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云闻言一开始面有难色,指了指自己不甚灵活的腿脚推辞道:“你我两家住得也不近,我日日捕完鱼还要拎着饭菜上你家去,实在是太难为我了。”
璘琅一听这好办啊,遂拍着胸脯道:“不难为你,我上你家去吃也是一样的。”
朋友一场况且她平日在河边捕了鱼回去也得给年迈的爹娘做饭,也就多副碗筷的事容云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心里直犯嘀咕,容辛怎么回来以后跟变了个人使的,往常逢年过节爹娘见她孤女可怜想喊她一道上家里吃饭她都老大不情愿的,现在怎么上赶着要往人家里去呢。
璘琅哪管得了那么多,她现下不比往日了,若是几日吃不上饭就饿死了。
在往容云家去的路上,好些村民依旧用看神神鬼鬼的眼神看她,自然还有些个同柳婶家走得近的婆姨看她的眼神比看神神鬼鬼还要古怪。
此时的容辛一“死”成名,从村子里无人问津的孤女,变成了人人都要议论上两句的孤女。
幸好容云的爹娘仁厚并不嫌她“复活”蹊跷,还十分欢喜她上门来吃饭。璘琅也没好意思每回空着手来,总会在来的路上捡些碎石块,然后往容云一家住的院落周围扔上几块,不过两三日就摆成了个祛邪的阵法。
凡间有邪灵作祟是常见之事,要否则容云也不会在八岁那年摔断了腿到现在也没好全。
璘琅是个恩怨分明的老祖,凡人报她bbzl以饭菜她便回之以福报。
只是这福报凡人看不见也摸不着,容云依旧当她是个脸皮厚的蹭饭客。
这日晌午吃过了饭,容云的爹娘拿出沉甸甸一篮子叫她带回去煮着吃。
便是妖怪之中,璘琅也没见过煮叶子团吃的,但跑到别人家里吃了又拿总不好不给老人家面子,就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容云送她出门时,同她说道:“快到端午了,爹娘特意给你也包了些粽子。”
粽子?就是这一个个奇形怪状的叶团子?能好吃吗?
正说着,容云又说起另一桩事,“每年端午村里都要在澹月河上赛龙舟的,前些日子你没回村,大家都以为你回不来了,村长便叫我替你去擂鼓,现在你既是回来了,自然还是由你去更合适的。”
赛什么?
璘琅黑了脸,心里有种不怎么好的预感。
恰巧此时屋子不远处的河上传来了“哼哧哼哧”的动静,伴随着喧闹的锣鼓声和响亮的吆喝声,一艘赤红色烫金纹路的长条船只远远朝她们驶来。
那船上乘了九个身材健壮的女子,大汗淋漓地挥着船桨,那船造型奇特,船头好大一个兽头,船身如水鸭一般又扁又平,那些女人挥动着船桨远远望去好似千足虫的腿脚。
就这也能叫龙舟?
璘琅一想到九个彪悍妇人骑在自己脊背上,掰着龙角、扯着龙须,好一通手舞足蹈的样子,心头顿时无名火大旺。
“放肆!就是这世间的龙族都灭干净了,人族也不能这般亵玩龙族啊!”
容云只当她在恼另一桩事,连忙跟着附和道:“就是!这魏家村也忒欺人太甚了,敲锣打鼓这是上咱们村示威来了,今年容辛你可得上场好好给她们看看咱们村赛龙舟的实力。”
璘琅一听自己也要上那古怪的船只,顿时不乐意了,没给她们一把火烧了就不错了,自己附着凡胎还要对龙族造次这传出去像什么话呐,连忙一边退后一边摆手。
容云以为她百般推脱是为了将机会留给自己,顿时觉得这几日的饭没叫她白蹭,感动地将好友抱进怀里使劲拍了拍,“知道你是顾虑我的感受,不过没关系,这些年来我早就习惯了,就在岸上看着你们为村争光我心里也高兴。”
回去以后,璘琅心想怎么也不能着了这些凡人的道儿,看样子此处村庄是待不下去了。正欲收拾包袱连夜离去,冷不防看到了屋子门口那从容云家中提回来的篮子。
不如煮几个带在路上充饥,这样想着璘琅耐着性子将几个粽子皆下锅煮了。
待锅里的水沸腾,粽叶的香味溢满了灶房,璘琅看着那一个个在沸水里翻滚的粽子,心念一动便捞出一个想试试滋味。
龙祖虽没吃过粽子,却也晓得直接吃烫嘴须得将食物放凉了。
正为自个儿当人当得像模像样而得意着,将尚温热的粽子连着粽叶一道塞进嘴里下一刻就变了脸色。这粽叶闻bbzl着清香,吃到嘴里又干又涩没甚滋味,倒是里头温软的糯米咸香扑鼻好入口得很。
龙祖这回晓得要先将叶子拨了去,小口小口吃起了里头的“馅儿”,吃着吃着渐渐咂摸出了肉味儿,这下子吃得更欢实了,待吃完了一个粽子两只手上那沾满肉香的黏糊劲儿,就好似从前玩闹时一爪子按在了旁边呼呼大睡的饕餮兽淌了一地小池塘样儿的口水里。
许久不曾想起故时玩伴,璘琅一时有些怔忪。从前她每过数万年,不管身在何方总会去北面钩吾山见上饕餮一面。这家伙在妖界风评极差,大荒妖祖鲜少愿意正眼待她,只她愿意不时常去陪她说说话,次数多了妖祖之间便相传饕餮如同她的孩儿一般。
每每听到这种不靠谱传言,璘琅都会嗤笑一声,她哪儿有本事生出这么个羊身人面的家伙,龙族的后代便是不会上天入地也断不能这么会吃吧。
彼时饕餮同她说,若有一日她快不行了,嘴里也一定含着没吃完的食物。
念及此,看着锅里剩下的几个粽子,璘琅竟难得有几分感伤。
就这样数着锅里的粽子,璘琅还是在村里待到了端午那日。
作者有话说:
回来了,这段应该叫“上古龙祖乡村变形记”23333
第二十章
自容云家中拿回的粽子还余下两个,一个甜口的,一个咸口的。是璘琅特意给翼望与珑尤留的。
原本她以为他们去去便回,只是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五日。璘琅在茅屋里望着窗外的日头,心想是不是在鲛界发生了什么事,鲛皇因为自己为难他们了?
端午这日,璘琅一早便循着凡人女子容辛的记忆划了小舟往澹月河中的幽冥潭而去。
这些时日,容家村里的村民做的最多的便是在家门前插艾草与往澹月河里丢粽子,据说这样做能驱毒辟邪、祈福求安。
璘琅于是有了这样的想法,虽然人进不去妖界,不知将粽子丢在幽冥潭会不会顺着水流送到翼望与珑尤手里。绿色的叶团子甫一入水便沉了下去,她站在小舟之上对着寂静的潭水凝望许久,直到太阳慢慢升起有些晒人了她才晃过神来,心里奇道今日澹月河上怎的如此安静,赶忙将小舟往回划去。
拎着空篮子回到茅屋,就见容云已经撑着脑袋在她屋子门前坐了许久。
见到她来,连忙起身迎上来说道,“一大早的你上哪儿去了,今日是端午要去宗祠祭龙祖的,爹娘怕你忘了特意叫我来喊你一道去,若是迟了往后一年都要倒大霉的。。”
祭谁?
璘琅额角忍不住抽动一下,旁的人也就罢了,她还有必要去跑这一趟?
再说了,堂堂龙祖在凡人眼里是这么没气度的么?动不动就害人倒大霉?
容云哪顾得上她神色有异,忙不迭地拉了人就朝村子里的祠堂赶去。
不知是否错觉,原本左腿微瘸的容云,今日好似走路快了许多bbzl,也不知是否因了心下焦急的缘故。
璘琅打趣一般地提了一嘴,容云也仿佛早就意识到了一般面带喜色道,“我也觉着今日腿脚比往年利索不少,定是这几日屋前插的艾草起了效,连陈年旧疾都治好了。”
璘琅自然知道是那祛邪阵的效用,只是见她欢天喜地也没说什么,心情倒是松快了不少。
二人刚到容氏宗祠门前,就见那里堂乌泱泱地聚了将近整个村子的人,人人手执三根祷香对着上头一幅与人齐高的巨幅画像又跪又拜的,嘴里还不住的念念有词。
再定睛一瞧那画像,一个龙头安在身材短小的人身之上,两个乌黑圆眼直直地往外突突,咧着张血盆大口竟然还是个笑模样,张牙舞爪地一爪朝天一爪按地……
这画风离谱到生生将她气笑了。
哪儿是什么过端午,简直就是要了龙命。
偏生那容云挤过人群拿来了两炷香,二话不说便塞进了她掌心,还推搡着她前去上香祈愿。
待到村长当着众村民念起祝祷词,指着“东方七宿”,说着“飞龙在天”,璘琅面上笑意盈盈,心里却是暗暗将七宿神仙通通问候了一遍,咱们神族龙族远无怨近无仇,改日她得以恢复真身定要到上天庭走一遭去讨个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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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厢龙祖祭典正当时,容氏宗祠外却忽而传来一阵轰闹声。
十余个清一色身着赤金纹黑袍的女子一路手持兵刃推搡着人群硬是闯进了里堂,竟是那日山林间曾与她们起了争执那伙驭妖卒。
那日珑尤同翼望留了一手并未伤害她们的性命,没想到茫茫山林间、附近挨着这么多村庄,她们竟能锲而不舍地找到此处。
挨揍的记忆,身体还记得十分清楚,璘琅不由得低下头往周围人群里缩了缩身形。
端午是凡间一年一度的大节日,若是这一日有人将祭礼毁了,对于整个村子来说都是很晦气的事,容氏村长哪里能允许她们在宗祠放肆,振臂高呼便要村里青壮的女子奋起反抗。
只是寻常凡人哪里是驭妖卒的敌手,那些人连妖怪也能面不改色地手刃,自然不会将凡人放在眼里,更何况今日村民们前来宗祠哪里会带棍棒,倘若真交起手来在这宗祠即将发生的惨案可就不能单单用晦气来形容了。
两方对峙之时,驭妖卒首领冷冷地对村长开口道,“今日吾等前来只为寻一名年轻女子,近半月来搜遍了附近村落皆无所获,恰好今日村子里老老少少都在,你们只需将此人交出吾等这就离去绝不牵连无辜。”
说着,身旁驭妖卒手里边抖落一幅画像,璘琅这时候不无担忧地自人群中抬起头朝那画像瞄了一眼,画中女子布衣短打、面容清秀,手里攥着颗闪闪发光的珠子。
这分明就是她啊……
然而容家村村民见此画议论纷纷,却硬是没人辨认出画中女子的身份,就连与她相熟的容云亦bbzl是一脸困惑的模样,概因此地村民同出一祖,年轻一辈长相大差不离。
久久未见有人上前交代女子的身份,驭妖卒首领脸色渐渐不耐,她扬起手中长鞭“啪”得一声打在里堂正中央的祭台上,青石板的台面当即裂了一道豁口,上头的香烛供品悉数被鞭梢劲风掀翻了去。
宗祠内气氛一时凝滞。
在场的的大多是老实巴交、安分守己的普通村民,哪里见过像驭妖卒这般蛮横暴虐的架势,在村长的吆喝下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瞬间就消退了个干净,几个站在靠前位置的村民甚至腿一软就往后倒了下去,唯有村长气得双目赤红却还是站得笔直如松。
能撑到这个程度已是很难为她们这些凡人了,璘琅叹息一声正要走出人群,就听得前头不远处传来一道紧张到结巴的声音。
“我、我见过这个女子!”
璘琅瞬间瞪大了眼眸,不敢置信地看向容云。
驭妖卒挥开左右的人群,让她到首领面前去回话。许是在恐惧的心理下,容云习惯性地微跛着左足走到那手执长鞭的首领面前,咧开嘴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大、大人,我见过那画像里的女子,她把珠子藏在腰间不肯叫人看见的。”
首领闻言眯起了眼眸,一把就拽过容云拖到画像面前,“你看仔细了,是她吗?”
容云苍白着脸,骇得浑身直抖,可还是回应她道,“是,是的。”
“这人是谁?现在何处?”
璘琅心下一凉,几乎忘记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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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无声的海底鲛宫内,小哑奴阿玄又一次端着满满当当、一动未动的食盘自翼望寝宫离开。
自少主被陛下命令禁足已有五日了,听闻陛下在大殿之上当着众族人的面宣布十日后便要少主与少侍官涂光完婚。
原本少主成婚,该是鲛族举族之幸。涂光是族里年轻一辈之中修为最高的女妖,亦是陛下看着长大十分倚重的侍官。倘若当年的大皇子没有罹难,涂光原本该是同大皇子成亲的。
陛下对大皇子的宠爱刻骨铭心,五百年过去了依旧对他的离去不能释怀。
而过去陛下有多疼爱大皇子,现今对少主的珍爱与期许只会多不会少,她恨不能将最好的都捧给少主,自然不会允许少主再次上岸将自身置于危险之中。
只是自小在少主身边侍候的他,从未见过少主这般忧愁苦恼的模样。
小哑奴阿玄是翼望唯一默许能出入他寝宫亲近他身边的侍奴,可眼下竟连他也不知该如何劝慰少主,只得小心翼翼地靠近他身边,静静地陪伴着他。
未几,翼望看向小哑奴,抿着嘴唇苦涩地问道:“阿玄,这些日子母皇那儿可有人过来传话?”
小哑奴迟疑着摇了摇头。
翼望叹息一声,又问道:“大鲛巫那里情况如何?”
阿玄比划道:【大鲛巫与少主一样被囚在七星洞内,陛下没有派人严守七星洞,只是着大长老bbzl亲自布了阵法,此阵须得有人坐镇才不会触动术法,这样一来大鲛巫的幻术便没了效用。】
翼望攒起眉头,眼底满是深重的无奈,“看来母皇这回是决意不让我们插手此事,只是罔器在容辛体内之事唯有我与大鲛巫知晓,我们不得上岸去保护她,那罔器便同样处境危险。”
阿玄闻言瞪大了双眼,一双尖耳朵也骇得瑟瑟直抖,【罔器怎会在那凡人体内,此事若是被陛下知道了一定会大为震怒。】
“若不是母皇一直对容辛存有偏见,我也不会将真相欺瞒于她。”翼望看向小哑奴,沉声道,“阿玄,这件事你万万不能告诉旁人。”
后者坚定地点了点头,半晌之后,又迟疑地比划道:【少主,阿玄还听闻陛下今日已将涂光召回,还命她去凡间找回罔器,她不知事情的真相,会不会听从陛下的命令对那凡人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