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华面无表情,只盯着沈慕白出神。
见他如此,顾崇云咬牙切齿,面露狠色:“师父可别忘了,这些年来,外界在背后是如何议论我们的,曾经辉煌一世,傲视三界的三清派,如今貌合神离,败絮其中。多少人表面上对我们毕恭毕敬,又有多少人在背后耻笑师父您!”
顾崇云自小便上山跟在玄华身边,他尊他敬他,视他为师为父,三清派恪守的仁义礼教将他束缚成外界人人称赞的君子之才,也将他内里逼成了过于偏执的破烂性子。
玄华会对沈慕白有恻隐之心,他完全不会,他心中只有玄华顺利突破瓶颈,跻身仙位,为师父自己强争一口气回来。
“当初神武大战,明明师父出力最多,为保师伯们生生受了那样严重的伤,甚至至今都未曾好转,若不是这沈慕白养着,您只怕早便仙逝了。”
顾崇云越说越激动,为宗门不甘,也为师父不平:“可到头来您换来了什么?他们口口声声说会下凡帮您一起共度仙门,师父我问您,过去多少年了!您等到他们了吗?!”
“闭嘴!”
被戳中了心事的玄华面色惨白,当初神武之战,修为最高的除却灵始天尊便是他了。但他顾全大局,活生生将自己当做了肉盾,只为身后师兄们能平安无恙。
灵始天尊及一干师兄飞升之前,口口声声说着不久便会重返修仙界,带着仙草灵药为他疗愈重伤,一同成仙。
这一等,便是毫无消息的近百年。
这件事早便成了玄华的心魔,最初的那些年头,他恨过,也怨过,甚至在化瑶池中苟延残喘的日日夜夜,无情至极的玄华也是委屈得掉过泪的。
重伤心结积郁在一起,成为了玄华修为永远也无法再进一步的鸿沟。
他不甘心,便去修炼了灵法天尊留下的禁术,他想亲口问一问师父,是不是真的将他忘记。
只一回想这事,浩瀚的情绪便像潮水将他淹没。玄华闭了闭眼:“离魂灵法已经开启,我不会动摇。”
不知是在说给顾崇云听,还是说给自己:“一切都将迎来终结。”
刚整理好自己的心绪,想将地上的沈慕白拎起,便听得身后的破风声传来。
玄华神色一凛,漫天的剑光铺天盖地地落下,每一道都带着咆哮的凶气与杀意。
万剑齐下,天地晦暗。
恐怖的灵力让玄华都皱着眉避开了身子,刚巧让出了沈慕白的身影。
厚重凌厉的飓风刮过,师徒二人尚未反应过来,便失去了踪影,消失的干干净净。
见状顾崇云变了脸色:“又是那个姓唐的……任玉泉呢?!不是说好拖住他的吗?!”
玄华神识放出,一息之间覆盖百余里却未曾有半点踪迹。他沉声道:“任玉泉已经拦不住他了。”
“那要如何?”
“阵法已开,以其身身炼化其血,四十九日后即成,”玄华神色淡漠,“饶他们有天大本事,也解不开这阵法了。”
*
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久到像是重新走过了一遍人生。
时光飞速流转,重新回到了一切开始的那个夜晚。
自现世拉来修仙界的沈慕白睁开眼,入眼便是潮湿雾气的鬼哭林。
“?”
刚刚还在家中睡觉的女孩一睁眼便是冰冷的竹林,若不是身上的寒意太过明显,只怕以为现在还在做梦呢。
“什么情况?”沈慕白抱着自己单薄的睡衣,瑟缩道,“我穿越了?还是猝死了?”
还未等她熟悉环境冷静下来,凌厉的剑光便自天际边直直砍下,正中刺入她的胸膛。
!
沈慕白低头望去,撕裂的疼痛险些让她昏厥过去。
在文明平等的现世生活了近二十载,头一回遇上如此惨烈的疼痛,玄黑色的剑尚还在嗡鸣,凝化成黑雾的煞气氤氲缠绕,震慑了沈慕白尚不清醒的大脑。
眼前过于玄幻,不符合常理的画面刺激了她的神经,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好像真的是穿越了。
镇妖剑自她胸膛震出,沈慕白经受不住,活生生喷出一口血。
受伤过重使得血液上涌,尽数冲到脑内,沈慕白脑中嗡鸣,敏感地听到身后有人靠近,那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化成了催命符,让她不顾一切顺着本能爬起来,跌跌撞撞往前跑去。
却根本跑不了多远。
金色的光像是一座牢笼,死死地将她困在其中,交错繁复的金光在她脚下炼成了看不懂的阵法,只一瞬间便感觉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在破碎,在分离。
“啊——!”
她实在忍受不住,跪倒在地痛呼出声,胸膛处的血洞泪泪流出血液,在金光的催动下带出了点点荧光。
尖锐的疼痛山崩海啸似的袭来,像是有人拿着利器在她脑中搅动,将神经尽数切断,并捣了个稀碎。
柔和的光点不断在她胸口处渗出,飘向慢慢走来的那个黑影体内,融合不见。
沈慕白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只看得见那黑色的衣角。此时她早已瘫倒在地,没来由的变故让她害怕极了,她攥紧身下的尘泥,不住地向那人哀求。
“求求你……放过我吧…我什么都不知道,这是哪啊……”
明明上一秒还在温暖的被窝中沉睡,下一刻却在这冷得渗人的竹林中遭受这等残害。
沈慕白只希望这是一场噩梦,可以尽快醒过来,她不住地哭泣,停止不了地颤抖。
“救命……救命啊……”
无人听到她的呼救,又或者是,无人愿意接受她的呼救。
知道心口处再也流淌不出光点,那金光阵才慢慢停歇下来,扭化成金线钻入沈慕白胸膛内。她再也遭受不住,晕厥了过去。
玄华自黑暗中现身,对着虚空尽力压覆着澎湃的心情问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历劫的神祇?她真能实现我的愿望?”
天道的声音淡淡:“她身上一半的神髓不是都化作你的半心了吗?”
玄华感受了下,发觉半颗心真的被那些莹白的光点所覆盖,半颗神心源源不断地渗透着至高无上的神力,充沛全身,不过眨眼之间,那些令他痛苦百年的陈年旧伤便缓和了大半。
他欣喜若狂地望着晕厥的沈慕白,就像在看一块天地灵宝,片刻后,他冷静下来:“可是,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我要她死,还要死的痛苦。”天道无情,“而且全修仙界,只有你会离魂灵法这等摄取旁人灵脉的禁术。”
离魂灵法为灵始天尊所创,通过阵法将灵脉直接转移到施法者自身,并使被施法者灵脉残破,终身汲取灵力障碍,并伴随着记忆损害不可逆转的副作用。
一旦身法开启,不仅沈慕白的神髓被转移到玄华自身,这往后的日子里沈慕白的每一分修为都会被玄华分走一半,在最终阵法再度开启时,便将以沈慕白的身体为炼炉,将她剩余的神髓与精血一同炼化,七七四十九日后便会彻底成为一味天地至宝,举世灵药。
届时一步登天,再为简单不过。
“你费尽心力找到我,还手把手教我如何拉来尚还在异世渡劫的她,只是为了让我飞升?”虽已经开始受益,但玄华仍是担心有诈,“你的计划到底是什么?天底下不会有这么好的事吧?”
“我的计划就是要你将她吸髓吮骨之后,彻底惹怒某人,好让我名正言顺地解决他罢了。”天道懒得与他啰嗦,只吩咐道,“咱们合作双赢,现在,将失去神髓与记忆的她扔到山下的村落,再听我的将她与另一个孩子救回你们门派,剩余的,我会亲自安排。”
“还有一个孩子?是谁?”
天道冷冷一笑:“那自然是我的目标了。”
二人离去之后,在鬼哭林试炼许久的任玉泉才自黑暗之中走了出来。刚刚玄华与天道都被计划的成功开启冲昏了头脑,竟是没有发现他们身后尚还有个人。
不过也是,向来凶名在外的秘境鬼哭林,传闻只要进来便再也找不到出口,哪里有人敢来这里呢。
也只有胆子比天大的任玉泉敢来。
因自小心狠手辣的他残害了不少妖族,萦绕在他身上许久不散的妖魂引起了镇妖剑的兴趣,它自玄华手中脱出,直直往鬼哭林方向飞去。
“怎么了?”天道问。
“无事,”玄华只回头看了一眼,便又兴冲冲地抱着沈慕白赶往村落,“那镇妖剑向来不认主,跑了便跑了。”
后来成功用镇妖剑破除了鬼哭林的任玉泉,将它与镇妖剑一齐带回了汇灵山庄,甚至还像模像样地偷学玄华口中所说的离魂灵法,不过徒有其表,学不到根髓,只会浮于表面地压榨妖力,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玄华成功地让失去记忆的沈慕白压在了距离唐司珏不远的地方,以便她一睁眼,便能结识那天道所认定的目标。
他掐着时间重返现场,将一脸懵懂的沈慕白抱在怀中,看她憧憬儒墓地望向自己,心下只觉一片讽刺与可笑。
“仙人,你叫什么呀?”
“在下三清派清云宗玄华仙尊,来接你回家的。”
玄华听见自己温柔地开口,说着那些过于虚假作呕的台词。
作者有话说:
疯狂进行一场海底月地捞。
不做大纲真的太难了,前期埋伏笔有多爽,现在填坑就有多火葬场==
今天冬至咯,虽然有点晚了,还是祝大家开心!嘿嘿
第77章 、在雨中许诺
修仙界流传着沈慕白的传说。
她连同跟班, 那只蛟妖唐司珏为祸苍生,无恶不作。一个任意妄为,一天到晚惹是生非, 另一个就对其言听计从,杀人放火, 手段干脆利落。
但谁也拿他二人没办法,只因沈慕白背后的靠山是修仙界最为至尊的仙者玄华,清云宗恪守礼教数百年,到头来竟然收了这样一个妖女做弟子, 还宠爱有加。这天下谁人不知, 堂堂仙府宗门清云宗, 是以她沈慕白为尊的。
也正因为是这样, 才娇惯得沈慕白天不怕地不怕,她为人恶毒,唯恐不乱, 更是小小年纪便能做出笑着打断同门师兄曲奉如的腿,仅仅只是因为这个天才少年惹了她不快。
活在众人谩骂中的沈慕白如今侧躺在软塌上,看着狼狈地趴在地上的曲师兄, 打了个哈欠有些无趣:“不是说天才吗?就这?”
曲奉如何时受过此等侮辱, 当即便要挣扎起身, 却被身后的唐司珏用膝盖狠狠一撞,将他脊背磕的发麻,他灵力被缚仙绳所困, 一时难忍, 重又跪倒在沈慕白面前。
身后的膝盖仍旧不放过他, 死死地压在他蝴蝶骨处, 叫他动弹不得。
“师兄谨言, ”唐司珏的声音阴恻恻的,恍若但凡对沈慕白说一句重话便要立刻要了他的性命,“好好说话。”
没有人敢将唐司珏的话当耳旁风。
在沈慕白尚未苏醒时,他日日受外门弟子折辱,师妹一醒来,便立刻被她垂青,灵丹妙药应有尽有,他本就天赋不俗,在这些灵宝的促就下愈显凌厉。
十岁结金丹,十三过元婴,如今不过初初十五,便摸到了元婴后期的位置,此等不可多得的人才,偏生是个只听沈慕白话的疯子,二人实乃一丘之貉,恶上加恶。
沈慕白是个灵脉破损的废物,她本就看那些师门师兄不爽,若是有人胆敢在她面前显露修为,定是要被唐司珏用实力碾压□□,再被她折磨不堪。
就像如今这等场景。
曲奉如是何等的剑术奇才,放到外界可是一剑镇山河的英雄,而如今却是被一捆缚仙绳束着,跪在温香软玉的闺房中,狼狈地浑身带着血。
汗渍顺着下颚滴落到身下的白绒虎毬的珍贵地毯上,惹来软塌上少女轻轻地皱眉。
女孩心情不佳,唐司珏便干脆利落地暴虐出手,直接将曲奉如压倒,清隽的脸径直磕到地面,嗑出一嘴的血。
“真讨厌,”沈慕白娇滴滴说道,“毯子脏了,现在地板也不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