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颜生平头一次,觉得自己可能过去十六年都白活了,她压根就并不了解自己的爹。
她等着被什么万人践踏,展鸩却撂下狠话就如同疾风一样从她眼前消失了,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去忙着联系哪一处妓阁。
——但管他呢。
展颜心乱如麻,独自在黑暗中呆呆坐了半响,思绪纷迭,五味陈杂,浑不知身在何处。
她一向讨厌情绪上这样大起大落,但猝然经了这么一连串的变故,换谁都要怀疑人生。
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到底是做错了什么!到底是为什么她会拥有这样充满恶意的命运!
真的恨不得想破口大骂,骂天骂地,骂神骂魔,最好将佛祖都骂一个遍。
也真的恨不得就在这一刻死去,从此再也不必计议其他!
展颜暗自哭了一场,试图静静地理顺混沌的思绪,但被夜风一吹,又觉满身冷汗极不舒服。
她只好克制住千般古怪的念头,悻悻地起来烧了热水,强迫自己在这孤身一人的绝对安静中冷静下去。
等仔仔细细洗去浑身黏腻,换上干净衣裳往床上一倒,竟直接就昏天黑地睡了整整两日。
再醒来时,鸟雀清鸣,天光微亮,东方泛起了鱼肚白,天际的尽头又正是昼夜交替时分。
展鸩依然没有回来。
世事恍如一场大梦,展颜倚着门框,久久发怔。
未来,该怎么办呢?
无可避免地想到从前和展鸩朝昔相处,是那样喜悦欣慰,单纯无杂,何其温暖?
为什么突然就会变了味,为什么突然就能变了质?
迎着千万缕穿透云层的金色光线,漫无目的行了半里路,钟植的屋子就在前方,但是木门紧闭,里头显然也不会再有人了。
两日前,俩人匆匆一别,他打马回头,轻易不肯离去,与她遥遥长久对望,定然也想象不到她此刻的煎熬。
展颜望着钟植家的门槛发了一会儿呆,直至数户近邻村民频频侧目,不断与她招呼。
她从纷杂思绪中回过神来,与人闲话一二,终于决定调头去弄点儿吃的。
时值初秋,漫山瓜果正是当季,她沿着积了一层厚厚落叶的缓坡踏上麓山,却是忽然一怔——
——草木清新的空气中似乎隐约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且越往前走,这股铁锈气息愈加浓烈。
展颜直觉有些不对劲,举目四顾,但见丛丛遮挡视线的杂草、石缝、松针周遭竟都隐约可见斑斑血迹!
她顿了顿,当即分开林间枯草,再将落叶轻轻拨至两侧,赫然可见一道苍白的人影正一动不动躺在离她不远处的血泊之中。
林间草叶簌簌,雀鸟惊飞,那人一袭单衣被血水浸透,贴覆着垢腻打结的长发,血污狼藉。
展颜几乎是立刻就像踩着弹簧了一样迅速向后退了两步。
但凝目再一细看,竟隐隐约约感觉那半张未被发丝遮挡的面庞十分熟悉,她试探着踏前两步细看,却又是一愣。
——血泊中的那道狼狈的身影竟依稀像是李临沧。
“李大哥?”展颜愕然惊呼,快步奔至那人身侧,但见他闭目如死,动也不动,面容都已透着些僵青色。
她连忙握住了他的手,却感受不到他掌心丝毫的温热,几乎没有一丁点活人的热气,气息都已几不可闻。
“李大哥!”
展颜双膝一软,差点没跪倒在地上,骇然伸手在他颈项间探了探,好在见尚有一丝微弱的脉动。
她微微松了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脸轻唤,“李大哥,李大哥......你怎么了!”
李临沧仍是一动也不动,毫无回应,只有两肩上的伤口在不断渗着血,一滴滴一直延伸落地,惨不忍睹。
展颜心头不禁揪紧了,将他面上凌乱的发丝轻轻拂开,见一张惨白无色的脸满是细碎血痕,显是被什么薄而快的锋刃所伤。
山风掠耳而过,身后一片寂静,又似有潜流汹涌。
展颜沉默了一瞬,谨慎地朝四处看了看,将他从血泊中半揽半扶起。
仓促间不知这人伤势几何,也没这个力气将他拖下山去带回家中,但好歹得先找个掩蔽之处安置,再寻人来为他救治。
否则再留在原地也不知还会不会有什么未知危险。
展颜迅速将自己衣裳下摆撕成布条,手忙脚乱地把李临沧绑在背上,缠紧了布条以作支撑。
只不过这副纤细柔弱的身子背负着一个男子,不能不说艰难。
脚下石子满地,坎坷磕绊,她脚步虚浮,浑身打颤,双腿很快就感觉都不是自己的了,汗水顺着脸颊一滴滴滑落。
好在她对麓山的山形地貌甚为熟悉,沿着山中泉潭飞瀑迅速寻到了一处隐秘的山洞。
这山洞是平日农人山间劳作所用的歇脚处,洞内储了不少干草,大小用具虽是简陋,却也齐全,正好成了此刻的救命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