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自己吐出了三个字,叫出了一个人名,但事实上嗓子里传出的声音和他现在的胆气一样薄弱,只能看见唇形,什么都听不见。
但萧今昂知道他在喊自己,轻轻应了一声:“嗯……”
萧今昂的双手依旧捧着明昼微凉细腻的侧脸,那片皮肤好似有魔力一般,吸引着不让他离去。他无意识用指腹摩挲着明昼的侧脸,目光落在对方紧抿的唇上,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想要亲吻上去。
那是一种刻在基因里的本能,
一种刻在人类的、基因里的本能。
系统不该有这种东西,他们当初被创造出来的时候,从未写入过这种程序。
萧今昂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忽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缓缓垂眸,目光落在明昼紧张颤抖的睫毛上,忽然控制不住一点点靠了过去,低低出声:“明医生……”
声音罕见透着挣扎。就像溺毙深海的人一次又一次试图游到岸边,拾回清醒,然后一次又一次被迎面而来的海浪溺杀其中,直到全无抵抗之力。
第267章 浴室
明昼能清晰感觉到有一股热源在缓缓靠近自己, 鼻翼间充斥着萧今昂身上特有的干燥气息。明明对方的性格单纯无害,此时却带了几分难以言说的侵略性。
萧今昂哑声开口, 带着几分茫然和不知所措:“明医生, 我……”
他顿了顿,忽然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拇指落在明昼唇边,不受控制地摩挲了一下对方浅色的唇, 柔软的触感牵引着大脑神经, 让那种不知名的渴望愈发强烈起来。
这种感觉对于萧今昂来说有些过于陌生,他试图向主脑寻求帮助,好获知下一步的程序动作, 然而却迟迟未得到响应。
明昼双手藏在身后,指尖无意识攥紧了灶台边缘, 冰凉的大理石台面紧贴着掌心,与黏腻的冷汗相触,甚至有些打滑。他心如擂鼓, 不知道萧今昂想做什么, 只知道对方接下来的动作很可能会变成一根针,捅破窗户纸后就再难收场。
一股徒然无力的感觉忽然遍袭全身,说不清原因的那种,连简单的偏头避让都做不到。
而萧今昂也离明昼越来越近。他安静而又虔诚地捧着对方的脸,低头时额前的碎发险些触碰到明昼的眼睛, 鼻尖在空气中似有似无地相触, 犹豫着是否该吻下去——
萧今昂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动作所代表的意义和拥抱是不同的。但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明昼产生这种近乎“欲望”般的情感。
他想不明白……
萧今昂仅仅短暂犹豫了一秒钟,灶台上正在煮饭的锅便忽然开始沸腾了起来,咕噜咕噜冒着泡, 在寂静的厨房内显得尤为明显。
“咕嘟咕嘟——”
明昼听见水开的声音, 这才陡然惊醒, 触电般将萧今昂一把推开,然后略显狼狈地避开了几步。他有些慌张地摸索着冰凉的大理石台面,想要去关火,然而还未来得及触碰到燃气按钮,手腕就忽然被人轻轻按住了。
“别动——”
萧今昂将明昼与危险的火苗隔绝开,直接伸手关掉了燃气按钮,只见刚才还咕嘟冒泡的锅瞬间平息了下来,就像一颗沸腾难止的心,终于短暂回归到了原处,选择安静蛰伏。
明昼下意识缩回了手,语气尴尬的问萧今昂:“面条熟了吗?”
萧今昂看了眼锅里被煮得乱七八糟的食材,有些不太确定的道:“应该熟了吧。”
明昼闻言俯身摸索着打开碗柜,正准备找出餐具,结果就听萧今昂道:“我来盛饭吧,你去坐着。”
明昼眼睛看不见,无论多少次做饭,无一例外都会弄得一塌糊涂。他闻言也没有坚持,慢半拍站直身形,然后去了外面的餐桌旁坐着。
萧今昂在厨房里面找出碗,动作生疏地盛好了两碗面条,又抽出两双筷子,这才端着碗走出去。他在明昼对面落座,把碗放在对方手边,低声提醒道:“小心烫,筷子在这里。”
明昼的脑子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压根没听清楚萧今昂在说什么,闻言胡乱应了一声,然后摸索着拿起筷子准备吃饭,结果双手触碰到碗边,不小心被烫得一缩。
明昼愣了一瞬,仿佛是为了确认什么,再次用指尖触碰了一下盛面的碗,最后终于确定面前的东西不是自己常用的那套骨瓷餐具,而是一个不锈钢盆。
好像是之前在超市买东西送的赠品。
“……”
萧今昂面前也摆着一个同样的不锈钢泡面碗,他对这方面不太讲究,看见碗柜里有两个一模一样的铁盆盆,就顺手拿出来用了。眼见明昼不吃饭,好奇眨巴了一下眼睛:“是不是太烫了?”
明昼回神摇头:“没什么。”
他拿起筷子,低头开始吃饭,也不知尝出了什么滋味,片刻后,忽然出声问道:“好吃吗?”
萧今昂正在埋头吃面,一小根一小根,呲溜呲溜地吃,闻言理所当然道:“好吃呀。”
虽然没有雪糕那么甜。
明昼顿了顿,抿唇说出了一个有些尴尬的事实:“……我好像没放盐。”
刚才在厨房里太慌张,一下子忘了。
萧今昂却道:“没关系呀,那也好吃。”
他捧着一碗寡淡无味的面,吃得津津有味,不多时就吃掉了大半,一点也不挑食。
明昼没说话,他用筷子挑了一根面条,半晌也没能咽下去,不知想起什么,低声问道:“你想收养那只猫吗……护士说等今天晚上输完液,明天就可以把它接走了,以后定期过去治疗就行。”
解决了猫的医药费,收养也是一个问题。
萧今昂闻言吃面的动作顿住了,因为他忽然想起来自己好像没有房子,而能量球里面是没办法带活物进去的,总不能养在明昼家吧,那也太麻烦对方了。
萧今昂眼巴巴看向明昼:“明医生,那只小猫特别可爱。”
明昼“嗯”了一声,没说话,静等他的下文。
萧今昂干脆从椅子上离开,然后蹲在地上,一点一点蹭到了明昼身旁:“明医生,我想养它,但是我现在没地方住,可以把小猫咪暂时养在你家吗?”
明昼没养过动物,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尽管他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听见萧今昂说要收养那只残疾猫,心中还是不可抑制泛起了些许涟漪,垂眸出声道:“照顾宠物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假如收养了它之后,你负担不起,又把它重新丢在路边,还不如一开始就放回去。”
他把萧今昂当做一个心智不成熟的少年,认为对方尚且不知道要负担一个生命的承诺有多重,于是只好掰开了、揉碎了,把道理细细讲明白。
“假如它一直流浪,一直残疾,时间长了,它就会慢慢开始习惯,并且接受那种生活……”
“但假如你把它带回家,给它遮风挡雨,给它喂食喂水,之后又没办法再坚持下去,把它重新丢回路边……”
明昼静默一瞬,最后吐出了一句话:“萧今昂,它会恨你的……”
“它不会因为那段时间所获得的温暖去感恩什么,它只会一遍又一遍的想,为什么它又要继续流浪,为什么又要继续淋雨,为什么又要在路边捡垃圾吃……”
谁说救赎就一定代表着感恩?
就像天方夜谭里的童话故事,被封印在瓶子中的恶魔一直在期盼着有人能放他出去。第一个百年,他许诺谁如果能放他出去,就给予对方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第二个百年,他许诺谁如果能放他出去,就给予对方全世界的宝藏;第三个百年,他许诺谁如果能救他出去,就实现对方的三个愿望。
可百年又百年,瓶口的封印从未解除,那个救他的人也一直没有出现。于是第四百年的时候,恶魔改变了主意,谁如果打开瓶口的封印,他就要把那个人活生生撕碎吃进肚子里。
这世间没有任何感情是绵长不变的,它们就像酒一样,假使环境糟糕,经由时间的发酵酝酿,滋味就会由醇变苦,咽下的时候如刀破腹。
四百年的时光太过漫长,酿不出美酒,只能酿成一坛带着剧毒的砒霜。
萧今昂怔怔看着明昼,没有说话,片刻后,忽然伸出手轻轻碰了碰明昼的眼角,在他耳畔低声问道:“明医生,你是不是哭了?”
明昼闻言一怔,他下意识抬手摸向自己的脸颊,指尖却忽然触碰到些许冰凉的东西,像是眼泪凉透后的液体。
他哭了?
明昼有些不敢相信。
他从来没在清醒的时候哭过。
于是他认为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明昼微微偏头,摸索着从桌上抽出纸巾,擦掉脸上的液体,听不出情绪的对萧今昂解释道:“失明的人眼睛都会这样。”
萧今昂好奇问道:“是因为眼睛太敏感了吗?”
明昼轻轻点头,嗯了一声:“不能吹风,也不能见强光。”
但现在无风也无光,窗外只有一片浓浓的夜色。
萧今昂放心了,他还以为明昼真的哭了。因为蹲在地上的姿势有些累,他干脆把脸搁在了明昼腿上,拉着对方的手轻轻晃了晃,有点像是在撒娇,看着他问道:“那明医生,我可以把小猫养在你家吗?”
明昼的大腿是敏感部位,萧今昂忽然枕上来,痒得他控制不住往后缩了一瞬。然而萧今昂却好似没发现他的异常,伸手圈住明昼的小腿,将下巴搁在他腿上继续问道:“明医生,我们可以养小猫咪吗?”
明昼轻微挣扎了一下,示意他松手。
然而萧今昂非但没有松手,甚至偏头在他腿上蹭了蹭,发丝柔软而又蓬松,眼神干净而又明亮,笑起来的时候酒窝深深。
明昼涨红了脸,只好妥协,低声道:“松开。”
萧今昂闻言悄悄把手缩了回去,小心翼翼问道:“明医生,那可以养小喵咪吗?”
明昼没有完全答应:“……你可以养,不过得自己照顾。”
萧今昂觉得这不是什么大问题,高兴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立刻拍胸脯保证道:“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小猫咪的。”
语罢不知想起什么,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你。”
小猫咪有一只眼睛看不见,明昼两只眼睛都看不见,萧今昂觉得他也需要好好照顾明昼。
【叮!请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为57%,请继续努力哦~】
系统的提示音响得毫无预兆,萧今昂闻言愣了一瞬,下意识看向明昼,却见对方已经摸索着起身收拾碗筷,转身走进了厨房,天花板淡色的灯光倾洒下来,在他清瘦的肩头打落一片虚影,终于驱散了几分黑暗。
萧今昂不知为什么,看入了神。
明昼好似察觉到了自己身后的视线,洗碗的动作微微一顿,头也不回的对萧今昂道:“你去洗澡吧,时间不早了。”
却没说他今晚睡哪里。
萧今昂不免又想起上次的事,心中有些不放心,摇摇头,挪进了厨房:“我来洗碗,你去洗澡。”
他怕自己进去洗澡的时候,明昼又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这次让对方先洗算了。
就两个碗,明昼其实已经洗的差不多了,闻言微微偏头,疑惑反问道:“你不洗吗?”
萧今昂摇头,竟有些固执:“你先洗,你洗完了我再洗。”
明昼闻言好似猜到了什么,没有说话。他把手里的碗慢慢擦干净,然后俯身放入碗柜,这才道:“那就我先吧……”
他一言不发地去卧室里找出睡衣,顺便给萧今昂留了一套,然后摸索着走进了浴室。伴随着咔嗒一声关门的轻响,没过多久,里面就响起了哗啦的水流声。
萧今昂怕明昼摔倒,于是守在了浴室门口。他听着门里面传出的水流声,不知为什么,忽然抱着膝盖蹲在了地上,然后慢慢伸手捂住了自己通红发热的耳朵。
不可以偷听,不可以偷听。
萧今昂靠墙蹲在地上,在心里反复默念着这句话,因为太过入神,以至于连浴室门什么时候被打开的都没发现,直到头顶响起一道疑惑中带着试探的声音,这才陡然惊醒。
“萧今昂?”
明昼刚刚从浴室出来,身上水汽未干,仅穿着一件白色的睡袍。因为幼时不见阳光,他的皮肤看起来总是比常人少几分血色,洗完澡后愈发显得通透白净。
盲人的第六感通常很准,明昼直觉门外有人,于是试探性对着空气喊了一声。他骨节分明的手扶着门,墨发微垂,细小的水珠从发梢滴落,最后顺着胸膛缓缓隐入了宽松的浴袍间。
萧今昂蹲在地上,闻言一脸茫然地抬头,见状却不由得陷入了呆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