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崇脸上的表情幻灭了,他认真打量了一下自己——骨架魁梧,站起来要比寻常女子高出一个半头还多,这……怎么看也不像是女的吧?
他不禁又看向顾忱,对方正拧紧了眉,露出罕见的、有点别扭和为难的表情。显然顾忱心里也明白,在两人之间,他才是更适合乔装的那个。
——最起码他身高就很平和,没有江崇那么叛逆。身形也偏向修长瘦削,没有江崇那么生猛。
虽说他也不矮就是了……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顾忱率先别开头,尽量维持住了自己表情的平稳,没像江崇那样崩碎:“……你不太适合,我去吧。”
江崇:“……”
“你留在后面接应。”顾忱冷静道,“两天后我们就会经过一座城镇,多准备些武器吧。弓箭、绊马钉、绳索之类的用品……有备无患,或许也会用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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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乔装之前,他们还面临着一个巨大的问题——如何混进队伍。
他们只是在宅子外面蹲守了八天,对这支队伍内部的情况并不十分了解。两人思前想后,无奈之下,顾忱只得决定绑一个娴妃身边的婢女来问问情况。
把人敲晕时顾忱还有点愧疚:毕竟这些人也不过是奉命行事,他如此作为也算得上是伤及无辜,和前世的萧廷深没什么区别……然而眼下的困境不容许他心软。
彼时他们已经抵达了一座小镇,娴妃一行人在此歇脚,会稍作停留。绑来的婢女在房间里悠悠醒转,一见他们就吓得抖如筛糠,还没等江崇恐吓,就把事情交代了个一干二净——
她叫莺娘,是四天前在同城买来的,家里只剩她一个人了。本以为到这儿只是做一个普通的婢女,没想到这里的人熏哑了她的嗓子,割了她的舌头,使得她如今只能在纸上写字交流。
除了她以外,其他几个婢女也都是哑巴——顾忱心里明白,这是为了防止她们和娴妃交谈,泄露消息。
她详细写了一遍自己的情况,紧接着,她又在顾忱的询问下写出了这支队伍每天的休息时间、甲兵轮值情况……等等等一系列她所知道的东西。
问完了情况,顾忱打量了一下这个婢女的身形——先前之所以选择绑她也是有原因的,她可能是娴妃身边婢女中身形最像顾忱的一个,虽说身高可能……差了点。
但这个差距足够被另一个优势弥补:这名婢女是新来的,旁人根本还不了解她。
把这名婢女留在隔壁,江崇和顾忱换到了另一个房间。江崇看着顾忱一样一样拿出胭脂水粉眉黛之类的东西,忍不住抽动了一下眉毛。
“你真的打算改扮成她……?”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办法吗?”顾忱倒是很平静,他对着铜镜开始在自己脸上折腾,“要想救人,也只有这个办法。”
“可是你们长得实在……”江崇摸了摸鼻子,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顾忱的容貌太出众了,就像一颗明珠,无论怎么遮掩都难以掩盖它的光华璀璨。两人相差实在太远,又根本不是同一个性别……顾忱怎么改也很难改成她吧。
“我当然变不成她。”顾忱失笑,“能稍微像她就行了。”
他在脸上涂涂抹抹了一会儿,转过身去让江崇看。眉毛用眉黛稍微勾勒了一下,中和了他男子的硬朗之气,柔和了眉毛的弧度,尾部微微下垂,依稀是莺娘的眉形。而眼睛则勾画了一下眼尾,眉毛眼睛加起来,差不多有六分像莺娘的模样。
这个结果已经很好了,江崇吃惊地睁大了双眼:“我的天,你——”
顾忱笑了笑,随即眼神一变,他给人的感觉瞬间就变了——那种畏畏缩缩、怕得不行的眼神,分明就是莺娘的眼神!
“……”江崇立马目瞪口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由内而外真诚地感叹出了一句:“……太牛批了。”
眼神变了之后,原本的那一点不同也被模糊了。虽说还不能达到百分百一致,但可以说有七八分的相似度了。如果遮住下半边脸,只要不仔细端详,基本看不出区别。
“可是还有鼻子以下的部分……”江崇由衷感叹了一会儿又想起这个难题,“你怎么办?”
“没办法了。”顾忱又转过头,“只能尽量像她。你注意过她的动作吗?”
“……?”
这个名叫莺娘的婢女似乎性格内向而自卑,再加上胆子小,害怕顾忱和江崇,所以她经常会保持含胸缩头的一个姿势,头总是低着的,下半张脸恨不得埋在衣服里。
更何况根据她自己的交代,她和其余的婢女或甲兵都不熟悉,顶多就是见过几次的关系。她存在感很低,加上被买到娴妃身边才四天,这更增加了顾忱浑水摸鱼的成功几率。
“更何况,她是个哑巴……便于我隐藏身份。”
尽管话说得平静,顾忱心中还是一沉。王永恪的手段太残忍了,他必须尽早救出娴妃,以免更多的无辜者受牵连。
江崇盯着他的动作,情不自禁摇了摇头:“……原本我觉得你变成她去救人这个主意真的不靠谱,现在我居然开始觉得……有可能成功了。”
“不是有可能。”顾忱坚定地说,“是一定要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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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容完毕后,顾忱换上了莺娘的衣服,给莺娘另买了一套。为了防止泄密,顾忱安抚了一下莺娘,让她先在这间屋子里藏好不要出门,事情结束就可以离开。
然后,顾忱和江崇立刻就救出娴妃的计划进行了最后敲定。在确认各个方面都没问题之后,顾忱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了娴妃一行人歇脚的客栈,翻窗进入了莺娘的房间。
第二十九章
当天傍晚,娴妃叫人传了茶。
顾忱捧了茶碗,小心翼翼地低着头,一路上尽量缩减自己的存在感。到了娴妃房间门口后,他轻手轻脚拉开了门,走进了屋子。
门在身后合上,娴妃穿了一袭浅蓝色的长裙,正坐在桌前出神。顾忱低着头把茶盘放在她面前,她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好了。”她把茶碗放了回去,“拿走吧。”
顾忱站着没动。
许是察觉出一点不对劲,娴妃抬起了头,目光定在他脸上。她仔细端详了他一会儿,忽然显露出一丝惊讶,张口想要说话的模样。顾忱及时伸出手,比了个“不要声张的手势”。他回头看了看紧闭的房门,确认不会有人突然闯进来,才低声开口。
“娘娘,我是来救您的。”
娴妃的眼睛瞬间睁大了,吃惊地注视他。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颇有些艰难地说道:“你……你是谁?”
“我叫顾忱。”顾忱微微笑了笑,“娘娘认识我吗?”
他和萧廷深同窗早就是多年前的事情了,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见过娴妃,只见过娴妃的画像,自然也无法确定娴妃是否听说过他。如果娴妃不认识他,他还要解释自己的身份。
好在娴妃顿时就露出了了然的神色:“我记得你。”她停了停,用难以置信的目光再度打量了一下他:“你……你说是来救我的,你一个人……?”
“不是。”顾忱摇摇头,“我们两个人。”
娴妃:“……”
她眼中立马显露出几分焦急:“两个人?这怎么行?你刚刚没看到外面有多少人吗……?”
“我看见了。”
“你既然看见了,就应该明白,凭你们两个人根本就拼不过!”娴妃情急之下抓住了顾忱的手,“好孩子,别为了我以身犯险,你快回去吧,趁还没有人发现你——”
“娴妃娘娘。”顾忱打断了她,放柔了声音,但眼神却很坚定,“我千里迢迢从慎京来鄂南,就是为了把您带回去。困难也好,危险也罢,我不可能抛下您独自离开,否则我来到这里的意义是什么?”
“可是这实在太危险了!”娴妃急得额前冒汗,“你们两个人,如何能拼得过上百个人?”
“我们没打算硬闯……”
“这里密不透风,不管你们有什么打算,成功的可能性都微乎其微,我不想连累你——”
“娘娘。”顾忱以一种令人心安的口吻安抚着她,“您不要急,先听听我们的计划,如何?”
“……好吧……”
顾忱将他和江崇制定的计划告诉了娴妃:这么多人围守,硬闯是不可能了,也根本不可能成功,所以顾忱打算与娴妃互换衣饰,自己装作是娴妃混淆视听,尽量拖延时间,拖得越久越好。
从真正的莺娘那儿顾忱得知,娴妃身边的婢女每天正午时分可以出一次门,采买些干粮衣物,这也是娴妃脱困的唯一机会。娴妃装作莺娘的模样,以莺娘的身份出门,只要顺利与外面的江崇会合,计划就成功了。
“我帮娘娘尽量掩饰。”顾忱说,“只要离开这里,出门左拐,穿过一条街,街角有一家非常破旧的客栈名叫金云,江副统领会在那里接应娘娘。”
“……可是,你怎么办?”
顾忱摇摇头:“娘娘放心,我自有办法脱困,不会坐以待毙的。”
出乎顾忱的预料,娴妃依旧蹙着眉,十分不赞同的模样:“不行,我不拿让你留在危险中……”
“娘娘。”顾忱轻叹了口气,“我不会有事的,我向您保证,不会超过三天,您还会见到我的。”
娴妃抬眼仔细端详着他的表情,似乎在确认他所说的是否是实话。顾忱担心自己在这里呆久了会被人发现异样,于是一脸认真地又保证了一次:“您放心,我们有后续安排,断不会把自己交代在这里。”
娴妃迟疑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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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接近晌午的时候,娴妃借口头痛,叫顾忱进来服侍。两人互换了衣着首饰之后互相对照了一下——面容是一定不像的,但娴妃可以把头发散下来遮住脸。至于差得太远的身高,娴妃除去在鞋底垫了些东西之外,还踮起了脚。尽管仍然有一些差距,但也总归是差强人意了。
“幸好莺娘不是娘娘身边的大婢女。”顾忱苦笑,“否则还真的很难办。”
顾忱穿娴妃的衣饰也花了些时间——他就算再瘦也终归是个男子,娴妃普通的常服他是穿不上的,只好找了件大点的衣裙,外面还罩了披风。为了避免一下就被人戳穿,顾忱打算这几日都坐着或躺着,能拖一刻是一刻吧。
换好之后时间已经到了正午,娴妃低着头端着茶盘从房间里出来。托了莺娘平日里压根就不引人注目的福,她踮着脚一路顺利下楼,顺利归还了茶盘,然后顺利从客栈正门走了出去。
顾忱就站在娴妃房间的窗子前,把窗户推开一半,安静注视她。
虽说他此刻表面上平静如水,但实际上手心里全是冷汗。在娴妃走出客栈时,他不由自主捏紧了窗框,捏得指尖泛白,不多时连后背都爬满了冷汗。
这个计划里最冒险的部分就在于让娴妃扮成莺娘离开了。一旦被人发现……
顾忱不敢再想下去,只眯起眼注视娴妃的背影。她已经离开了客栈的大门,正要踏上街道,突然被一名守在客栈前的甲兵拦了下来。
顾忱心跳到了嗓子眼,那名甲兵的大嗓门遥遥传了上来:“喂,你,回来时带瓶酒!”
娴妃垂首,很细微地点了点头。那名甲兵挥挥手示意她离开,娴妃于是穿过了街道,身影很快就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顾忱始终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他看了很久,直到娴妃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他才轻轻关上窗,回到了房间里。
如果没有意外,娴妃算是救出来了。
他在床榻上坐了下来,摸出一把匕首——这是来之前,他特意贴身携带用来自保的。
他想了想,把头发散开,在床榻上躺下,面朝里面,把匕首放入怀里。随后他盖上了被子,乍一看就像是娴妃身体不适,随便盖了件披风就入睡了。
然后他开始了安静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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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间有两名婢女进来过,应该是照常来给娴妃送些茶点。等她们离开顾忱才起身,吃了些东西之后又躺了回去。
傍晚时分,有婢女进屋来点灯,似乎看他一动不动躺了一整天有些奇怪,于是向他靠近了些。顾忱敏锐察觉到对方接近的脚步,在对方靠得太近之前挥了挥手,装模作样咳嗽了几声。
那名婢女停住了,大概是明白他身体不适,于是替他放下了床帐。顾忱在心底估摸着娴妃应该早就与江崇会合出城了,他只要能拖过今晚,娴妃和江崇两人基本就脱险了。
他握紧怀中匕首,眸子在黑暗中清澈而明亮。这就像在燕北风雪中的半夜伏击一样,他必须时刻保持警惕,不能睡。
他想起了萧廷深。
如今他的母妃已经脱险,他也终于不必再束手束脚的了。从娴妃爆出死讯到现在已经六年了,萧廷深那日在书房里幽暗的神情似乎还在眼前——娴妃之事,已经成为刻在他心上的一道旧伤。
这一次,应该能愈合了吧。
顾忱的指尖划过怀里匕首冰冷的锋,想起前后两世萧廷深和刀锋一样冰冷的脸。他心中有些苦涩,于是也不由自主勾起了一丝苦笑:其实他对自己能否全身而退也并无把握,如果这一次交代在这里……
他可真是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