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笑,歪了。”
苏梨末只能生生忍住,看着近在咫尺的桃花眸中倒映着自己的影子,才发现,这厮睫毛还挺长。
落下最后一笔,乾隆撑着身子后仰看了看,满意的点点头,勾唇,“还行。”说完带着苏梨末往镜子里看。
花钿形似荷花,倒有一股‘舒卷开合任天真’的风流气息。
多了这抹额间花,苏梨末的面容活了不少,含笑左顾右盼道:“灵的,灵的。”
“你喜欢就好。以后在朕面前不要总是万年不变嘴角挂笑,刚才那样就很好。”乾隆声音有着往日里没有的温柔,桃花眸也潋滟缱绻,“像个真人。”
这会儿苏梨末是真高兴,心情也不错,也愿意同他说两句,听到乾隆最后四个字,噗嗤一声笑道:“真人?三清吗?怎的皇上见了臣妾不拜?往日里臣妾是假人不成?”好吧,的确是假人。
乾隆嘴角噙笑摇摇头,给点颜色这是要开染坊了。
看到苏梨末扶着钿子,想必手腕酸软,乾隆接过钿子放在了妆台上,顺便坐在了旁边的绣凳上,这才握着苏梨末的手,换了道题道:“蒙古来的两位格格,朕已经安顿好了,今儿你也见了。”
“……”这是来向她邀功了?一脸的快夸朕,朕虽然散不了后宫,但也没纳新妃,朕干得漂亮既视感。
然而这话,苏梨末没办法讲,也不能顺着讲,含笑道:“皇上英明,颖侧福晋是个好的,和大阿哥永璜站在一处璧人一对。皇上这也是全了和大阿哥的父子情分,想必日后永璜和侧福晋也会加倍孝顺皇上,孝顺太后,早日添丁福的好事儿。”她可不想被人骂妖姬祸水,她不过是一个咸鱼罢了,可不敢把自己摆在那么高的位子上,没得短命折寿的。
刚还说面前的女子是个真人,这会儿又开始滴水不漏,冠冕堂皇了,乾隆握着苏梨末的手不由紧了紧,抓着就往嘴里放,一口咬了下去。
“嘶……”苏梨末没想到这厮会咬人,疼的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的抬起左手就往乾隆肩膀上拍打了一下。
属狗的吗?
“疼!”苏梨末控诉道。
乾隆松嘴看着苏梨末右手的牙印儿道:“还真是铁石心肠,硌牙。”
“……”这句话苏梨末差点没昏过去,这是同她演什么古早八点档狗血剧场?救救我,救救我……
苏梨末肌肤胜雪,轻轻的揉搓就起红印子,何况这样大力咬下去,红津津的两排印子,看的她拳头都紧了。
人到中年,就这德行?还自导自演了起来。
苏梨末看着乾隆那笑的不值钱的样子,内心忍不住鄙夷。
李玉站在外间,看着寝殿内俪影成双,情致绵绵,内心不由翻了个白眼。早这样你浓我浓多好。不过人都说张敞画眉,沉溺于闺阁太过儿女情长,被世人所不容。皇上这要是传出去,不定被那些言官怎么指摘。
得,等下还要吩咐跟着的奴才们,长点心,嘴巴严实些,该说不该说的,御前伺候的没个忌讳可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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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的风已经不似一月那般冷刺如尖刀,许多宫人都换上了轻便一些的春装,只是到底春寒料峭,并不敢脱了夹棉的。
这日,乾隆忙完朝政从养心殿出来,寻思着多日未去翊坤宫,便摆驾去翊坤宫用晌饭,沿御河走,夹岸的柳枝抽了嫩芽,满目新绿,案牍劳形缓解了不少,这般好的景致苏梨末定然喜欢。
想到苏梨末慵懒的靠在锦榻上,任他说什么前儿都不肯一起来游园,又是河边风冷,又是冻手冻脚舒展不开的,如今走在这里,哪里冷了。
正想着,不防神柳树那边窜出来一个女子,嫩绿的宫装倒也娇俏,只是那头上的粉色绒花,不协调。李玉腹诽了两句,不用想也知道这女子会在这里出现是为着什么。
果然下一秒,只见她吟诵了一句诗词,扭着杨柳细腰回过身来,说时迟那时快的,卜一扭头就看到了皇上,忙不迭上来请罪:“皇上赎罪,臣妾没看到皇上在这边,冒犯了。”
说完还状似弱柳扶风的抬手拿着帕子擦了擦脸,拿眼睛含情脉脉的往皇上看去。
这一刻,不知道皇上怎么样,李玉是真被辣瞎了眼,这般矫揉造作,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窑姐儿的。就是宫里南府的琵琶姬都比她端庄些。这柏贵人也忒不成样子。
第106章
乾隆看着地上抬眸看她的女子, 那眸中精光恨不能把他扑倒,嫌弃的摆摆手,并未多言。
“臣妾许久未见皇上, 想念的紧……”柏贵人看到这次皇上向她抬手示意了, 是以往从来没有过的, 自以为有机可乘便也顾不得伴驾的太监和侍卫宫女什么的,热辣辣的说道, 起身就要皇上怀里靠。
嬷嬷说过, 男人呐, 对主动送上门来的美貌娇娃是无法拒绝的,就算一次不成,那就两次, 三次,一百次。总没有因为思念皇上,搭讪皇上的缘故,就被打入冷宫的吧?何况,入宫两年多来, 几乎没怎么见过皇上,更别提侍寝了,她的寝殿与真正的冷宫又有何差别?
况且她也找宫中伺候积年的宫人问过, 特别是熟知令嫔的老嬷嬷们,当年令嫔还是个宫女呢,还不是凭借这大胆泼辣的行事风格,一举获得了皇上的喜欢,宠了这些年, 如今连子嗣也有了。还听她们说, 皇上喜欢奔放浪一些的, 最好是勾栏院那种花式最好,言语上多撩拨。还重金砸下去,学了些房中术,据说令嫔就曾学了这些。
她出身还比令嫔好一些,自认美貌不俗,怎么就要无宠无雨露老死宫中?
她不甘。
乾隆摆完手正要走,听到柏贵人这孟浪的话,浓浓的嫌弃,在看她眨眼功夫就要倒在自己身上了,更是觉得恶心,连连后退两步,躲开了。
前几次还只是不温不火,今儿这打扮,才二月,就穿着纱衣,近处甚至能看到赤色鸳鸯肚兜,鱼水之欢……
“放肆。”乾隆厉声道。
柏贵人看着皇上后退了两步厉声呵斥她,不可置信,然而她被灌输的概念是,男人嘴上说着不要身体都是很诚实的,于是不管不顾再次大胆的凑上前去,想要一把抱住皇上。
“……”见状,乾隆连碰都觉得恶心,递了眼色给李玉。
李玉还能不知道皇上的心意,立刻高呼:“护驾!”
身后的六个带刀侍卫冲上前来横臂拦住了柏贵人。
乾隆只觉得辣眼睛多看一眼都怕瞎,抬腿就走,边走边道:“柏贵人孟浪无状,罚俸一年,再关半年,不,一年。”
“嗻,奴才派人去办。”李玉说着递了个眼色给小合子,小合子转身去办。
一切发生的太快,柏贵人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落得这个下场,被六个侍卫拦着,推搡中,有一个侍卫甚至袭胸,拉扯下,她的衣衫滑落露出赤色鸳鸯肚兜,羞的她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请吧,柏贵人。”小合子看着柏贵人不自量力的样子,再上下打量了一下她穿的衣服,不怪皇上瞧不上,就是他这个太监瞧着都觉得骚烂。
有些人总是分不清妩媚多姿,妖娆可人怎么写,非要摆出这一副任人践踏的骚样。
闺房中,这样打扮那叫情、趣,大庭广众,皇家御苑的……
这是给皇上丢脸。
柏贵人望着黄色身影越走越远,一脸的不可置信,怎么会是这样的结果,不应该啊?怎么会……
她按照嬷嬷们和学来的经验,一比一复刻的啊,怎么会讨不到皇上的喜欢,都说皇上明明就喜欢这个劲儿的,为什么?
然而柏贵人还没想通为什么,就被发俸,关了禁闭,虽然是贵人的位份,但是被罚关禁闭的可没好果子吃,不是克扣炭火,就是克扣吃食,冷的搜的,反正没个好的。
最憋屈的是,不过一顿饭的功夫,柏贵人在御湖边上轻薄皇上的消息就传遍六宫,什么轻浮,贱货,这些词都还算好听的,一堆难以启齿的话,她是听都没听过。
最恨的是那杀人不眨眼的谣言,说什么多少人都看到她那赤色鸳鸯肚兜,上面绣了两只水乳交融的野鸳鸯,还有几根水草芦苇荡的,描述的绘声绘色,仿佛千百人都亲眼见过她那肚兜似的。
甚至还有那不知轻重的侍卫嚼舌根,柏贵人那胸前二两肉多软多娇嫩,颤巍巍的,可人疼……
什么不堪的话都有。
更有那不长眼的小蹄子们专门来她居住的寝殿外嚼舌根,她在殿内听得清清的,这是要糟践她。
柏贵人何时受过这等气,更是羞的没脸见人,扯了白绫就要上吊,被宫女发现的及时,拦了下来。
经过这一番,柏贵人争的心气儿是半分也没有了。
因为她的后宫青云路,已经被断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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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提了膳食回来,来不及摆膳走到殿里就哈哈大笑,惹得苏梨末和霜降看着她,霜降更是直言:“冬雪这丫头是疯魔了不成?”
“娘娘是不知道,奴婢去提膳的功夫,听到一桩桃色新闻。就那个柏贵人,这几个月不甚安分的柏贵人,不知道又从哪里学了一套新花招,在御湖边柳树旁,身着轻纱赤色鸳鸯肚兜勾引皇上呢,被皇上疾声厉色呵斥放肆,甚至出动了侍卫护驾,场面那叫一个热闹。现在宫里传的风言风语的,又是说她孟浪,又是说她的肚兜绣花精致,还有个别侍卫的嘴不干不净的,一些太监更是……奴婢连多说一句,都怕脏了娘娘的耳朵。这春寒料峭的,何苦来哉?”冬雪把刚听到的新鲜瓜一股脑倒了出来。
“……”闻言,苏梨末倒抽一口冷气。虽然冬雪用词很注意,但是那画面,想着就有点emmm,赤色鸳鸯肚兜……怕是这后宫里,有很长一段时间妃嫔也好,宫女儿也好,没人敢穿赤色了。
冬雪最后这四个字总结的好,何苦来哉?
不过这个柏贵人,最近时不时就听到一些她的事迹,想是为自己挣出路呢,只是没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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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贵人出了这档子事,往常同她交好的一个贵人和常在,自然是不敢轻易冒头了,她们也知道这些日子小姐妹柏贵人为了能得皇上的青睐付出了多少,就是攒的私房钱也一股脑花了个七七八八,如今被关禁闭就是想拿出些银子改善膳食汤水儿的,日久天长的,怕是支撑不了多久。
寻思了几日,这两人碰面对了对想法,只觉得后背发冷,汗毛倒竖。
柏贵人是听从了宫里积年的嬷嬷们说的话,并且说是令嫔走过的路,柏贵人又太心急,急着要出头引起皇上的注意,就落入了旁人早就设计好的圈套里。
不过也是柏贵人自己愿意往里跳,否则就算别人说得天花乱坠,不去实操不也不会落得这般下场。
因此二人更是小心谨慎,不敢行将踏错,虽然没有皇上的宠幸,不太见得到皇上的面儿,但是至少每日的吃食都是按照分例送来的,又新鲜又可口的,衣衫首饰也按照分例发放,逢年过节的上面还有赏赐,时不时也能摸到些好东西。
又因着地位低下,不是一宫主位,初一十五的连合宫觐见都不必去的,日常宴会更是不必出席,本本分分的,吃穿不愁,似乎也不错。
至少比强出头好太多。
宫中流言纷纷,虽然皇贵妃命令下旨不许议论,还是断断续续有言论飘出,过了约莫大半个月才彻底消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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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三月,花褪残红,绿树荫浓。
苏州织造局新研制出来的雪花锦飘逸绵柔,比之往年的锦缎又轻薄了两分,上身更显灵动,连绣花也多文雅,不同于往年的堆叠富贵花团锦簇牡丹雍容,更偏向于草虫鸟山水等,就算有花,也是空谷幽兰,竹林清寂,杏花堆白,梨落煎雪。
上供了十匹快马加鞭送到京中,内务府总管百福特去讨了乾隆的圣意,四匹送去了皇贵妃宫中,三匹送到了景仁宫,三匹送到了延禧宫。
无他,一个是有孕的皇贵妃,一个是有孕的令嫔,另外一个是心尖儿上的纯贵妃。
看着送雪花锦的太监们得了赏银高兴的出了景仁宫,冬雪掏出手帕子擦了擦手才拿起托盘上一匹天水碧色的,惊奇道:“这三四年,奴婢跟着娘娘也见了不少世面,自认为对绫罗绸缎的鉴赏能力还行,今儿看到这雪花锦,又开了眼界,想来这苏州制造局是费了大功夫才研制出这好东西来,估摸是被去年蜀地上供的蜀锦比下去了,今年卯足了吃奶的劲儿,这样才对嘛,各地就应该卷起来,省的他们一个个腰包吃的鼓鼓的,拿往年的货色糊弄宫里。”
“对,你说的都对。”苏梨末笑着说道,不过这批锦缎着实不错,“就你手里天水碧这匹,裁开来,做一大一小,本宫和景顺也换个亲子装。”
苏梨末看着托盘里剩下的两匹,沉吟了片刻才道:“这匹绣着虫草的你亲自送去给舒嫔,说是本宫贺她即将封妃,裁制新宫装正正好,另外这匹绣着空谷幽兰的灰粉送去给陈贵人,说……”
苏梨末话还没说完,冬雪伶俐的接道:“说娘娘贺她即将封嫔,裁制新宫装正正好~”冬雪模仿着苏梨末的语调,看到贵妃娘娘笑了,自己也被自己逗的乐不可支。
“不过,娘娘,这样好的雪花锦,就算娘娘不穿,也可以多给四公主裁几套新装,四公主三岁半了,正是费衣裳的时候,每两个月就要重新裁制,不是领子紧了,就是袖口不宽松了,费着呢。”
“小库房里堆满了太后、皇贵妃的赏赐和内务府的孝敬,前儿永璜的侧福晋巴林氏还带了两匹蒙古贵族常穿的衣料,就是敞开了穿,一个月裁五套新裳一年也穿不完,没得白放在库房里发霉。你呀,本宫知道你的意思,只是这样好的东西,自然是要分享的。”苏梨末笑着摇头,冬雪这丫头哪里都好,就是有时候太过向着她,容易钻了牛角尖儿。
原就是身外之物,况且依着最近乾隆这厮的脾性,她若真是想要这些,快马加鞭的也不过五六日的功夫,一骑红尘贵妃笑,无人知是锦缎来……只是她没这兴致,况又劳民伤财的,有个什么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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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锦送到延禧宫的时候,太医正在延禧宫伺候诊脉,令嫔抬手示意太医旁边候着,这才让送赏赐的太监进来了。
这太监也乖觉的很,知道如今令嫔有孕在身春风得意,专捡好听的话来说,把这雪花锦吹的天上有,地上无的,又说满后宫皇上也就赏赐了翊坤宫景仁宫,第三就是这延禧宫了,可见娘娘在皇上心中的分量,来日平安诞下龙裔更是喜上加喜的好事儿。
一番话说的极顺畅,仿佛纯然肺腑之言,听的满宫室的人乐不可支,令嫔这几日心中隐隐烦闷,于是今儿才召了太医来问询,此刻被这小太监一番胡哄得心情好了不少,吊梢凤眼皆是笑意,“玲珑,重赏。”
玲珑从抽屉里取了五两一锭的小元宝封赏,小太监得了银子又着意说了几句好听的话,才猴儿一般的退出了延禧宫。
殿内又安静了下来,伺候的孙太医这才走上前来,重新跪下,取出帕子盖在令嫔的手腕上,仔细的诊脉,沉思了许久,换只手重新诊脉。
如此了两番,玲珑看了看自家娘娘,再看看太医,这才问询了出来:“如何?肯能诊出胎儿是小阿哥,还是小公主?”
孙太医迟疑再三,知道今儿如论如何必须要给娘娘一个准确的答复,实在拖不过去了,只能沉吟着开口道:“依微臣看来,娘娘这胎约莫是小公主的可能性大一些,不过摸脉原本就有不确定性,还是有一些希望是小阿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