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是,不是什么人都能和魏忠贤一样,是先进司礼监然后再得了朕的旨意去内书房补课的。”
对于这话,王朝辅面容有些复杂,也只能赔笑,实在是接不下去。
“田尔耕,你带回这本书给朕,是什么意思?”
朱由校随意翻着,问出这话的同时,似乎注意力全都在书的内容上,这也让田尔耕略微轻松。
他道:
“回陛下,此书有违女德,寻常妇女看多了,只怕就是不懂的什么三从四德和女训、女诫了。”
“抚宁候爷的二夫人张玉,几乎是手不释卷,臣到府上时,便就在一页一页的翻看。”
可能是觉得拿一千多年前的梁朝说事,在周围一帮随驾的文武大臣眼前,实在是太过幼稚和夸张,所以田尔耕并没有说得出口。
“这倒也是。”
朱由校翻着书,在浏览着大致内容。
这本诗集中,大部分都是一些黄段子,还有一千多年前古女子对自身婚姻不公和变故的控诉。
张玉一个侯爷夫人,怎么会喜欢看这种书。
见天启皇帝略微同意这种说法,田尔耕松了口气,背后已经被汗水打湿,毕竟在皇帝面前说话,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启禀陛下。”
随驾的大臣之中,早有人对田尔耕如此评价经典诗集不服,朱由校话音刚落,左谕德繆昌期便就出列,义正言辞道:
“臣觉得田都督此话不妥!”
闻言,俯身在地的田尔耕下意识回头,狠狠瞪了一眼,看到底是谁在和自己唱反调。
左谕德繆昌期平时虽然毫无建树,但在文学上,却是有其独特见解和原则,出列便是侃侃而谈,毫无惧色。
“《玉台新咏》是情诗选集,不如那些选录歌功颂德的庙堂诗。”
“然此书入选各篇,皆取语言明白,而弃深奥典重者,所录汉时童谣歌,晋惠帝时童谣等,都属此类。”
“如古诗《上山采蘼芜》、《越人歌》、《冉冉孤生竹》,还有…”
见他还要继续说,朱由校眉头微蹙,打断道:
“行了,朕知道了。”
“左谕德,你是万历四十一年的进士,初选翰林院的庶吉士,授职检讨,朕没记错吧?”
繆昌期恭恭敬敬地点头,一声没吭。
“到今日这天启二年,你做官也快十年了,怎么才只是个左谕德?”朱由校呵呵一笑:
“平日政策、战策,不见你有毫毛的建议,一到这种文选、诗集,你跳出来在朕的面前长篇大论。”
“倒是屈才了。”
听到天启皇帝这番意味言明的讽刺之语,繆昌期自觉形愧,闷头退了回去,田尔耕也是心底冷笑。
其实眼下这天启朝廷,经魏忠贤一番清洗之后,杨涟、叶向高那种敢跳出来唱反调的激进派东林基,本都已经死光了。
剩下的无非两种人。
其一,是被天下士大夫称作阉党的那些文官,其中不乏真才实学之辈,最大的特点,是听自己这个当皇帝的话。
熊廷弼和魏忠贤关系不怎么样,因为魏忠贤替他说了几句话,也被说成是阉党。
幸好自己这个做皇帝的明察秋毫,深信之。
还有一些有能耐的地方武将,想要出人头地,皆要依赖阉党的“神通”,才能直达天听,入自己的法眼,施展才能。
这群人,基本也就被定性为所谓的阉党了。
其二,就是如繆昌期这种,一肚子墨水,自幼就被称作神童,所谓名震天下的士林大贤,他们都属于围绕在当今内阁首辅韩爌身边的温和派东林。
实际上这两年的时间里,除了党争攻讦之外,军国政事上,不见这群“士林大贤”有丝毫作为。
倒是做个小小的地方官,诸如知县、御史之类的,叫他们去管理民生,弹劾纠事,基本都能井井有条,比阉党有用得多。
见繆昌期知难而退,朱由校也没有一句话不对付便置人于死地的打算,只是当做笑谈,将这书扔到一边,道:
“这书的确稍违女德,但朕觉得左谕德方才说的也有些道理,抚宁候府的二夫人,还是放了吧。”
“至于这书,禁止传入宫廷,其余的,随它去吧。”
言外之意,朱由校不打算限制这种书籍在民间的流传、刻本甚至是邻里讨论,只是明令禁止了传入宫廷。
田尔耕一脸吃惊,张大了嘴巴:
“陛下——”
朱由校微微眯眼,问:
“是朕说的还不够清楚?”
“臣遵旨!”
田尔耕有些失望,但还是一个激灵,赶紧叩头。
听了这话,站在人群里正在后悔的繆昌期同样有些费解,也是松了口气,看来皇帝在有些事情上,还是很明断是非的。
这就好,这就好啊…
下一个,朱由校拿起田尔耕交付的账簿。
自然,田尔耕不可能把抚宁候府乱糟糟的账本直接抱到天启皇帝面前让他御览,真要这么办事,估计以后啥机会都没得了。
至于升迁做指挥使什么的,更是别想了。
这点事都不会办,皇帝还能指望你办什么漂亮的差出来?
皇帝的身边向来不缺能人,崔应元、孙云鹤虽然是镇抚司的小辈,但个个都机灵会办事。
机会可能只有一次,容不得田尔耕不上心。
所以,朱由校拿到手里的账本,是南直隶总镇抚司精心整理过的,打眼一看,抚宁候府各处产业的账册,一目了然。
“嗯,不错。”
朱由校稍一翻看,便是玉语纶音,给田尔耕打了一针强心剂,让后者轻轻吐息,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庭园九处,南京城三处,苏州、扬州、蓬莱、常州、宋江、崇明岛各一处,规模甚伟。”
“抚宁候府,建造时规制皆按京师亲王府,后有婉波园,以其二夫人张玉小字‘婉波’为名,规制可比南京皇家园林。”
读到这,朱由校的声音逐渐冷淡下来,道:
“你这上面记的,可都是真的,敢有一字作假,朕定不轻饶。”
“回陛下,句句属实!”
田尔耕大声道:“除却九座庭园外,抚宁候府的产业,遍及南直隶各地,粮米布匹皆有涉足。”
“臣怀疑抚宁候贪污受贿,挪用赈灾银款,已命督办司先行查封了位于南京城内的婉波园等三处庭园。”
“请陛下裁定!臣将依圣旨严办!”
第二百八十一章:其实他已经出局了
“这…”
田尔耕这些话,不可谓不严重。
才刚说完,随驾南巡的文武大臣中间便据此讨论起来,许多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像抚宁候朱国弼这等位高权重的武勋世家,好歹管着几处卫所,掌有兵权,于诸多武勋之中,也属头前几名。
这样的人,拥有的钱已是几辈子都花不完了,居然还会私下置办产业,插手粮食布匹生意,还与本地豪商勾结,赚取外快。
果然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就算再有钱的人,也还是会贪财,就算是这等寻常百姓触不可及的武勋世家,也还是会觊觎权柄。
没人会在意自己拥有更多的钱,更大的权利。
眼下大明各地,如朱国弼这等的人还有很多,地方文武,就连皇亲国戚,都深陷其中,蚕食这个国家的根基。
正是因为这些蛀虫,历史上的大明,在二十年后,轰然倒塌!
朱由校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在自己手上,想到这里,便道:
“拟旨,查封抚宁候府的全部产业,清点清楚后,报朕知道,再予定夺。”
“既已有了账册,那便是铁证如山,此九处庭园,全部收归朝廷,整体推平,重建为房区,用以安置百姓。”
“要是空置的,拨给南京养济院,收留难民,备货存储,什么都行,什么都比原来的庭园有用。”
“对了,苏州不是兵变了吗?都看看。”
朱由校忽然提起旧时,然后将孙传庭的捷报扔出来,给众人传阅,说道:
“前日,孙传庭向朕报捷,说苏州兵变已经平定。即刻传诏回京,让兵部议个叙功的章程出来,交给朕看。”
“变卖此九处庭园资产得到的银钱,除却淮北各府及山东各府赈灾外,分出一部分拨给秦军,让孙传庭自行调用。”
别的都还好说,但是不少人却对孙传庭自行调用那些拨给秦军的银款,有些异议。
其实这也无可厚非,孙传庭此前,毕竟是个无名小辈。
天启元年榆林建军,是朱由校力挺,至于秦军之号,也是特意加恩,这回率领秦军平定苏州兵变,虽然稍显才能,但却并不能引起这些朝堂大佬的重视。
相比于朝野皆知其才能的辽东经略熊廷弼,现在的孙传庭,实在是太过稚嫩了。
很快,这些异议因为天启皇帝的坚持,暂时在御帐内宣告平息。
但是朱由校知道,这只是表象。
这九座庭园之中,且不说现银会有多少,单单只是其中珍宝古玩,还有假山池水,地块地皮,这些的价值,就足以令人疯狂。
毕竟,朱国弼为了建造这九座庭园,选取的可都是各地风景秀美,价值极高的宝地。
孙传庭得到这一批军费,如果他本身能力到位,足以帮助秦军脱胎换骨,重塑新生。
但是相应的,他会成为众矢之的!
无数势力会明里暗里的找上孙传庭,要么诱惑拉他下水,成为自己人,要么就是想方设法,从中渔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