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燕芳已经转身疾步而去,衣袍翻飞。
黑衣人也没有再理会地上的朱咏,疾步追去。
朱咏从地上爬起来,有些站立不稳,适才那黑衣人一脚几乎踢断了他的腿,这些人比丁大锤还厉害呢——
丁大锤他们应该已经遭遇不幸了吧。
朱咏看向前方营帐所在,那边厮杀喧天,兵器相撞溅起火花,是谁来救皇后了?
他从地上抓起自己的刀,虽然他一脚就能被人踹倒,但依旧毫不犹豫地向那边奔去。
……
……
长刀与铁鞭在空中相遇,伴着刺耳的声音,长刀断成两截,铁鞭也飞了出去。
这一击让两人都向后退去,两步三步,在地面上滑出一道沟才停下来。
裹着一身黑衣的年轻人抬手擦了擦嘴角,但嘴角的血没有擦去,反而半张脸都是血迹。
他手上虎口震裂,一手的血。
“行啊,杜七。”他说,将手甩了甩,“这几年没少杀人吧,越来越厉害了。”
杜七看着眼前的人,眼中震惊又有怒意。
“谢燕来,你可长本事了,装死!”他说罢双手在腰间拔出一双软剑,“也好,今日正好让伱死在我手里!”
谢燕来飞旋俯身,避开了杜七,伴着剑光急退,一步两步三步,再起身手中已经多了一把带血的长剑,寒光闪过,杜七发出一声闷哼,胳膊上血飞溅。
四周的厮杀声如同漩涡,将两人卷入其中。
奔出营帐,手里还握着笔的楚昭,只来得及看到谢燕来的背影,下一刻背影与刀光剑影混为一体,眼前似真似幻。
她没有丝毫迟疑,从地上捡起一把刀就要向漩涡冲去,但下一刻就被飞来的短刀打落,人也踉跄后退,撞在营帐上。
谢燕芳从一旁大步而来。
“你就不用亲自下场了。”他说,“这么多人为你拼命,你死了,大家一腔心血空付。”
楚昭看着他,转身就跑。
但她哪里跑得过,没几步就被谢燕芳抓住。
“我以为你至少应该跟我喊别打了,放过他们。”他有些好笑,说,“怎么转头就跑了?”
“那是因为你根本不会放过他们。”楚昭咬牙说,用力挣扎。
她的挣扎根本毫无作用,谢燕芳稳稳牵住她的胳膊,转头看营地里的厮杀,到处是人,到处血肉横飞,但他还是看到了那个年轻人的身影。
“你把他藏起来了啊。”他说,笑了笑,“不错,谢燕来死了,与谢氏无关了,活着的就是你的人,你看,他现在来救你了,如果他还是谢燕来,可来不了。”
楚昭冷笑道:“我还有更厉害的呢——”
伴着这句话,原本拼命要挣脱的女孩儿借着他的拉拽猛地贴近,一手牢牢抱住他的腰,一手狠狠向他脖子扎去。
一只笔落在谢燕芳的脖子上,白皙的肌肤,幽蓝的笔尖,相衬下有着诡异的美感,如果再有一滴红红血,必然会更美。
可惜笔尖没能更近一步。
谢燕芳一手揽着女孩儿,一手握住了她的手,低头看看脖颈。
他的眼神似乎跟先前一样淡然,但又似乎有些惊讶。
“楚昭。”他说,“你要杀我?”
楚昭用力,握着自己手腕的手如铁钳,她纹丝不能动。
“我当然要杀你。”她咬牙说。
谢燕芳还在看贴近脖颈的这只笔:“还是见血封喉的毒啊,你是真要我死。”他声音有些怅然,视线看向怀里的女孩儿,“我就没想要你死。”
第九十七章 抛去
狩猎场这边被突袭进入,那边还有朝廷的官员们在吵闹要冲进来,更有死而复生的人出现。
但谢燕芳浑不在意,他在认真地问这个问题,似乎确认楚昭是不是真要杀他是天下最重要的事。
“你见我的时候,上次拿着有毒的茶,这次拿着有毒的笔。”
“我先前还提醒你说,做人要戒备,真是多余,楚昭你待我真是很戒备了。”
他说到这里,又摇头。
“不对,你不是戒备,你是要杀我。”
他看着楚昭,眼里有夜色有火光,跳跃翻动。
“你怎么能想杀我呢?”
楚昭听不下去了:“谢燕芳,伱说这些什么废话?我为什么不杀你?”
谢燕芳似乎微怔,似乎这是个从来都不用想的问题。
“因为。”他说,说了两个字又停下。
楚昭也不需要他回答,自己给了他回答。
“谢三公子,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问这么可笑的话?”
“因为你厉害?因为你是萧羽的舅舅?对,没错,因为你厉害,因为你是萧羽的舅舅,我当然对你好,对你恭敬,敬佩你,但这不表示我不就不能杀你啊?”
“我先前不杀你,是因为还需要你为我和萧羽披荆斩棘劈山斩海,清路除障,谢燕芳,现在西凉已定,中山王已除,邓弈已死,而萧羽就要亲政,而你,就成了我要除掉的障碍,我当然要杀你。”
说到这里,楚昭再次用力将笔向他脖子里推,虽然依旧纹丝不动,这也表明了她的心意。
她仰头看着谢燕芳,咬牙喊道。
“我只恨我动手太晚了。”
谢燕芳看着女孩儿眼里跳跃的火光,毫不掩饰的戾气,先前心中那些风雨雾霾空茫一片,一瞬间齐齐被切开,重归豁然。
他笑了。
“是,没错,这才对,就是这样。”
“我们这种人,当然想杀人,当然要杀人。”
他握着楚昭的手,从自己的脖子上拉开,转向楚昭。
不像楚昭动作那么吃力,他的动作缓慢流畅,伴着跳跃的火光,笔尖逼近了楚昭的脖颈。
白皙的脖颈,幽蓝的刀尖,有着同样的美丽。
楚昭眼中没有畏惧,但她微微侧了头,看向厮杀中——
“别担心。”谢燕芳看着她,也不问她要看谁,“都要死,此时见不到,待会儿就见到了。”
说到这里又笑了笑。
“这样挺好的,一起死了,你们在泉下有伴。”
楚昭哦了声,收回视线看他:“这么好,三公子跟我们一起死啊,你一個人活着多孤单啊。”
谢燕芳被逗笑了,因为贴得近能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
“我还是留在人间怀念你们吧。”他说,冷玉般的眼中带着笑意,“有人可以怀念,也不寂寞。”
他再看女孩儿的脸,认真又仔细,似乎要将她刻在心底。
其实也早就在他心底了。
他为人间突然出现一抹异色而心喜,他愿摇舟与其共度,不论逆风逆水,没想到她只想独舟而去。
这真是悲哀。
他不能看着异色而去,就亲手让它消失吧。
谢燕芳垂下视线,将手送出去——
但就在这一刻,他猛地抬眼,脚下不知什么时候,一个人影如长蛇蜿蜒匍匐而起,然后吐出猩红的信。
长剑擦过楚昭的肩头,刺向谢燕芳的心口。
谢燕芳腰身一拧人向后仰去,与此同时,楚昭手中的笔被他握着送了出去,刺向来人。
来人如蛇翻滚,避开了笔,但谢燕芳已经从后仰旋身而来,长手如刀,一刀砍中来人。
来人发出一声闷哼,宛如被一折两断跌落在地上。
楚昭还在谢燕芳手中牢牢被抓住,她发出一声尖叫,看着地上的人影。
就算模糊不清,就算一句话没说,她依旧认出来了。
“娘——”
不待她拼命挣扎,又有疾风从侧边袭来,她只觉得天旋地转,似乎被谢燕芳扔出去,又似乎是被劲风吸走。
天旋地转中看到有血飞溅,一个人头飞起,而她也落入了一个怀抱。
杜七无头的尸体挡在谢燕芳身前,噗通一声跪地,然后栽倒不动了。
在他身后,谢燕芳半跪在地,衣衫满是血,微微抬头,看过来。
楚昭也抬起头,看到火光下谢燕来白皙的脸,脸上满是血,狰狞如兽。
下一刻她眼一花,身子再次腾空,她不由伸手抱住谢燕来的脖颈,在夜色中向山上疾奔而去。
与此同时,折断在地上逃过一击的木棉红也起身疾奔。
两道身影宛如火蛇,在厮杀中烧开一条路。
谢燕芳半跪在地上,看着火蛇向山林中蜿蜒而去,他伸手按着自己的胸前。
心口上方一寸,插着一把长剑,微微颤。
……
……
楚昭只觉得双耳嗡嗡,风声厮杀声灌满,但又似乎什么都听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