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是天帝!
天帝不是已经死了吗!不是被萧九辰砍成肉泥了吗!不管他是人是鬼,不管是什么恢复法术,就算是太上老君的化清丹,也不能把一滩肉泥变回一个人!!!
可天帝就毫发无损地立在所有人眼前,逆着光,轮廓镀上一层模糊的金色,带着一如既往的微笑,圣洁纯白的衣袂在风中微动,看不清眉眼,可那居高临下俯视的身影如同凡间膜拜的神祇般高不可攀,不容质疑。
他一剑刺穿了黑龙的身体。
而那柄剑原本是冲着花兮来的。
谪仙的剑锋极为削薄,和庞大的龙身相比,仿佛只是黑色山峦上的一根银针。
可金色的龙瞳却刹那间暗淡下去,像是熄灭的烛火,如同被吸走了生命里般肉眼可见的枯萎。
他刺穿了黑龙的心脏。
“摩邪——!!!”
黑压压的妖军瞬间爆发出响彻天地的哀嚎,如黑潮般涌动起来。
花兮失控般追着那条重达千斤长余十丈的漆黑巨龙,从高空落下,一头扎入厚重的云层中,看到无边的波光粼粼的大海。
那黑龙从天而降,直坠入海中,溅起千层高*t的浪花。
花兮毫不犹豫一头扎进海里,咸腥的海水扑面涌来,水底昏暗的光线下,她像一只大红的人鱼轻盈地游动,腕间探出的红绫卷上摩邪的腰。
上空萧九辰正面迎击天帝炸出的爆响在厚重的水层中变得模糊不清,黑蓝色的水底像是另一个安静的世界。
巨量的血染红了这一片海域,摩邪失去意识变回黑衣少年的模样,黑色的马尾如水藻一般散开,露出苍白的面容。
花兮费力地把他拽上岸,她触到摩邪的手,冰凉得让人心惊。
他胸前巨大的血洞蔓延出无数金色的咒纹,那是天帝一击必杀的索命术,之前对战的时候,如果不是被萧九辰打断,天帝刺穿摩邪的每一剑都可以要了他的命。
在人间的时候,如果不是那个漆黑的盾牌替她挡了一下,花兮也会殒命于此。饶是这样,她也从死亡边缘走了一遭,断了一尾。
更何况是摩邪是被刺穿心脏。
花兮脑子一片空白,她试图按住摩邪胸口巨大的空洞,却摸到他身上无数处断骨,嶙峋得像是荆棘要戳破他的皮肤。
她疯了似的往摩邪身体里输送法力,推搡着他求道:“摩邪,你不要死,你不要死,你不要死……”
摩邪黑色的长睫竟然真的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但他的瞳孔已经涣散,什么都看不见了,原本漆黑的瞳孔被阴翳遮蔽,像是铅灰色的烟云:“……你没事吗?”
花兮呆呆地看着他,眼泪从脸颊滑下:“我没事。”
摩邪虚弱地咧嘴笑了一下,血从嘴唇间淌出来:“那你哭什么?原来你也会为我而哭吗?真想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
“你不要动,我给你做一个治疗的法术。”
花兮哽咽着按住他心脏的位置,指尖凝聚起金色的光芒,但她原本就不擅长疗伤,更何况这根本不是普通的伤,金色的光芒凝聚又溃散,溃散又凝聚,她灌入的法力尚未进入他的经脉,就被天帝的术法击碎。
“谁来帮帮我,谁来帮帮我……”花兮无助地跪坐在海岸上。
她竭力去止住摩邪的伤口,可仅剩的血还是从她的指缝里流走。
她用无敌割破自己的手腕,血流淌下来滴在摩邪的心口,但是妖皇之血好像也救不了他。
摩邪抬起手轻轻搭在她的腕上:“嘿,不要这样。”
花兮垂下头,眼泪止不住地滚落下来:“对不起,都是因为我,你振作一点,你好起来我什么都答应你。”
“这可是你说的。”摩邪轻笑一声,但却开始剧烈地咳嗽,每咳一次都会呕出殷红的血块,劲瘦的腹部干瘪下去,像是皮肤下的一切都已经被摧毁殆尽了。
花兮扶着他的头,慌不择言道:“我现在去请师父,去请谁都好,我去请人来帮你,你等着,你会好起来的,你相信我,你只需要一个不会被法力波及的绝对安全的地方养伤,啊对了,你的下属一*t定也有蛇妖吧,那就没问题了。”
她语调很轻快,声音却带着哭腔:“你等我,我马上就回来,我会请人救好你的,你不会死的。”
摩邪虚弱地抓着她的衣角,修长的指节像是用尽最后的力气一样绞在一起:“别走。”
“……别走。”
“……别走,求你了。”
她原本要起身的动作僵硬住,低头看着被攥住的衣角,一种不详的黑色的恐惧笼罩下来。
她哑声说:“摩邪,你不要死。”
“好,好。”血从嘴角划到苍白的脸颊上,摩邪的声音很低很温柔,像是从前哄她那样道,“遵命。”
他缓缓扭过头,好像是要最后看她一眼,但他没能看见,眸子再也不动了。
攥着衣角的手终于还是一点点松开。
空洞的瞳孔里映出天空,映出被无数人交织的法力染成的,瑰丽壮阔的晚霞。
九重天上又开始下起血雨,海浪一次又一次地拍打在岸边,传来单调往复的声响。
他也不想死的啊……
好像他破壳时也是一个雨天,天生化龙的蛇宫小王子备受宠爱,他美好的童年只延续了三天,就在一片火海中化为灰烬。
罗刹妖谷弱肉强食,没有庇护的人形同死尸。
他四处求生,摸爬滚打,为了活命什么事都可以做,什么人都可以杀,藏身在肮脏腥臭的犄角旮旯里,为了复仇不惜一切代价。
前三百年是为了活命的苟且,后三万年是不知往昔的虚度。
他一生的美好那样短暂,须臾而逝,像是烟花一样短促。
他总是在妖王洞府化形成少年的模样,就好像这样就能徒劳地留住那个炽热慵懒的夏天,他误打误撞留在了九重天,时间过得那样缓慢,碧落山开不败的桃花夭夭,连路过的风都温柔地停留。
他窝在神女的怀里再也不用担心生死,不会有人来杀他,也不会有人害他,他看着她漫山遍野地疯玩,钓上的鱼和抓到的兔子都会分他一半。
他可以一夜睡到天亮,他喜欢的灵魂和他喜欢的模样属于同一个姑娘。
真好啊。像是梦一样美好。
也像梦一样短暂。
再来一次,他还是会去九重天,这次他不会在一念阁的屋顶慌慌张张向她发出暗镖,也不会种下那枚通天木的种子,他不要复仇了,也不要当妖王了,不要再卷入六界纷争,不要再为了不值得的事情拼命三万年。
他会像一个普通的少年一样,捧着花等在碧落山下,等着大红衣裙的神女在悦耳的银铃声中路过,等着他一生中最美好的日子,重新开始,永不结束。
……
“主上——”
一只红棕色的小动物四足着地,疯了似的穿过海岸,莽莽撞撞地爬上摩邪的胸口,黑色的爪子按住他的脖颈的动脉,然而爪下却是一片死寂。
“主上死了?”小浣熊沙哑道,大颗大颗的眼泪涌了出来,小爪子摇了摇摩邪,“死了?他这么厉害,怎么会死呢?我…*t…我不相信,他不是很厉害吗,不是一下就把我修为全部打散了吗?!这么厉害你怎么会死呢?!你起来啊!”
花兮踉踉跄跄站起来,感到怀里有什么东西,微微热了一下,又冷了下去,她摸出来一看,是原本属于摩邪的黑色护身符。
她当时以妖皇之血要挟他交出身上的东西,只是妖皇之血对他并没有作用,与其说是抢来的,不如说是他心甘情愿给的。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碎得不成样子了。
小浣熊突然盯着她手里的东西,问道:“他竟把这个给你了?”
“护身符?”
“这怎么会是护身符?!”
花兮一愣,感到心脏好像迟缓地跳动了一下,连声音都不像是自己的:“这是……什么?”
“传闻龙有逆鳞,触者则死,是龙身上最坚硬的部分,和他本源法力相连,任何攻击都能硬挡三次而不破。轻易绝不示人,就算要给,也是……”他顿了顿,叹了口气,悲伤地抬眼看她,轻声道,
“你根本不知道那是多重要的东西,是不是?”
所以这才是那面不知从何而来的漆黑盾牌的真面目。
第一次在人间从天帝的索命咒下捡回了她一条命,第二次被天帝两剑彻底击破以后,摩邪受到感应,便千里迢迢赶来救她。
花兮哑然道:“他竟没有告诉我。”
小浣熊抬头看着她,漆黑的眼珠里映出她的脸:“我也没想到他会……”
花兮突然想起摩邪低声说的那句话,彼时她以为他又是在说笑,或是嘴甜哄她开心。
——你当然是极为重要的。
竟也不是说说而已。
小浣熊垂着头,望向摩邪苍白的脸,伸手盖上他的眼睛,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低道:“亲手拔出自己的逆鳞,不亚于抽筋剥骨,主上,您……”
何苦至此。
海风一吹,摩邪的身体快速地枯化,消散,变成了一具硕大的白色龙骨,一顶如龙角般威严森冷的铁青色冠冕滚落在沙地上。
逐渐有妖族从九重天上零散地落下来,迟疑地围绕在海岸上,不知是谁先动的手,很快围绕着那顶冠冕展开了一场小型的厮杀。
一口咬住冠冕的蛇妖甩尾想要逃离,被居高临下的利斧一斩为二,从蛇口里抢到冠冕的熊妖还没跑出两步,就被藤蔓捆住双脚摔在地上,冠冕从他手里滚出去,叮叮咚咚,瞬间一群妖扑上去,宛如撕扯猎物的狼群般蜂拥而至。
一柄银亮的剑径直刺入妖群中心,一路刺穿无数躯体,“铛”的一声贯穿冠冕,正好将其钉在了地上!
花兮维持着掷出无敌的姿态,冷道:“摩邪尸骨未寒,你们就开始抢他的东西?!”
她指尖轻捏,无敌收回,没想到那冠冕竟然随着无敌一起飞了回来,落在她的手上。
小浣熊推搡着她,示意她快走,咬牙切齿道:“这不是普通的王冠,这是妖族的王位。他们争抢是没有办法的*t事情,先王故去,群雄纷争,为了王位妖谷又会打上百年,除非……”
他声音蓦地止住了,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中,那王冠竟然褪去了铁青色,露出晶莹剔透的质地,缩小了一圈,如冰凝结成的结晶,锋利的枝丫缓缓延伸,像鹿角般交错在一起。
小浣熊哑声道:“除非他将王位传给了某个人。”
那王冠最终在花兮的手里蜕变成型,通体透明,像是冰雪雕刻而成,清绝而优雅,映在花兮清澈的瞳孔中。
小浣熊道:“譬如你。”
第101章 半仙半魔【二合一】
从前摩邪问过她, 面对他时,有没有感觉到一种妖王的血脉威压,让她想要下跪,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现在她终于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了。
那顶通透如冰的王冠在她指尖绽放出流光溢彩, 她仿佛只是心念一动, 海岸上所有的妖族全都遥遥跪下, 深深地低下头颅, 向她表示臣服。
“至少……至少放过我。”小浣熊艰难地撑起身体, 他失去了所有的修为,在距离如此至今的妖王威压下甚至流出了鼻血, 摇摇晃晃要倒下去。
花兮急忙收回心神:“抱歉。”
小浣熊擦了擦鼻血:“虽然你修为远不如主上,但这顶冠冕传说是九尾妖皇所打造, 和你血脉契合, 所以威压竟然不减反增……三日内, 你可以统领妖族做任何想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