤,一道八宝烩鸭,葱油清蒸鱼,和一道芋头焖排骨,还配了几道清口的蔬菜,白灼生菜,烩山菌。
在午饭动筷之前,春娘用一双红筷子,在鸡汤里夹出一只鸡腿,八宝鸭里夹出一只鸭翅,鱼留下了鱼尾,一块排骨,放在一个红碗里,然后放到了堂屋里的神龛上。
随玉不解。
春娘向他解释:“这一碗菜要放过夜,寓意年年有余。”
“你们那过年是什么习俗?”林牧青把剩下的那只鸡腿夹到了随玉的碗里,又把两只鸭腿分给春娘和林华,一边做一边问。
“晨起开始打扫屋子,然后贴福字春联,中午随便吃一顿,晚上包饺子。”随玉想了想,只觉得上一次一家人在一起过年实在是太久了,久得他都已经忘了当时做了些什么又说了些什么了。
“你们这天不祭祖吗?”
“大年初五祭祖。”随玉这个记得很清楚,因为大年初五,大臣先祭皇陵,然后再祭宗祠,只是那都是男人的事,他能做的,就是跟着姐姐,在小佛堂里,给娘亲抄经,所以今天上午,是随玉第一次给娘亲亲手上一炷香。
“那是很不一样的风俗了。”春娘摇了摇头,“要不,咱们今晚也包饺子?”
林牧青点了点头:“小玉儿会包吗?”
随玉一愣,然后咬了一口鸡腿:“我不太会。”
林华这会儿开口了:“我会。”
桌上的三双眼睛都看着他:“你小子什么时候学的?”
“我觉得不难。”
一顿午饭就这么吃过了,随玉跟林华把碗洗完,就看见林牧青背着自己的那一筐兵刃往外走:“你干什么去?”
“去井边磨一磨我的刀。”
随玉跟在他的后面,看着寨子里每一个人都喜笑颜开的,他的心情也有些雀跃,只是在看到林晚夏家还有些焦黑的土地的时候,顿了顿。
烧焦的房梁废墟已经都被清理干净了,堆放在一边的是成捆的木头,都是坚硬又粗壮的实心木,随玉问了一句:“他们家都烧了,他在哪过年?”
林牧青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他去云西了,要守着他弟弟过年。”
随玉哦了一声:“那些木头是要建房子吗?”
“是。”
很快就到了井边,井边有井水溅出,在地上结出了一层层的冰凌,林牧青一只手抱着框,另一只手稳稳地牵着随玉,带他绕过冰面,免得摔倒。
随玉看见他的背后那一竹筐的刀,都是开过刃的,每一柄都闪着寒凉的光,他才想起林牧青这个人,那双手不单会翻地种药,也能挥刀向敌。
“还站着干什么,过来帮忙啊。”林牧青把一柄刀磨得蹭亮的,看见随玉正发着呆。
随玉走到他的身后,想从那筐里拿出刀递给林牧青,却发现林牧青单手就能拿起的刀,他用一双手都拿不起来,他皱了皱眉,不信邪地又去拿了一次,发现还是没能拿起来,他觉得有些丢脸,耳边是林牧青磨刀的声音,他悄悄的瞟了一眼林牧青,发现他没看自己,这才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
一边的林牧青轻轻地扯了扯嘴角,就当做自己没有看见,只觉得他有些过分可爱。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年
入冬以来白昼变短, 在林牧青磨完他的刀的时候,天就已经暗了下来。
回到家的时候看见林平过来了,身后还跟着上次见过一面的林安。
他好像还是有些不太习惯看到随玉, 只一眼之后就移开了目光。
“我来给林华送两件衣裳。”林平把包袱递给林华, 然后又从林安的手里接过油纸包,“这是林安从县城里带的点心,嫂子跟他一块儿吃吧。”
这是每年都会发生的事情,林牧青和春娘都见怪不怪,林华笑了笑:“谢谢林平哥哥。”
“我们就先走了, 家里还有好多事。”林平揽着林安的肩,被林安躲开。
“哥你先回去, 我有点事跟青哥说。”林安把林牧青拉到一边,又很快地看了一眼随玉, 然后移开眼睛。
“什么事?”
林安顿了顿才说:“那个林牧茵, 在我回来之前找我了,说给春婶带的年礼, 我记着你的话,没有要。”
林牧青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
“她又问了我很多嫂子的事情。”林安说,“但我没说。”
林牧青的眉拧了拧:“她问了些什么?”
“就是问嫂子是哪里人, 跟你怎么认识的,又旁敲侧击问了些别的, 我都说不知道了。”林安挠了挠头, 有些担心,“她不会知道我帮嫂子办户籍的事吧。”
“别怕, 不会有事的。”
“主要她夫家, 跟赵师爷有点干系。”林安想了想又释然了,“也没事,要是丢了这个差事,我就跟我哥一起出去走镖,还能看很多不同的风景。”
“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林牧青知道林阿么很是看重林安这份在县衙里的差事,他宽着林安的心:“放心。”
“出什么事了?”随玉走到他的面前,看着林安离开的背影,“是我的户籍有问题吗?”
林牧青揉了揉他的头发:“没有,别担心,就是问问我林晚夏的事情。”
随玉哦了一声,并不是很感兴趣,他对林平带来的那些烟花爆竹的东西倒是很感兴趣,以往在京城,为了京畿防卫,只在京郊有烟火,京城里恨不得连一丝光亮都不见,他从前听说书的提起过,寻常百姓人家,过年的时候都会准备烟花爆竹,祈求来年红红火火。
“这些东西都可以玩吗?会像书里说的那样,天边亮如白昼,散开的烟火像是天边坠落的星星,一闪一闪地,直到消失不见。”随玉伸出手摸了摸那冰凉的烟火,有些兴奋。
“就是嘭地一下炸开,然后亮一下,就没了。”林牧青描述得毫无美感,随玉对着他翻了个白眼,“我找林华一起玩。”
“玩这个得有大人看着,不然炸开了,伤到人了怎么办?”林牧青拎起随玉的领子,“这会儿还是先做饭吧。”
“呸,林牧青。”随玉挣扎了一下,发现自己挣不开林牧青的手,“谁不是大人了?”
“你,你还是个小孩子。”
晚饭安排起了饺子,林牧青虽然不会包饺子,但是他的面发得很好,随玉其实也没包过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