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
“都死了?”差头面色微变,脑海里转了起来。
监生在读书人群体在再不受待见,好歹也是天下最高学府国子监的学生,身份地位远非他们这些差役可比。
正因如此,这件事怕已经超出了曲阜县衙的管辖范围。
他想了一会儿,沉声道:“此事已超出县衙的职权之责,派人到街道巡检司衙门,让他们来处理此事。”
《大明会典》:“凡天下要冲去处,设立巡检司,专一盘诘往来奸细及贩卖私盐、犯人、逃军、逃囚,无引面生可疑之人须要常加提督或遇所司呈禀。”
曲阜乃是孔府所在,街道设有巡检司,职权类似后世专事巡捕和查案的派出所。
巡检司级别上虽然低于曲阜县衙,但是职权各有所在。
这种事牵扯到南京国子监和孔家之间的恩怨,曲阜县衙人微言轻,就算是知县本人来了,也不愿多管。
差头深知此理,看来是要做个甩手掌柜了。
很快有一名县衙差役跑步奔往该街道的巡检司,不多时,一名面色粗狂的汉子带队赶来。
他瞧了一眼碎裂一地的石狮,同样是蹲下来摸了摸这名死去监生的尸体,发觉身体已经微微泛凉,便起身笑道:
“这是你们县衙该管的事儿啊,叫我来做什么?”
差头抱拳笑道:“马爷来了我就放心了,死的这个,是金陵国子监的监生,这事我们县衙不方便插手,还是由你们巡检司查缉比较妥当。”
巡检司巡检马庆到底是个彻头彻尾的武夫,心里也知道这是县衙不想管,所以扔给了巡检司。
这种事,在这些年根本没少发生,巡检司毕竟地位不如人家县衙,也只能照办,惹不起啊!
他在底冷笑一声,哼道:
“这可是在孔家门前出的事儿,这石狮在这蹲着没有一千年也有两百年了吧,怎么好端端的在今日就炸了?”
闻言,一众的孔家大贤纷纷出言斥责。
“马庆,你说这是我们孔家的过错了?”
“简直是大言不惭,这些监生来孔府门前斗诗问罪,要查也是该查他们,怎么会查到我们的头上?”
孔胤植毕竟是当朝的衍圣公,圣人后嗣,心性还算平稳。
“你是巡检,怎么查你说了算,可要是查到最后,不是我们孔家的事,那…可就难办了。”
在二层雅间内的朱由校从隐藏在人群中的番子嘴里听见这番话,两眼微眯,头也没回:
“忠贤哪,你搞了这样一手,该派人过去了吧?”
本来魏忠贤还打算给天启帝一个小惊喜,没成想,他老人家却是给自己先来了个惊吓。
他实在没想到,皇帝是怎么知道这件事都是自己策划的,而且就连自己的计划都十分清楚。
魏忠贤在心中更加畏惧天启帝,此刻的他,更加笃信皇帝是有一手连他都瞒得死死的暗牌。
至于这张暗牌是什么,魏忠贤一点儿头绪也没有,他也知道,旁敲侧击或是事后叫厂役暗查,这都于事无补,反而容易打草惊蛇,从而失去信任。
要知道,东厂番子虽说都是以他这个厂公为首,但是一旦真正出了事,死忠于皇帝的也不少。
魏忠贤知道自己的立场,离了皇家,他什么也不是,又怎么敢生出丁点儿触碰皇帝底线的心思?
他眼珠一转,即媚笑说道:
“真是什么事都逃不过爷的法眼!此事是奴婢一手安排,为的就是东厂能去孔府查案!”
“哼。”朱由校也笑了一声,转头斜睨他一眼,再度望向楼下,似无意道:“唉,你的事儿,朕是真不想知道。”
“去办吧…”
“遵旨。”
马庆是个武夫,很糙很直,但他不傻。
衍圣公这番话很明显是在威胁,自己不过是个小小的巡检,那衍圣公连当朝的公卿也有往来,怎么查得了?
他额上冷汗直冒,讪笑:
“这事,蹊跷得很,只怕巡检司也是无能为力,还是报回金陵国子监,叫他们自己派人来问吧。”
话音落地,百姓们全都是沸议一片。
此时此刻,再猪脑子的人也是全然明白,孔府这个名头究竟有多唬人,门前石狮无故炸裂,这就算了,主要是死了两个国子监的监生。
这两个监生死的确实是时候,在今天死在孔府门前,无论怎么样,传出去后天下间的议论也离不开孔府,放在哪一朝也足以算作是个大案。
然而谁也没想到,前前后后来了两批官差。
先是曲阜县衙的差役,见是孔家的事,直接做起了甩手掌柜,再又是街道巡检司,更被衍圣公孔胤植一句话给吓了回去。
孔府没事还好,那是虚惊一场,可这要真的是孔府里边的人干的,上上下下却没有任何一个官府敢查,岂不等同于土皇帝。
如此孔府,若不治治,那还得了?
第七百九十八章:东厂插手
“县衙不敢查,巡检司前怕狼后怕虎,不知道我这个当今天子亲封的忠茂候,查不查得此案!”
这时,后面传来一道声音。
众人纷纷回头,孔家众人也尽是如此,却见街道那侧转来一批浑身白衣,腰佩双刀的人马。
这是东厂番子的标配,而方才说话的,正是魏忠贤的祖孙魏希孟,现在基本上被魏忠贤当成亲儿子培养。
在东厂的地位,就连大档头傅应星都差点儿。
“东厂办案,闲杂人等滚开!”番子们一手捏着东厂官校特制的钢刀,一手在人群之间舞动,不住地叫喝:
“滚!”
“敢拦老子的路,连你一块儿办了!”
东厂前来,算是给街道巡检司盖上了最后一块遮羞布,这个时候,许多人都是忽然觉得,东厂或许也有它存在的好处。
比方说现在,地方上谁也不敢查的孔家,东厂人家就敢,而且你孔家嚣张,东厂只能比他们更嚣张。
孔家是“以礼服人”,慢悠悠的威胁你,骂你绝对不带脏字儿,东厂却刚好反着来。
能直白骂你的娘,他们绝对不会多说一句没用的话,读书人拼刀子拼不过,于是试图跟番子们讲理,但番子们只讲证据。
只要证据齐活儿,不论多少人拦着,多少人声称此人是无辜的,东厂都会用各种手段把这个人抓到大牢。
一旦进了大牢,也就是九死一生了。
所谓“东厂办案”四字,就像是在说皇权已到,任何地方势力都无法阻拦,威力堪比锦衣卫四大千户的飞鱼服和绣春刀。
如今的厂卫,就像是朱由校左手的刀,右手的剑,几乎等同于至高无上的皇权。
更何况,朱由校本人也微服私访出来了,就是想看看用不用亲自出手。
毕竟孔家店不比以前办过的任何一家,晋商、财阀,跟他们比那都是小巫见大巫,为保灭的干净,朱由校会在必要的时候亲自下场。
现在还是看魏忠贤表演,现在朱由校算是明白了,缩在幕后能解决的事儿,没必要亲自出手。
当然,给建奴最后一刀另算。
自从天启四年东林科举大案以来,许是因为仇敌东林在朝堂上的销声匿迹,东厂也老实了不少,几乎没怎么掀过大案。
现在场中的人才是明白,原来他们一直在憋着一手大的!
巡检司的巡检马庆好像看到了救世主,也没迎过去,因为他知道,自己和对方的身份不对等。
带着巡捕们悄悄退下,见东厂很快控制住了局面,马庆这才彻底松了口气,一旁有个巡捕说道:
“马爷,还好东厂来了,不然咱们巡检司的老脸,这次就要被孔府彻底戳破了。”
马庆点头,向孔府方向恶狠狠啐了一口,道:
“不怕天上破个洞,就怕东厂来办案!这次咱可说好了,咱巡检司的弟兄,这段时间孔家地界都别来,有多远滚多远。”
“这次东厂的人都已经到了,可不能趟这浑水了!”
巡捕们纷纷点头,有人说道:“放心吧马爷,兄弟们又不傻!”
马庆边走边道:“咱巡检司这烂活儿,是上得罪不了府衙,下吃罪不起豪族,整天受窝囊气!”
“日他娘的!走,收队!”
......
随着事情逐渐闹大,曲阜县衙、巡检司和东厂的人先后往来,看热闹的人也是越来越多。
很快,曲阜孔府的门前被各色人等唯独了个水泄不通,一片的吵吵嚷嚷,十分喧闹。
看着东厂的人在孔家众人及儒生们的目瞪口呆之下大摇大摆进了孔府的大门,朱由校倒是不再继续看了。
反而惬意地坐下来,翘起二郎腿:
“朕有些口渴了,叫一个人上来,侍奉些酒水小菜,咱们慢慢等,看着东厂能查出什么好戏。”
朱由校心里自然明白,这两个监生的死,也是魏忠贤安排好的,至于说到底是不是被石狮迸裂出的碎石砸死的,这倒是难说。
不过监生死了,东厂也就有了进孔府名正言顺的口实。
往常东厂查案根本不需要这么谨慎,正因为对方是延续千年的孔家,所以魏忠贤才会用了这一招连环计。
不论如何,结果是好的,经过这么一闹,天下人都知道了孔家的嘴脸,而李信的斗诗,倒是意料之外了。
等待上酒菜的时候,朱由校说道:
“李信这个人能力不错,留在国子监讲学屈才了,你觉得他适合一个什么官职?”
魏忠贤闻言,道:
“这李信是甲子年的进士,本是同进士,大案后补缺被授进士出身,当初是要到翰林院做编纂的,他是自己去的南京讲学。”
“看来此人志不在朝堂?”朱由校笑了一声,道:“这样更好,他越是不想做官,做起官来就越有意思。”
“忠贤,你觉得呢?”
魏忠贤点头说道:“爷说的在理,依奴婢看,李信经此一事,挫败关内大儒,必会名噪一时。”
“如陛下想要予其为官,奴婢觉得,到户部照磨所做个八品的照磨吧,也能磨砺他的心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