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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缓缓将那张纸转过去,总会微扬的唇角此时抿成向下的弧度。
  那张纸上写了什么,他早已在心里刻下千万遍,鹿胜盯着鹿辛远,一字一顿复述,TSPY基因异常,基因拷贝数变异,Y染色体结构突变
  诊断证明最后还有一句话:临床表现为男性不育,无精。
  多讽刺。
  鹿胜紧紧攥着那张纸,我查过了,这份报告是真的。
  鹿辛远常年刻板到看不出情绪的脸,此时红一阵白一阵。
  但身为联盟九大行星中首都星的领袖,被自己儿子置于这种尴尬的境地,任他再经历过风浪,依旧有些把持不住。
  毕竟鹿胜戳中了他最敏感那条神经,这张报告你从哪来的?
  鹿胜垂着头,小心又仔细地将报告折好,而后哑着声音问:爸,你不该告诉我,我是怎么来的吗?
  还有,别骗我。两年来,所有的猜测和绝望在一刻全写在鹿胜脸上,我查了,这是基因问题,就像我的哮喘一样,没法治。
  这几年日夜折磨他的那些想法,此刻迫切想要个答案,基因改造?基因编辑?干细胞造精?我是怎么来的?
  鹿胜目光灼灼地望向鹿辛远,其实哪一种答案于他来说并不会改变什么,甚至于此时的他来讲已然没有意义,但鹿胜只是想从鹿辛远口中得到答案。
  现代科技,克隆人类已经成为完全可以掌控的技术,曾经在一个灰暗的年代里,人造人如同批量生产的玩偶,只要有钱,买回去要杀要用全凭主人意愿。
  在社会压力巨大,犯罪率居高不下的世代里,克隆人的出现对人性、伦理乃至人类社会,都产生了毁灭性的摧毁。
  但曾经克隆人究竟把人类推向怎样的深渊,现在已经成为一桩不可提及的秘史。
  联盟政府早在三百多年前便公布立法,严禁任何形式的人造人试验,一经发现,所有参与者都将处以终身□□。
  就好比古地球人对核武器的畏惧,但也一样存在着不可言说的诱惑。
  即便如今法令明确,但在某些看不到的阴暗角落里,继续以基因改造谋取钱财的不法之徒依旧存在。
  鹿胜这两年一直在追查,本以为荒原里那个研究所是个暗藏的老鼠洞,哪料到却被连窝端了个彻底。
  你给我的那张照片,根本不是我母亲,对吗?鹿胜还在紧逼。
  鹿辛远刚刚的窘迫似乎在此刻已完全消散,他看鹿胜的眼神总会带着点藏在眼底的冰冷,而此时那份疏远和冰冷扎得鹿胜眼睛疼。
  你现在应该感谢我才对。他的声音带着种不容置疑,高高在上的姿态,是我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没有我哪来的你?
  鹿辛远缓缓走到鹿胜面前,所以怎么来的又有什么所谓?你现在是有身份的人,和那些试验室产出的克隆人不一样,那些克隆人只不过是个东西。
  但你是首长的儿子,生病能得到最好的救治,有他们不可能拥有的权益。他展现出一种近乎扭曲的慈父形象,成成,你该庆幸才对。
  鹿胜觉得浑身的血液似都要凝住,只剩心脏砰砰猛跳,恨不得从胸口砸出个洞,鹿辛远的话已证明一切。
  身份人东西
  也许在鹿辛远眼中,他一直是个被买回来的东西。
  鹿胜笑了,很多以前觉得忿忿不平的事,到现在想来只是他不配,那你留着我干嘛?证明你不是不育?或者只要个儿子当摆设?
  他红着眼,额上青筋暴起,我感谢你?感谢你把我关了十九年?还是感谢你彻底毁了我?!既然你只把我当个东西,怎么不一枪杀了我来个痛快?!
  住口!鹿辛远抖着手指向门口,你给我滚出去!
  第9章 、歉疚
  父子俩两年没见,第一次重逢就以鹿胜摔门而出收场。
  他直接离开了联盟军总部,用邢澈的ID卡在附近自动贩卖机里买了包烟。
  烟草在这个时代已经成为几乎要被淘汰的东西,注射类神经兴奋针剂,口服或含片类舒缓神经片剂,早已将古老的尼古丁取代。
  但总会有些放不下过去的人,依旧保有抽烟的习惯,像是人类戒不掉的本能,让烟草一直存在于世。
  只是即将被淘汰的东西总会在各种方面展现出它的衰败,当鹿胜拿着那包烟时,却发现自己没有打火机,更可悲的是贩卖机里也没有。
  事情有时就这样讽刺,当你终于得到某样一直心心念念的东西,却发现得到它也是无用。
  就像终于知道自己的身世,只会令他本就可悲的人生更加可悲。
  鹿胜低头,撕开包装,从烟盒里抽出根烟,放在鼻子下闻了闻。
  略带木质的焦苦味令他感觉放松又熟悉,尤其伴着冷风,凛冽的木质香气莫名有种许归属感。
  他将烟叼在嘴里,军区总部地处赞城南部郊区,这地方荒到一眼能望见地平线。
  鹿胜正极目远眺,嘴里的烟却突然被人抽走。
  他刚准备开骂,一转头就对上张棱角的分明的脸,黑而深邃的眸子此时正盯着他。
  别抽烟,小心又咳起来。邢澈一点没客气,修长手指轻动,白色烟卷断成两节,随后又将鹿胜手里那包也拿了过去。
  鹿胜的手僵在半空,此时掌心里是空的,他偏过些头,你来这干嘛?买烟?
  邢澈此时正看着他,脸色怎么这么不好?
  鹿胜笑了下,没呀,挺好的,刚见了鹿首长,格外开心。
  风从耳边呼啸着吹过,鹿胜看到邢澈动了动唇,却没听清他说什么。
  就如鹿辛远所说,身世现在鹿胜没办法改变,而他能做的就是找出这条线,将那些隐晦揪出水面,而该得到惩罚的人,一个都不能少。
  当然,这件事他只会自己去做,即便到最后被牵连进去,他也不想世上会再有类似的事情出现。
  生命到底是否平等,不该由那些人决定。
  邢澈见鹿胜有些出神,其实刚刚总控室的争吵已经有士兵和他汇报,只是内容他并不清楚,毕竟之前这父子俩也一直不对付,但现在他却没任何立场能劝鹿胜一句。
  我过来是想告诉你,荒原那个研究所查出了点线索。
  哦,鹿胜回过神,冷风顺着衣摆钻进去,赞城的天气依旧如记忆中那般寒冷,发现了什么?
  烧毁的研究所里,大部分都是动物尸体,大到狮子、猎豹,小到蚊虫、飞鸟,还有些辐射变异的生物,看不出是什么。
  所以,那间研究所是在研究变异生物?鹿胜觉得不大对,因为据他观察,那里并没有频繁运输供试验用的动物。
  果然,邢澈也摇了摇头,应该不是,更像是从各种生物体上提取基因,而后进行筛选试验,我带回去那几张试验报告就是基因提取结果。
  动物类基因试验审批手续应该很好拿到。鹿胜提前做了许多工作,对生物类研究有一定程度了解,他们如果单做这些试验,没必要搞那么神秘。
  是,我也觉得蹊跷,而且鹿首长对这件事也很关注,他下令先从域外海盗查起。
  鹿胜听到那个人的名字就下意识抵触,研究所有没有拍回来照片?还有你的那几张报告单,能不能都发我一份?
  风撩起邢澈长风衣的下摆,夕阳将他挺拔的身姿拉出个瘦长的影子,可以,但你要告诉我在查什么。
  如果两年前,鹿胜对邢澈可以说是百分百的信任,他相信自己的枕边人,单纯的以为他可以毫无保留地将自己展现在邢澈面前,但现在却不一样。
  鹿胜轻笑,能说的我已经都和你说了,你和老鹿不是关系挺好吗?可以自己去问他。
  余晖在地平线收敛,昏沉的夜色开始蔓延。
  鹿胜,我只是想要帮你。
  不需要。他回答得干净利落。
  自从两人结婚那日起,邢澈心中的愧疚便开始生根,没有一日不在折磨他。
  他一直想如何能补偿鹿胜,但以前的鹿胜不需要补偿,而且总会在他面前表现出开心和满足。
  可越是这样,邢澈便越觉得亏欠。
  现在鹿胜已然对他不信任,其实他能理解,在鹿胜眼里,他就是个不择手段的小人,是个为了一己私欲而去骗婚的王八蛋。
  好,不说可以,但你绝不可以一个人擅自行动,会很危险。邢澈从口袋里拿出个腕表式个人终端,我的号码还记得吗?
  个人终端有定位功能,鹿胜自己那个早在两年前就扔了。
  邢澈将黑色腕表戴在鹿胜手腕上,然后按亮屏幕,输了串数字,拨出,这是我的。
  说着邢澈手腕上的个人终端轻轻震动,发出亮白色的光,关于你的事我不会去问首长,也希望你能相信我。海盗既然把用于转移的重甲炸了,其危险程度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嗯。鹿胜低头,挂断打给邢澈的通讯,而后歪嘴笑了下,你要实在觉得对我歉疚到不行,就帮忙弄台超音速飞行器吧,公共列车太慢了。
  这位大少爷之前砸了不少钱在飞行器上,一台好点的超音速飞行器和中型机甲差不多一个价。
  这几十年来,鹿辛远虽然在别的方面会严格控制鹿胜,但钱这方面却可以说是纵容,只要不违法,他买什么、花多少,鹿辛远从不过问。
  你也知道,我和我爹闹掰了。鹿胜双手插兜,将衣服裹紧,之前买的飞行器在他离家出走时全部变现,两年间花个精光。
  现在除了邢澈,他真找不出第二个能给他买架飞行器的。
  邢澈:我的ID卡不是在你那?
  鹿胜似乎一下子心情就变好了,转过身面对邢澈,也不掩饰他已然黑青的嘴角,嗯,小海给我了,里面有多少钱?
  应该不少。邢澈平时几乎不用钱,只偶尔买些烟,小贩卖机上根本显示不全余额尾数。
  鹿胜:可以随便花?
  邢澈依旧是派正经模样,可以。
  鹿胜没忍住笑出声,那我岂不是被邢大上校包养了?
  邢澈倏然抬眸看他,空气中拂过一丝若有似无的檀木香,远处指挥所的灯光落在他背后,晕染出一层浅淡的轮廓,莫名平添几分柔和。
  鹿胜有一瞬晃神,原本的笑也僵在脸上。
  他不该开这种玩笑。
  鹿胜舔舔唇,迅速别开视线,我先走了,你回去记得把照片发给我。
  邢澈目送他离开,天色渐渐黑了下来,那个略显单薄的身影独自走在夜风中。
  远远的,一个光点亮起,应该是鹿胜在和什么人通话。
  邢澈转身向总部大楼走去,边走边给蒋海发送通讯请求,很快对方便接起。
  邢上校。
  邢澈:我刚刚拿走的个人终端能看到定位吗?
  蒋海:可以看到,正向公共列车站点移动。
  邢澈:嗯,调出他现在正通话人的信息,将通话内容录音。
  蒋海在另一边稍有迟疑,但很快便回复:是,上校。
  邢澈挂断通信,刚通过总部大门的扫描区,一名士兵便跑到他面前,报告上校,从研究所带回来的异种人尸体已经运到解剖室。
  许教授来了吗?邢澈步子迈得又大又急。
  来了,应该立刻可以开始解剖。
  好的。邢澈快步走上楼梯,总部大厅里,灯火通明,鹿首长走了吗?
  二十分钟前已离开总部,上校,异种人的事需要向首长禀报吗?
  邢澈眉头微锁,不用,对内对外封锁一切消息。
  第10章 、曙光
  鹿胜联系好之前经常打交道的二道贩子,坐着公共列车从赞城南部郊区跨越几座城市,到首都星最北边的终点站普多。
  普多城外与荒原接壤,是离辐射区最近的地方,这儿曾经和荒原一样,焦土满地,连个人影都没有。
  后来战争越来越多,流民也越来越多,逃到首都星的人虽然安全了,但却不能成为首都星的正式居民,也无法进入安全城市。
  于是有人在城市外缘安家,渐渐的,人越来越多,历经近两百年,便有了现在的无边城。
  鹿胜下了列车,整个公共站显得陈旧又破败,冗长的通道里只剩下一盏灯明明灭灭,墙角积攒着泥沙,出站口有几道陈旧的血痕。
  一切和两年前几乎没有差别,终点站人不多,住在普多的都是首都星最底层的贫民,大多数人从事低级的体力劳动,但即便这样,他们也不愿走出围墙。
  即便围墙外的无边城,是个灯火绚烂的地方。
  普多作为边境,出城并不设关卡,但是从外面重新进入首都星安全区,必须经过严格的身份核查。
  这条路鹿胜太熟悉,在他眼里,无边城虽然危险,但却有着不一样的魅力。
  穿过窄小的通道,一脚踏出首都星管辖,迎接他的是另一个世界。
  满眼弥红灯闪烁,街道窄小而拥挤,穿着暴露的美女站在街角,兜售兴奋类药物的小贩四下打量人群。
  这里是无政府区域,没人建设城市,没人管理犯罪,也没人在乎明天的太阳打哪升起。
  活在当下,及时行乐。
  首都星的人是无边城最大的收入来源,当然也有很多其他星球的人到这里消遣,除了毒品、武器,这儿能找到一切快乐。
  无边城像是个涂了艳红嘴唇的女郎,舔着舌尖,贪婪地望向普多,望向整个安全区。
  鹿老弟!
  鹿胜刚走出几步,就见旁边小巷子跑出个人,正是之前打电话的野哥。
  野哥顶着一头白发,身上衣服像彩虹爆炸后泼上去的,花到晃眼,倒是跟街道两边的弥红相得益彰。
  鹿胜:我要的东西找到没?
  野哥笑得嘴角差点咧到耳朵根,忙从口袋里摸出根烟递过去,找到了,找到了,但说实话,真不好找啊,老弟你眼光高,一般飞行器又瞧不上,我这也是花大价钱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