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式终于开始,一切按部就班。司仪看来也是个从事婚礼主持行业多年的老手,边推婚礼流程边插了许多笑话,言谈间庄重却不失幽默,气氛炒得很到位。
林瑾瑜就这么坐在下面,漫不经心吃着东西,聚精会神看台上这个致完辞那个致辞。
黄家耀和女方父母亲都到了,亲家普通话不标准,发言既不官方,也比不得电视上那些明星精彩,可一字一句,忧喜参半,都是对子女的祝福与不舍。
新娘现身,音乐响了起来。不得不说现场乐队真不是音响可以比的,虽然沙滩广阔,不似室内能形成最好的声音效果,但那生动、确在身边的琴声让每个宾客都觉如春风拂面,精神为之一振。
林瑾瑜边轻声哼哼边用脚悄悄打着拍子——那是克莱斯勒的另一首名曲《爱的喜悦》。
“你听过?”闲着也是闲着,张信礼听他一音符不差地跟着旋律同步哼唱,跟他聊道:“是什么曲子?”
小提琴音跳跃欢乐,与《爱的忧伤》同为圆舞曲体裁,为了契合婚礼场合,演奏者表现得稍偏柔和,但每一个音符仍满是沉浸在爱情中的幸福、满足与喜悦。
“听过,”林瑾瑜回答自己男人:“克莱斯勒的曲子,很有名啊。”
张信礼记得那个名字:“跟你第一次拉给我听的那首曲子是同一个作者。”
“哟,还记得呢,”林瑾瑜乐:“这都什么时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说,你是不是其实早悄悄肖想我很久了?要不那个时候的事怎么都记那么清楚。”
张信礼眼皮也没眨一下,回:“我知道你肖想了我很久。”
“……”
无法反驳。
林瑾瑜确信这么多年下来,这厮嘴上功夫突飞猛进,一定是从他身上吸取了日月精华催化修为。
张信礼接着问:“这首叫《爱的喜悦》?你第一次应该拉这首,为什么拉忧伤,没这个好听。而且不吉利,没准因为这个,我们才磨蹭了那么久。”
磨蹭了那么久,才终于不带任何胆怯与犹疑地相爱。
“你迷信到开始说胡话了,”人模狗样·西装革履·林瑾瑜不顾绅士风度,恶霸一般推了下他脑袋:“我拉个小曲就能让你提前接受你是同性恋?”
然后在那条巷子里继续做下去,一把把他推到窗台上,脱了裤子之后没停,直接接着那样那样……听说世界上第一硬的就是高中生的……没有尝过,太可惜了。
林瑾瑜放飞自我,脑子里开始开毫无底线的黄色大会,张信礼完全不知道现在的林瑾瑜就是个蛋——外面白,掰开里头全是黄。他看着他,说:“是的,我就是同性恋。”
林瑾瑜被他一本正经的语气笑死,道:“你最好是。”
字面意思。
他顿了顿,又说:“其实吧,你们那时候临时赶鸭子上架,我技术又太差,只能拉个练到滚瓜烂熟的考级曲,换这个没准我就出洋相了,勾引不到你。”
张信礼心想:那应该不会。你勾引次数太多了,不差这一次。
他说:“你技术差?从来没觉得。”
“是的,差。”那时候差,现在脱离学习久矣更差了。林瑾瑜朝此刻乐声传来的方向努了努嘴:“跟专业的比起来,我就是个雏。”
此刻拉琴的那人弓法娴熟灵动,不过林瑾瑜听着……怎么觉得这人的一些处理习惯有点耳熟。
他们说话间,那边仪式已快进入尾声,点缀着白色、淡香槟藤本月季的花门下,新郎新娘在长久的对视中互相誓约“我愿意”。
“恭喜恭喜!”
当戒指完成交换的那刻,全场掌声雷动,周围布置的彩灯亮起,新娘笑得开心而甜美,黄家耀脸上也有着淡淡的笑意。
真美好啊!林瑾瑜一边由衷祝福自己哥们,一边斜眼看自己身边那没啥浪漫细胞的“直男”。
唉,这厮到底啥时候能不扭扭捏捏,简单直白地跟他说句我爱你呢?
仪式结束,甜点撤去,林瑾瑜帮忙帮了一天,有点累,以为总算可以正式开吃了,谁知好像还没。
只见许多宾客站了起来,离开座位开始往前挤,场面一时喧闹起来。
林瑾瑜没反应过来,懵了一秒,问许钊张信礼:“这是干啥?”
许钊没空回答他,只见他忽然之间跟打了鸡血似的,一把拽过林瑾瑜胳膊,一个猛子扎进人群,也加入了往前挤大队。
?????
“喂喂喂!”林瑾瑜完全没搞清情况,脑浆差点被他扯晃飞:“你搞什么飞机?”
离地几阶高的临时台子上,新娘子笑了下,忽然背过身去,然后捧着那束已完成光荣使命的捧花,做了几下双手往后扔的假动作。
哦……哦!林瑾瑜恍然大悟,原来是要扔捧花啊。
他委实没有参加婚礼的经验,这时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婚礼仪式结束之后新娘都要扔个捧花来着,象征把自己的幸福和爱传递出去,传说接到捧花的人会携永久的爱迈入婚姻殿堂。
寓意很美好,可是……林瑾瑜心想:拉我凑什么热闹,我又不能结婚,而且我那另一半,他……
他在被许钊拉扯的间隙里回头望去,果然没看见张信礼的身影,这参加婚礼经验丰富的家伙明知道会扔捧花,却没任何上来抢的意思,真是毫无浪漫细胞。
“一——二——三——”
台上新娘子开始大声倒数,林瑾瑜懒得凑这个热闹,想出去,可背后的人挤着他,许钊在前面拉着他,让他根本无法脱身。
这厮不知哪来这么大力气,愣一路过关斩将,生生把他拽到了最前排。新娘银铃般的声音近在耳边,林瑾瑜无奈,道:“我说,我来这儿干啥,白占一个位子,还不如……”
他话未说完,只见台上,新娘倒数完,大力做出抛花的姿势——却没松手。
那锦簇的捧花被她高高扬起,在空中划出洁白的弧线。
在黄家耀浅淡的笑容里,新娘发出“咻——”的搞怪声音,一手提着香槟色的华丽婚纱裙摆,一手举着捧花,小步跑下台来,然后在林瑾瑜错愕的目光里——把捧花送进了他一个人手里。
婚宴上大家都很开心,尤其他们这桌有不少附中老同学,大家都敞开了膀子喝,林瑾瑜却因为许钊还有张信礼的“瞎操心”没喝多少。此刻他本该神思敏捷的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处于一种完全懵了的状态。
夕阳渐渐隐入海平面,只留下最后一条金色的细线,沙滩、草地,一切都暗了下去。新娘在笑,黄家耀在笑,许钊也在笑,深处错愕之中的林瑾瑜忽然感到背后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转过身去——
张信礼西装革履,就站在他身后。本来因为热而脱掉的外套不知何时又被他穿上了,袖口的牛角扣在最后一线金红的阳光中反射着深沉的光。
同一时间,四周亮着的小彩灯忽然同时熄灭,舞台上大屏幕亮起,黑色的背景下显示出白色的年份数字——
正是他们相遇那年。
第436章 神说我会遇见你
太阳在林瑾瑜身后渐渐隐没,彩灯熄灭后,忽然亮起的屏幕取代它成为黄昏余晖里最亮的东西。所有人都被这巨大的光亮吸引了注意,连带着林瑾瑜自己也不由自主盯紧了屏幕。
白色的字字体圆圆胖胖,十分可爱,张信礼站在林瑾瑜身后,抬头,跟他一起看大幕上显像管变换。
代表年份的数字缓缓消失,一直沉默着,仿佛只是俩摆设的音响设备终于从沉睡中苏醒,草坪上忽然响起几声清脆的鸟鸣。
林瑾瑜静静站在原地,光影变幻,从屏幕中投出的淡蓝色光芒笼罩了他的脸庞。
——数字消失后,大幕上映出的是一张古旧的照片,海子的水波清澈,倒映着蔚蓝的天空和纯白的云层,在那年夏天灿烂的阳光下仿佛一块泛蓝水色调的翡翠。
林瑾瑜、张信礼、木色、拉龙、张文斌,还有不再回来的陈回挤在狭窄的屏幕里,有人滑稽地翻着白眼,有人呲牙咧嘴吐着舌头。
照片里林瑾瑜和张信礼之间隔着一个木色,一个看着镜头,一个面色茫然,互不对视。
那是林瑾瑜天真而无忧无虑的十五岁。
鸟鸣止歇,音响里,歌声缓缓响了起来。
“你在左边 我紧靠右
第一张照片
不太敢亲密的”
音响里张信礼早已录制好的声音低沉,歌曲旋律轻快,歌词却又隐隐透着浅淡的失落与怀念,每一句里都是朦胧、青涩的爱。
林瑾瑜从没听过他唱歌,非常意外于这家伙水平竟然还可以,经过声卡修饰后的声音和缓而低沉,没什么花里胡哨的技巧,但音色很好,调也准确,像是和缓地将一个故事娓娓道来。
那张照片犹如鼓翅的鸟儿般停留几瞬便消失不见,带走了凉山的蓝天、白云、绿草,与绿草间棉花般的羊群,取而代之以繁华的钢铁城市。
屏幕再次暗了下去,再次出现数字,然后又是满载着回忆的照片。
那年操场边,面容已成熟些许的张信礼坐在长凳上喝水,扬起的脖颈上喉结分明,汗水在阳光下透着点点微光,林瑾瑜戴着发带,假装高冷地坐在他身边低头看手机,等着他喝完自己的水。
那年体育馆里,获胜的篮球队拍集体照,胡老师笑容满面地举着奖杯,快门定格下满屏洁白的牙花子,张信礼站在正中,被林瑾瑜跟许钊一左一右挤着,不知谁在他脑袋上比了个调皮的兔子耳朵。
那年庆功宴上有谁喝多了,那是他们越界的开始。
“太多感触 已不同了
世界变了 还是我改变了”
还有那年秋天,外滩江边,黄浦江上渡轮驶过,张信礼在明黄如银杏叶的阳光里回过头来;成都灯光明亮的地铁上,林瑾瑜歪头靠在他肩上,手插在口袋里偷偷牵着,窗玻璃映出两个亲密的灰黄剪影。
“太久 太久 是否过了太久
忘了 忘了 忘了怎开始的
喝醉了小河边唱着歌
永远爱你是我说过”
照片一帧帧历历而过,他们的回忆太多,多到能放完整首歌,林瑾瑜和张信礼就站在一起,周围依然是熙攘的人群,空气中浮动着沙尘,屏幕光影流转,歌声浪漫。
只是这次,林瑾瑜身上洋溢着少年朝气的运动服已换成了成熟内敛的西装,没戴耳机,不会让人误会他很娇气,也没在听羽果那首伤感的歌。
“没有 没有 再没谁能拥有
像你 像我 哭和笑都懂得
再触摸
我心底藏了好久
那最柔软的角落”
木吉他声音刚性清脆,伴奏跟原版不大一样,节奏更慢,带点民谣味道,不知是谁改的,又是谁录的。
柔和的海风里,林瑾瑜一瞬不瞬地看着那些停留过后便消散无形的影像,看着照片里他和张信礼的脸庞一起从青涩变得成熟,变成如今的样子。
他们走过学生时代,在最美好的年纪里并肩而行,一起等来了大寒夜里的雪,也晒过了小暑白日的光,见证了对方的坚强也看过了对方的软弱,从十五岁到二十五岁,喜悦难过、愤怒落寞都一起感受,酸甜苦辣、咸涩淡麻都一起尝过。他们的青春属于彼此。
歌唱完了,视频结束,熄灭的彩灯复而亮起,翻滚的海浪声里,林瑾瑜听见有人叫他:“小瑜。”
林瑾瑜回身,和张信礼对视,海风炽热袭人。
忽地,不远处传来几声熟悉的狗叫,一一嘴里叼着什么东西,被许钊牵着,屁颠屁颠朝他们跑来。它脖子上戴了个黑色小蝴蝶领结,像只狗绅士,伸着舌头,鸡毛掸子样的大尾巴甩啊甩的。
?
林瑾瑜满心的感动中平添了抹诧异。嗯?怎么回事?这货怎么在这儿?不应该在上海寄养的地方睡大觉吗?还有它嘴里叼的那是啥?
许钊松开绳子遛了,免得当灯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