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慧惊了:“他不是在国外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洛海这么大,怎么会这么巧?真是无语了!”蘅慧顿了顿,又问她,“那这工作你还做不做?”
“当然是不做了啊。这还怎么在医院工作下去呢?”叶繁枝实在无法想象与李长信天天见面的画面。
蘅慧都忍不住连声抱怨:“怎么就这么倒霉啊?!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好的一份工作。”
是啊。她为什么就这么倒霉呢。
叶繁枝是想过自己在将来的某一天会遇到李长信,但是从未想过会这么快,也从未想过会在自己工作的地方遇到他。若是没猜错的话,以他的业务能力,在这家整形医院至少是主力医生级别的,或者是更高职位。
她想起了医院的名字——“信安整形美容医院”。信安?有信这个字。这不会是李长信开的医院吧?但转念一想,是与不是,也都与她无关。反正她是不会再去医院上班了。
蘅慧叹了口气,说:“可早餐店要关了。繁枝,容我提醒你一件事情:你即将失去一半的经济来源。你目前的花店工作,时间长待遇普通。如今全球经济都不景气,各行各业竞争激烈不说,还都纷纷在裁员。你工作的花店也才开了一年,属于勉强能存活,也不知以后的情况会怎么样。有道是未雨绸缪,你怎么也得找一份稳定有保障的工作。”
再说了,叶繁枝还有一个行动不便的大哥要养活,还有每个月付给车祸家属的补偿费用。这话蘅慧虽然没说出口,但真是替她发愁。
叶繁枝不是不明白的。她沉默半晌,无奈地说:“总还有别的工作可以做吧。”
蘅慧问她:“再见到李长信是什么感觉?”
叶繁枝的回答是:“很奇怪,仿佛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个人。或者说隐隐觉得似曾熟悉,但却又陌生得犹如街边路人。”
如果当年的她没有执意要嫁给李长信的话,现在会怎么样?
叶繁枝不知道。
父亲当年是劝过她放弃的。但年轻的时候,每个人都是如此倔强又执着。明知道那个人并不爱自己,可我们都会想要尝试着去努力,觉得来日方长,那个人说不定便会日久生情,爱上自己。
就如同她与李长信之间。明知道他不喜欢,甚至厌恶自己,可她偏偏还是要勉强。
到最后,她终于还是为这份“勉强”埋了单。
叶繁枝已经许久没有这般地回忆从前。一来是因为没时间,二来是已成事实,再多想也无益。
现在的她为了生计,每天忙得晕头转向。早上四点半到早餐店,然后十一点到花店。早餐店与花店只隔了一条街,从早餐店下班便赶去花店,中间无缝衔接。
早餐店的辛苦自是不必说。花店的工作看着轻松舒服,实则亦烦琐至极。每天下班前要进什么花必须要整理好,报给老板娘吴家希,以便她向花圃下单或者去鲜切花市场批发。上班后,等候新鲜到货的花花草草,修修剪剪,按照订单要求包扎送货,还要不时接待光顾的客人。经常从上班站到下班,若是遇上母亲节、情人节这样的节日,更是要加班到深夜。
花店十点关门,她回到家,做一些家务活,然后为大哥准备第二天的一些食物。
工作工作再工作,这便是她这三年多来的生活。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这两份工资尚能够支付得起大哥的医疗复健等费用以及两个人的生活开销,但加上每个月的债务……就明显地捉襟见肘了。
叶繁枝不是没试过找一份朝九晚五的好工作。但她当年大学念的是美术类专业,对口的工作本就很少,毕业后又以义工的身份进了叶氏基金会,可以说毫无任何真正的社会工作经验。加上这年头研究生、博士生比比皆是,找一份薪水好、福利好的工作简直如同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她也曾做过普通办公室的白领工作,且不说办公室里复杂的人际关系令她难以招架,单是每个月的薪水,对于叶繁枝来说,也实在无法支撑生活重压。
早餐店是对门邻居吴姐开的。失婚的吴姐带着孩子在洛海求学工作,一开始靠摆早餐摊为生。后来,她攒了些钱,便盘了一家早餐店自己做。叶繁枝搬来这个老小区后,与吴姐抬头不见低头见,一来二去便与吴姐熟了。
有一回,大哥出了点意外,叶繁枝不得已之下只好去敲她家的门。吴姐和她读高中的儿子见状,二话不说便热心地帮着她把叶繁木送去了医院,也因此得知她大哥的情况。吴姐心地善良,怜惜叶繁枝又要工作又要照顾家里,偶尔有空闲便会帮忙照看她大哥。
叶繁枝感激之余,休息日在家给大哥做菜的时候,便会多做一份送给她。吴姐尝过后,每每赞不绝口,说外头店里卖的都没有她做得好吃。后来无意中得知她会做饺子、馄饨等面点,尝过后更是惊讶万分,说自己这个专业开店做早餐的都没她做得好。
有一回,叶繁枝失业,正巧遇到早餐店缺人手,吴姐得知她的境况,便问她愿不愿意来早餐店帮忙。为了怕伤叶繁枝自尊,还委婉地说让她在店里过渡一下,找到工作,随时都可以离开。当时的叶繁枝到了即将要断炊的境地,她自然是愿意的,也很是感激。
早餐店虽然辛苦,但没有大公司那种纷繁复杂的人际关系,加上客人对她的手艺赞不绝口,她反而做得很开心快乐。于是这一帮忙,便一直做到了如今。因叶繁枝手艺好,人又勤快肯吃苦,吴姐待她亦好,如自个儿亲妹妹一般。叶繁枝做了数月后,吴姐便把早餐店的收益本子给她看,让她入股,说就当两人合开。此后除了工资,每月还分收益。
由于旧城改造,早餐店收到拆迁改造的通知书,不得不关门歇业了。叶繁枝不是没有想过再去盘一个早餐店来做,但吴姐因儿子要面临高考,准备离开洛海回老家了。叶繁枝一个人难以支撑一家店,加上盘个店铺要一大笔费用,还要装修添置一些新设备。她哪里能拿出那个钱来,所以便决定另找工作。
蘅慧得知后,便也帮她留了心。某日,蘅慧告诉她说有家美容整形医院在招人,觉得各种条件她都合适,便极力鼓励她去试试。一试之后,竟然真的被录取了。
可两人怎么也没有料到,居然会在美容整形医院遇到李长信。
最初的日子里,叶繁枝根本无法忘记李长信。很长一段时间,她总是会在午夜回想起他,而后便眼睁睁失眠到天明。她难过的同时也会很庆幸,是自己先提出要分开的。只因她知道,哪怕她不提,李长信也会离开她的。
如果真到了那个地步,只怕她会更加难以承受。
在两人分开后,徐碧婷曾打过一个电话给她,说那两年里,长信被迫与她生活在一起,没有一天是不想着与她离婚的。现在她主动提出分开,是真真正正如了长信所愿。她还告诉叶繁枝,李长信要跟她一起出国了。
那个瞬间,叶繁枝真是心如刀绞。但她也是到了那个时候,才真正明白李长信从来就没有在乎过她半分,更别说爱了。
之后,父亲去世,大哥车祸,一连串的打击接连而至。她在人前还要装出一副坚强勇敢的样子,而在人后的每个深夜,她都会捂着被子无声落泪。
后来,日子一天天过去,她渐渐地接受了现实。
哭是没有用的,除了坚强,别无他路。
无论如何,总是要活下去。
越是艰难,她越是要好好地生活下去。
天色微亮,早餐店刚一开门,李长信便推门而入了。吴姐正在收拾店铺,见有客人进来,便道歉说:“不好意思,这位先生,我们早餐店已经结业了。我们在外面贴了告示。今天虽然是最后一天开店,但我们不对外营业,只招待环卫工师傅们……”
李长信无视她,“唰”的一把掀开了布帘:“昨天你是来医院上班的,你应聘了我们医院的美容咨询师一职。”
叶繁枝没个防备,吓了一挑,手一抖,手里包的烧卖褶子便捏坏了。但她很快冷静了下来,继续包着手里的烧卖,仿若眼前的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一般。
吴姐反应过来,这个俊朗逼人衣冠楚楚的男子竟然是繁枝的旧识。这男的……看起来好像蛮不错的样子,跟繁枝很般配……吴姐的目光来来回回地扫过两人,沉默片刻,便识相地拉开门去倒垃圾了。
一张一张的薄皮子,搁上了肉馅,叶繁枝的手指灵巧地一捏,便成了一个一个大小均匀的烧卖。
当年两人正式交往后,叶繁枝便跟着奶奶学做各种早餐,婚后更是每日早起给他做爱心早餐。
开始的时候,他并不肯吃,一再冷漠地对她说:“不用这么麻烦,我去医院食堂随便吃点就可以了。”
她不应声,依然坚持每日给他做,但他一直不肯碰。
后来,她转而给他准备夜宵,他也不肯吃。
被强逼成婚的他,自然是意难平的。人前,他顾忌着叶家和叶半农,自然是不敢流露半分。但两人相处时,他就懒得遮掩自己的厌恶,对她随心所欲得很。
包括两人之间的亲热,他也不管不顾,全然以自己喜好为主。
当时他的想法是,他不能主动提离婚。但若是叶繁枝受不了他,主动要求离婚,他便欣然接受,结束这一段无爱的婚姻。
那时候的他,每天都想着怎样才可以早日摆脱她,让自己的生活回到正轨。
可是,她全然受着,任他怎么对她,她都甘之如饴。
日复一日,结果完全出乎他意料,叶繁枝这个人完全只是看上去冷傲骄纵而已,实则颇为贤惠。
她从奶奶那里学到了一手做菜的好本事,特别是他最喜欢的几个菜,手艺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奶奶自然是高兴万分,之后便将馄饨、包子、烧卖等拿手面点手艺都倾囊相授。
与他和他家人在一起的时候,叶繁枝恬淡随和得很,从无半分架子,亦没有什么小性子。
每个星期六的下午,两人便会一起去探望奶奶和长乐。叶繁枝会提前准备好各种水果食物。她与奶奶进厨房,洗菜择叶,切肉剁鱼,给奶奶打下手。两个人似一对鸟儿,总是头碰头地凑在一起絮絮说话。奶奶的脸上总是洋溢着微笑。李长信一直奇怪:奶奶和她之间怎么会有这么多说不完的话呢?
不多时,清蒸爆炒炖煮,家里便充满了饭菜香气。那是一种温暖的生活气息。
李长信对此是十分惊愕的。影视剧里的富家千金不是都刁蛮任性十指不沾阳春水吗?是叶繁枝例外呢,还是影视剧里面演的都是骗人的?
或许是她做菜颇有天分的缘故,不久之后,竟然连李长乐都会夸赞一声:“繁枝的菜,好吃。”
奶奶听了,每每纠正他:“长乐,不许没规矩。要叫大嫂。”
“繁枝,繁枝,我就要叫繁枝。”李长乐说什么也不肯改口。奶奶拗不过他,最后只得作罢。
自打结婚后,叶繁枝得知了李长乐身体的状况,怜惜之余,对长乐照顾有加。平日里购物,无论是穿的还是用的,但凡李长信有的,叶繁枝都不会少了李长乐的那一份。
她甚至会温柔耐心地陪长乐画画玩乐,整整一天也不嫌厌烦。起初的时候,李长信总觉得她只是在他面前做戏而已,他暗地里问过长乐数次,出乎他意料的是,长乐回回都笑眯眯地跟他说:“繁枝对长乐很好,长乐喜欢繁枝,很喜欢很喜欢繁枝。”
像长乐这样的孩子从小受尽了外界异样的眼光,是不喜欢与外界交流的。一般而言,外人很难走进他们的世界。但想不到短短半年,叶繁枝便能与长乐相处得如此融洽,这是李长信始料不及的。
有一回,奶奶有事,便把长乐托付给了叶繁枝。李长信放心不下,便提前回家。他打开门便看见叶繁枝围了条蓝白相间的大围裙,托着颜料盘与长乐在小客厅各自作画。长乐画了几笔,转头凝视叶繁枝下笔。忽然,只见他歪着头,指着叶繁枝的侧脸,咧开嘴大笑了起来。叶繁枝转头问长乐怎么了,长乐伸出手,指着她脸上的颜料乐不可支。
那是个午后,阳光穿过透明干净的玻璃,洒在光洁如新的地板上,墙角的绿植生机盎然,她和长乐之间的一举一动温馨有爱。
这是李长信一直幻想着想要拥有的画面。他的妻子不介意长乐的轻度智力低下,愿意细心照料长乐。但他从未想过他的妻子会是她——叶繁枝。
李长信到这个时候才发现,叶繁枝的画好像画得很是不错的样子。可见是学过一段时间,并有几分功底的。不过有钱人家的孩子,从小就有着常人难以拥有的资源,有几个特长那是太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叶繁枝所做的这一切,李长信不是不知。但因心中无爱,加上被迫成婚的屈辱,叶繁枝越是如此讨好他的家人,他心中就越发觉得嫌弃厌恶。
然而,昨天在自己医院突然见到叶繁枝,看着她低声下气地给同事斟茶倒水的落魄模样,李长信明明应该觉得很解气的。但很奇怪,他竟然觉得又心疼又窝火。
后来,她看到他,逃离了医院。他更火了。逃什么逃?他又不是什么毒蛇猛兽,他为了她翻来覆去,失眠了一整夜。
天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他也放弃了继续入睡的挣扎,火大地起身,来到了早餐店。
叶繁枝眉目低垂,沉默半晌后,她才说:“不错,我昨天是去医院上班的。但我……我现在不想做那份工作了。”
李长信眉头拧在一起:“为什么不想做?”
她的经济情况,显然非常不好。医院的美容咨询工作待遇丰厚,不只有五险一金,还有业务提成。
叶繁枝根本不愿与他纠缠下去,只说:“不想做就不做。可不可以请你出去,别打扰我们招待师傅们。”
这是她们早餐店最后一次招待环卫工师傅们了,她很想用心做一些早点,而不是在这里被他扰乱情绪,做得乱七八糟的。
李长信凝视着她的一举一动,最后冷冷地丢了一个“炸弹”给她:“叶繁枝,别告诉我,都过了这么久了,你还依然爱着我?”
叶繁枝整个人触电似的一震,手里的烧卖被她捏坏了。
“如果没有,那你就来我们医院上班,证明给我看。你不敢来上班就说明你还爱我。”
叶繁枝一直低着头,闻言,骤然抬头说:“我没有!”
李长信本就憋了一个晚上的怒火,无处发泄,此时听到她这个毫不犹豫的答案,便似有油溅在火苗上,瞬间燃成了大火。他咬牙切齿地说:“既然没有,那你明天敢不敢来上班?”
叶繁枝不说话。
李长信看了她一眼,命令般地说:“明天早上九点,你给我来上班!”
叶繁枝望着李长信远去的身影,呆立原地。
从前的他,不是每每恨不得与自己撇清任何关系吗?她去医院看望父亲,他都不准她去他科室。偶尔两人逛街吃饭购物看电影,他从来不准她挽他的手。婚后数年,两人除了亲热的时候,他素来是连碰也不愿碰她一下。
他一直很讨厌她,根本不想跟她扯上任何关系。
可为什么如今他要让她回去上班呢?
叶繁枝弄不明白。
从早餐店出来去花店的路上,她打电话给蘅慧把早上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她。
蘅慧说:“繁枝,作为你的朋友,我只能帮你分析情况。现在的事实是:你确实需要一份工作!所以你有两个选择:要么去医院工作,要么马上再去另找一份工作。如果你已经放下了过往的话,那么你们现在就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你为什么要躲着一个陌生人呢?为什么要为了一个陌生人放弃那份工作呢?你觉得这样做值得吗?你难道准备一辈子在不同的地方打工下去吗?你需要的是一份稳定的可以让自身增值并足以应对任何危机的工作。”
蘅慧是真心为她好。叶繁枝懂得,所以她一直没有说话。
蘅慧最后说:“繁枝,我言尽于此。当然,这是你的人生,你的工作。去不去你自己做决定。”
叶繁枝内心挣扎不已。
当夜,叶繁枝收拾好花店,回到家。一打开门,还未跨进去,便看到了小客厅里满地狼藉。看来大哥叶繁木今天又发脾气了。
她搁下帆布包,默默地蹲下来收拾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