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话说您可不是那种人啊。”
黄老的表情尽收于周从文的眼底,他心中笃定——老板说了那么多大话,其实就是为了隐藏一个事实。
他怕疼!
作为一名医生,各种患者都见过,周从文可以说是经验丰富。
不说身上插满了管子,用机器维系生命体征的情况,仅仅是做搭桥手术、术后呼吸机吹几天降低心肺负荷就已经让患者极其难受。
因为插着管子,患者有什么话都说不出口,用笔和纸写字沟通就变成了icu里的常态。
这一幕,老板没少见过,周从文深深知道。
而且看的多了,多多少少都要有感同身受的想法,老板肯定也想过要是自己面对这种情况要怎么办。
痛痛快快的死,还是苟活,这是一个问题。
老板很明显已经做出了选择。
“疼,我不是很怕。”黄老见周从文一语中的,深深叹了口气,“只是我都这么一把年纪了,再遭罪就不值当喽。”
他说的比较简单,也很潦草,但周从文知道自家老板的意思。
“不说我,我做了选择,你那种小孩子的思维不对。”黄老瞥了一眼周从文,继续说道,“我死后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周从文满心的老槽想要吐,但最后还是忍住。
“我和钱老闲聊,他一直认为西方的科技树是错误的方向。但人类、尤其是西方世界点亮了这个方向,并且碾压……唉,积贫积弱,虽然知道是错的,但还是要先活下来再说。”
“你接替我成为战略科学家,要是能在人体科学领域有所建树那是最好的。”
“老板,用现在的话讲,您说的是仙侠世界,不是科学世界。”
“管他什么。”黄老道,“前缀的神经元生理电刺激科技已经半成熟,要是能批量教育出成手的医生那是最好的。”
周从文挠头。
他隐约感知到自己视野右上角的系统就是见了鬼的神经元电生理刺激的产物。
或许是很多年后自己给从前的自己安装上的?
祖母悖论是一门比医学伦理学还要艰涩复杂、充满选择、陷阱的难题。
周从文精神没事儿,他肯定不会在现在就琢磨。
只是今儿老板说的事情事关重大,看样子老板并不知道自己的秘密,但所有话都指向了系统。
原来这特么就是一个教学软件……
周从文仔细想自己开的挂,心底微微茫然。
“不要相信人工智能,这个世界从来就没什么救世主。”黄老轻声说道。
“老板……”
周从文刚要把话题扭回来,忽然病房的门被推开,柳无言和申天赐大步走进来。
两人见自家老板精神矍铄,监护仪上生命体征平稳,微微松了口气。
“老板。”
两人压低声音,异口同声的说道。
“回来了。”黄老微微一笑,“坐。”
“老板,您……”
“我现在还好。”
现在,只是现在。
这一点无论是柳无言还是申天赐都清楚,老板肯定是在镇痛药物、以及降压药物的作用下维系生命。
一旦夹层破裂,几秒钟内就会死亡。
两人默默无语,蹑手蹑脚的坐在老板身边陪着老板聊天。
周从文知道自家老板要和自己说的话已经都说完了,他站在角落里,静静的看着自家老板。
“患者”拒绝手术,作为一名医生会怎么办?
要是别的患者,周从文肯定好言安慰,让患者走的舒心。
但换做是自家老板,周从文束手无策。
老板娘的那句执着如怨鬼始终在周从文的心里回荡着。
自己穿越回来,心中执念如此旺盛,真就像老板娘说的那样——如冤鬼一般。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黄老和两名留学海外的学生聊了将近半个小时,一笑泯恩仇,最后拍了拍申天赐,剩下的话都在无言之中。
中科院的人来看望黄老,警戒等级明显高了几个层次,但在黄老的示意下周从文并没有离开。
他是继承老板衣钵的人,是要成为战略科学家的人。
无论如何黄老年事已高,几个小时的对话颇耗脑力,接待了一批又一批的人后黄老示意自己要休息一会。
老板娘把其他人都送走,包括周从文。
周从文出来后,眼睛里没有神采,低头沉思着。
那种悖论本身是哲学问题,周从文从来都不愿意琢磨。想多了不长个,这是周从文的信条。
可当这个难题摆在眼前的时候,周从文也有些头疼。
当电车难题的电车消失,只剩下难题两个字的时候要怎么办?
周从文也不知道。
陆续有人来安慰周从文,但不管是肖凯还是沈浪,都被周从文无视。
他琢磨的只有一件事,唯一的一件事。
不知过了多久,黄老的爱人走到周从文身边。
“周从文。”
“师娘。”
“老黄听诊,觉得差不多了。”黄老的爱人轻声说道,“他准备睡一觉,泵镇定药物和胰岛素。”
胰岛素……
低血糖……
睡眠中死去。
这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我还孩子都签过字了,你们当医生的谨慎,我听老黄说过很多次。”黄老的爱人道,“老黄的意思是他自己给药,但身后事要你来。”
“师娘……”
“呵呵。”黄老的爱人笑了笑,笑声中带着些许不舍与怀念,但却没有悲凉,更多的是豁达。
“周从文,老黄也遇到过无法战胜的人。”
“嗯?”周从文一怔。
“老黄当时想了很久,最后得出来一个结论。”
“活得越久越好,能活到最后才是胜利者?”周从文问道。
以他对自家老板的了解,虽然不知道那位强者是谁,但已经有所猜测。
而老板的性格,最后得出这个结论也是正常的。
所以老板才会健康生活,才会忍耐住自己的“喜好”,用苦行僧一般的劲儿生生活到八十多岁。
要是没有这次的意外,怕是老板能活到一百。
“要说这人啊。”黄老的爱人抬头,看着周从文。
周从文膝盖微微弯曲,像是蹲马步一样半蹲在老板娘面前,双眼微微比老板娘的目光低了几公分。
人世间能让周从文如此做小的,只有这么一位。
“老黄平时说大话,不管什么事儿,活着就要比死了强。”
“而你呢,执着如怨鬼。”
“你们爷俩还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师娘,我就是一时接受不了。”周从文轻声道。
“去吧,去再看老黄一眼。”黄老的爱人抬手,盘了盘周从文的小平头,“师徒一场。因为有纪律,我也不知道老黄在搞什么,但多少能猜出来。以后你要是上心,或许冥冥之中还有相见的机会。”
周从文默然。
他虽然对哲学了解的不多,但上一世老板娘多次“教诲”,知道自家这位老板娘号称阳明弟子。
王阳明的格物以及睁眼花开的那种哲学与量子力学的观察者效应殊途同归,是唯心却又不是唯心。
至于老板娘给了老板多大的影响,周从文也不知道,他只知道影响很大。
风动、帆动还是心动,这些事儿周从文不想多琢磨,他有自知之明。
但老板娘竟然说出冥冥之中还有相见的机会,难道是量子坍缩态?
还是系统?
周从文看向视野右上角的系统面板,小家伙依旧半死不活。
这个学习系统似乎并不如何先进啊,周从文的思维已经被自己强行扭转,努力不去感伤老板即将离去的事儿。
“去吧。”黄老的爱人盘着周从文的头,沙沙作响中说道。
周从文点了点头,直起腰,陪着老板娘走进病房。
黄老半卧在病床上,一屋子的人都沉默着。
他微笑看着周从文和爱人走进来,招了招手。
“周从文,给我点根烟。”黄老道。
“老板,这是病房……”周从文下意识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