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楼街一侧酒肆,几名穿着粗布衣裳的普通百姓,正你来我往的吹牛闲聊。
听他的话,一个瘦子也道:
“去年这个时候,还是闷热得很,正好合适晾晒衣物,婆娘们有了事做,也就不会碎嘴子了。”
言罢,他端起酒碗喝了一小口,砸吧几下嘴,自语道:
“这酒真烈。”
“你们都听说了没有,菜市口砍了二百多个脑袋。”这时,身后桌上的人,也在聊着。
这桌几个百姓回头一望,发现是几名行脚的客商。
“你们是今日才来吧?京里这个事儿都传开了。”
“他张鹤鸣亏得还是当朝的兵部尚书,居然做出勾结建虏,害死二十几万人的事情来。”
“我们是从苏州来京送货的,今天才到。”
几名行脚商凑了过来,其中一个道:“你们详细说说,这桌的酒我们请了。”
闻言,几个百姓对视一眼。
能白喝酒,还不用花钱,这种便宜怎么能不贪,回家以后,还能与婆娘吹上一吹。
看看你夫家,出门喝酒都不用花银子!
行脚商们问:“这事儿,是真是假?”
“再上几坛酒,一碟花生米,一碟酱牛肉!”百姓们叫了几下,正要说,却见周围不少人都围了过来,议论起来。
瘦子便喝了碗烈酒壮胆,道:“比真金白银还真,这种大事儿敢作假,还要不要命了!”
“要我说,这东厂可干了不少好事儿,张鹤鸣与王化贞两人结党营私,看着像是去打建虏,实际却是私通建虏,想葬送关外的官军!”
“嚯!”一个行脚商惊得起身,不可置信,拍桌道:“那可是二十几万人,诛三族我看是请了,应该诛全族!”
“咱大明立国以来,哪有这个刑罚?”又一人嘘声道。
“那家伙砍的,遍地都是脑袋,血都流到了我脚下,这种场面你见过没?”瘦子大行其事地道。
“一块杀二百多人我没见过,乡下杀几头肥猪倒是常事。”一人大笑着回话。
“去!”瘦子瞪了他一眼,“杀人和杀猪能一样么,就算是二百头猪,那是什么场景?”
“这些脑袋,都与上次献俘大典的鞑子脑袋一起封验成观了,你们外地来的都应该去见识见识”
几个行脚商闻言起身,道:“我们去送了货就去,来京一趟,京观怎么能不看?”
“告辞,告辞!”
行脚商们各自大笑几声,扔下几块碎银,豪放地道:“大家的酒肉我们全请了,吃好喝好!”
“苏州来的商人就是不一样,出手这样阔绰。”
百姓们咋呼一声,开始大肆吃喝,又在不断谈论。
行脚商们刚出了酒肆,却见永定门方向起了喧哗,许多行人都是指指点点,甚至破口大骂。
他们对视一眼,挤了过去,想看个究竟。
一行缇骑,正左右缚着王化贞,自永定门方向进入京师,也不知从何处起的消息,百姓们竟全都知道了。
一路走来,若不是缇骑们护着,王化贞只怕早就被京师百姓活活打死。
“这就是害了广宁二十万人的王化贞!”
“砍了他,砍了他!!”
“二十几万条人命,都是因此人卖弄聪明,可恨,可恨!”一名书生藏在人群中,捏紧了拳头。
......
西暖阁,朱由校正与王在晋、顾秉谦静静等着。
“王化贞带到!”
蓦地,阁外响起一道呼声,却是两名身形魁梧的大汉将军,一左一右将王化贞押缚进来。
“罪臣王化贞,见过皇上!”
此时的王化贞,发迹凌乱,衣衫不整,颓然狼狈。
朱由校没有发话,只是背身负手,静静望着往日挂在身后那颗人参,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这时,内阁大学士顾秉谦勃然起身,怒斥道:“逆贼王化贞,七万甲兵,十余万辽民,尽丧于手!”
“如今,你竟还有脸回来?”
“我若是你,路上就要自裁谢罪!”
王化贞自知罪责深重,呜咽一声,嚎啕道:“皇上,怪我当日不听众人劝诫,悔之晚矣!”
不知何时,朱由校已转过身来,正冷冷注视着,一双眼眸,犀利地让他浑身发寒。
王化贞不敢去求皇帝,只好转身向去求顾秉谦,见后者也满脸冷笑,旋又转身望向王在晋,说道:
“大人且念共事之谊,劝说皇上,借我兵马再赴右屯,与虏一战!”
“此番,我定谨遵经略之命,戴罪立功!”
王在晋满怀好笑地看了他两眼,心中亦是知道,王化贞是想着昔日自己出身东林,想让自己帮他。
自己已入了西暖阁,皇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又怎么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惹上这种事。
他冷笑几声,道:“参议离开广宁时,可曾四下看过?”
王化贞愕然。
王在晋继续道:“广宁兵溃之势,十余万大军,战意全无,若不是镇江总兵毛文龙在后奇袭,谁与尔守?”
“到了那时,又何止二十余万条人命!”
“尔不知自裁以谢罪,这便罢了,竟又说出借兵再战这种话来,真可谓是厚颜无耻之极!”
“曾与尔为友,我亦要向皇上请罪!”
闻言,王化贞脑子“嗡”的一下,一屁股坐在西暖阁里,望着皇帝身后那颗人参,归于绝望。
第八十八章:一波未平
广宁战后,前后二十余万军民倾覆,作为大明皇帝,朱由校必须给全天下人一个交代。
于是,兵部尚书张鹤鸣撤职下狱,诛杀三族,广宁参议王化贞由缇骑押缚回京。
昨日西暖阁见皇帝后,也被东厂番子押入大狱。
在熊廷弼擅自放弃沈阳,固守辽阳一事上,则是最近外朝争论的焦点。
东林党人显然是打算拿熊廷弼说事,再不济,也要拉他下水,换人经略辽东。
在这种时候,没有人看得见熊廷弼经辽数载,给努尔哈赤后金造成的打击,对辽、沈一带局面改善的努力。
这天,各部科道再度奏请。
这次他们不再喊着王化贞无罪,只是一口咬住熊廷弼弃沈阳,于辽阳龟缩不出,畏战不前之事。
奏折雪片一般飞入西暖阁,朱由校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
这天一大早,艳阳高照,内阁首辅叶向高来到值房,他尚有诸多部务需要处置,作为王化贞的座师,他也是此回辽事的众矢之的。
他历经三朝,在宦海中起起伏伏,天启元年来,国事虽有稍许起色,但大势仍坏。
出了王化贞之事后,东林诸臣来往奔走,想要救下王化贞,叶向高被卷了进来,也渐觉力不从心。
他咳嗽几声,打开桌上的一份奏本,当即蹙眉。
叶向高读了两段,又翻回首页,仔细确认了一番上疏者的官职,始终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这份奏本的落款姓名,是继任广宁参议的孙承宗。
日前,孙承宗以兵部侍郎衔前往广宁,继任参议,这是皇帝直接下谕。
因人而异,各部科道都没什么怨言。
孙承宗任参议很顺利,王化贞被缇骑逮捕几日,他便赶到广宁上任,打算一展抱负。
此前,他也是诸多抨击熊廷弼经辽不力,畏战不前的人之一。
但事实往往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真到了自己头上,话就说的不是那么容易。
到广宁几日的功夫,孙承宗对熊廷弼的态度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折。
这份奏本中,孙承宗一改往日态度。
称熊廷弼经辽数载,虏酋未得寸进,虽有损伤,实是情非得已,而王化贞贪功冒进,才应获罪。
叶向高有些无奈,苦笑一声,决意细读下去。
其实,孙承宗态度之所以彻底改变,还不是因为自己到了辽地,对战情状况有了详细了解。
他切身实际的感受过,知道熊廷弼经辽不易,也知道辽地是个大火坑。
无论巡抚洪承畴、经略熊廷弼,还是他这个新上任的广宁参议,如今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一地有失,三者同罪。
到了那个时候,朝中还会磨砺笔刀,对孙承宗这个昔日的帝师抨击相向,往日的情谊,会在一瞬间碎裂。
看完,叶向高捏了捏眉心。
他久居京师,朝堂之事虽了如指掌,但毕竟身居文职,辽东地势,广宁也好,辽、沈也罢,对他来说,不过都只是一些遥远而陌生的地名。
“袁崇焕…”叶向高重复了一句这个名字。
他始终想不明白,这只是一名宁远的四品兵备佥事,却得到孙承宗如此力荐。
孙承宗如今这份奏本,不得不让他心生警惕。
若自己去了辽地,会不会也是这样?
除了为王化贞定罪,孙承宗的奏本中也提出了另外一个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