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们眼中,我们是不是随意生杀予夺的蝼蚁?我们的命便不是命了吗?”
第53章
岁岁没有得到月下仙人的回答, 因为她的梦醒了。她有些茫然的眨了眨眼睛,往窗外望去。
今夜无星无月,天空黑压压, 不见一丝光亮, 岁岁喃喃:“为什么不回答我呢?”
宋今朝的声音冷不丁的传来:“回答你什么?”
“诶?”岁岁惊诧的捂住嘴巴, 然后惊喜的说道:“殿下你醒啦!太好啦!我去给你叫大夫!”
宋今朝拉住岁岁, 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他扫了一眼门外,低声说道:“我本来就没事,只是有人希望我有事。”
“我知道!我已经帮你教训韩添义啦!他已经连续做了三个晚上的噩梦!”岁岁立刻说道。
宋今朝摸摸岁岁的脑袋:“谢谢你哦,不过我没有感染瘟疫。”
“嗯?”岁岁戳了戳宋今朝与往常一样苍白的脸色:“可是你怎么不告诉我呀?你为什么要装病?”
“白日里人多口杂,晚上你又跑没影, 我当然没有机会告诉你。”宋今朝无奈的说道:“要不是你今晚在我这儿睡着了, 我还抓不到你呢。”
岁岁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这样吗?好像是哦。”
“韩添义并非一时冲动,而是早有预谋。他是宋修尧的人,听宋修尧的命令,对付我,取我性命。”宋今朝的语气平淡得仿佛是在说一件与他无关的事情,他说:“我身在洛城中, 又常去医馆, 感染瘟疫,也无可厚非, 是极为顺理成章的死亡方式。”
岁岁生气的说:“宋修尧果真不是好人,他就知道欺负殿下。”
“放心, 他嚣张不了多久。”宋今朝对着岁岁说:“等再过两天, 我便可以顺理成章的病逝, 到时候我们便离开洛城, 去一趟北地。”
岁岁乖乖的点头,她想起了被她藏在宋今朝枕下的木盒,开始犹豫。
宋今朝已经没有事了,那么是复生,还是控制这场瘟疫?
天明时分,岁岁选择了后者,她要将雪莲带给薛采青前去入药。
宋今朝看岁岁从他枕头底下翻出一个木盒,还好奇的问她这是什么。岁岁愣了一瞬,然后回答道:“是仙人安排,以解洛城瘟疫之难。”
“仙人果真善良。”宋今朝笑了笑,说道。
岁岁一顿:“……是啊。”
“我先将木盒去送给小青哥哥哦。”
宋今朝颔首,看岁岁飞快飘远,他暗自嘟嚷:“就知道小青哥哥小青哥哥,也不知喊我今朝哥哥。”
岁岁抱着木盒,飞快的飘到了薛采青所在的医馆。她到时,薛采青正盯着一本古籍沉默,在捕捉到岁岁特地弄出来的动静时,薛采青条件反射的将那本古籍重重合上。
——小青哥哥,是找到药方了吗?
薛采青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或许是仙人指点吧。
岁岁将还没捂热的木盒,重新放在了薛采青的面前。
——雪莲可能不只一朵,但洛城百姓的生命只有一次。小青哥哥,救他们,我不要复生了。
薛采青的脸色一点一点的苍白,很显然他是陷入了某种纠结中。
——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哦。
——我得仙人指点,下一个春天就要去投胎啦。
——小青哥哥,不要为我感到可惜。
薛采青本质上是很善良的人,否则他也不会因为当年的事情,郁郁寡欢,体弱多病。如今心结解除,他游历过大好河川,却要在最繁华的洛城,做出令他痛苦的选择。
薛采青握住了木盒,询问岁岁:“那以后,还能再见到岁岁吗?”
——我不知道。
——但我相信我与小青哥哥有缘。
薛采青想说,可我不相信。
有些事实,薛采青早已认清。
半晌,他选择露出笑容:“好,我也相信,我与岁岁有缘。”
……
有了雪莲入药,在洛城中横行的瘟疫终于被控制住,死寂的城池终于有了些生气,但虽有有效控制的药物,仍有少数感染瘟疫的病人不幸去世。
这其中便包括宋今朝。
——至少明面上是这样。
远在圣都的宋修尧很快便收到了消息,并且称宋今朝为洛城而死,也自当葬在洛城,将宋今朝的身后事,全权委托给洛城知府,并叮嘱要大办。
祝知府是知道宋今朝要诈死脱身的,他硬着头皮开始筹备葬礼,选在了他先辈隔壁的墓地下葬。
洛城百姓感念宋今朝为洛城殚精竭虑,尤其是婆娑街的百姓,感激宋今朝救命之恩,自发前来祭奠,一直到晚上才逐渐散去。
祝知府一头冷汗的站在宋今朝的墓碑旁,四下无人,他悄声喊道:“殿下?殿下?您还在吗?”
宋今朝从不远处的大树上跳下来,岁岁亦步亦趋的跟着他。宋今朝朝着祝知府颔首:“今日多谢祝大人了。”
“您客气。只是此次危机得以解除,您是最大的功臣,却又因何诈死?”
宋今朝纠正:“最大的功臣不是我。”
是得到了仙人指点的岁岁。
“您谦虚了。”
岁岁好奇的往旁边的墓地看,她戳了戳宋今朝,问:“隔壁是谁的墓地呀?”
宋今朝帮岁岁问了祝知府,祝知府回答道:“是我父辈的墓地。”
岁岁好奇的往墓碑眺望,宋今朝也跟着看了过去,然后替岁岁发问:“听闻祝府中曾有一位小将军,圣都那位下令,不许下葬?”
祝知府有些不愿谈及这个话题,但发问的对象是宋今朝,他沉默片刻后,才回答道:“的确如此,后来是家父辞官,为我小叔叔求得一方墓地,只是哪怕如此,他依旧尸身不宁。”
少年将军,尸身不宁,总会让宋今朝联想到椒房殿的戎戎师父。宋今朝问:“你小叔叔去世时几岁?”
“与殿下一般大,不过十七岁。”
年龄对得上,那接下来便只有……宋今朝下意识的去看岁岁,岁岁已经不见踪迹,宋今朝就知道,岁岁大概是跑到那位小将军的棺材里去了。
岁岁是魂体,不受任何限制,她飘入土壤,穿过厚重的棺椁,找到了少年的尸身。
十七年过去,少年的尸身已经化作一堆白骨,他腹部还变插着一把刀,四肢的位置,有坚硬冰冷的镇钉,穿透白骨,就像是将他的尸身,牢牢地钉在棺材上一样。
岁岁忍着愤怒,飘到白骨旁,用力的将镇钉拔出,握在手心,冰冷的镇钉犹如一团火焰,在岁岁的手心烧开。
这就是宋修尧当年为了震慑朝臣,做出的杀鸡儆猴吗?
……坏人!他们夫妻两都是坏人!
岁岁飘了出去,垂头丧气的对宋今朝点点头。宋今朝便问:“可以与我说一说关于你小叔叔的事情吗?”
“我小叔叔只大我四岁,可武功却比我高出了好大一截。他从小就爱和我父亲比武,和祖父比武,甚至都比了个遍之后还会找我比武……”提及时隔已久的往事,祝知府神情怀念。
岁岁看向那座并不起眼的墓碑,上面刻着那位少年将军的名字。
——祝从戎。
戎戎生前,是很厉害的将军呢!
待到祝知府离开后,宋今朝才说:“我会着人将戎戎师父的身世带到椒房殿去,你放心。”
“好。”岁岁将手中的四颗镇钉交给宋今朝,然后又好奇的问道:“你哪里来的人?是当时镇压韩添义的黑衣人吗?”
“他们是我父皇母后为我留下的。”是当年他在椒房殿挖出的那封信中,不仅有徐朗的下落,还有先皇未雨绸缪为他留下的一支军队。
先皇高瞻远瞩,最终还是死在了叛军与犬戎的围攻之下。可他却并非败在他们手中,他败在了手足的阴谋。
宋今朝回答道:“那支军队在北地,我们需要去一趟北地。然后带着他们,杀回圣都。”
“只有我们吗?”岁岁懵懂的点点头。
“不止我们。”宋今朝回答道:“还有你的兄长,或许还会有……宋修竹。”
岁岁又问:“这一切会在下一个春天时结束吗?”
“会。”宋今朝朝着岁岁伸出手:“明年的花朝节,岁岁也要和我一起过哦。”
岁岁握住了宋今朝伸出的手,却没有回答宋今朝,而是生涩的转移话题:“我们现在去北地吗?”
“嗯。”宋今朝答道:“我们得骑马去,这样能快些。”
岁岁点点头,反正已经快要入冬,越往北走就越看不到太阳,她跟在宋今朝的身边,自然也能白日出行。
……
在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落下来之前,宋今朝和岁岁终于来到了这片白雪皑皑的土地上。
漫天飞雪,万里冰封,抬眸望去,只见一片雪白与冰蓝。这是镇北王府的封地,北地。
孟祐年曾对岁岁说过从前的事情,他说他们的父亲本是常年驻守在北地,后来有一年回圣都述职,遇见了他们的母亲,一见钟情。
母亲身子羸弱,受不得北地的寒气,父亲是为了母亲,才在圣都定居,这一住就是整整十八年。
孟祐年说后来几年父亲经常念叨着北地,但因为母亲生病,他不敢离开,所以至死,他都没有再回北地。
岁岁当时听着便想,这世上果真是遗憾居多,但……父亲也不会后悔,他为了母亲留在圣都。
北地的冷空气,让岁岁惬意的飘来飘去。宋今朝有内力护体,也不畏寒,他跟着岁岁走来走去,在洁白的雪地上留下一连串脚印。
“岁岁,你很喜欢这里吗?”
岁岁点点头:“这儿太凉快啦,很适合我现在的状态。”
“那之后我们留在这里。”
没有之后了。岁岁慢吞吞的说道:“可是我还是更想,去一些其他的地方,我不想只看冰雪。”
若来世有缘,岁岁想和宋今朝看山川,看湖泊,看星与月,看微风吹拂,晚霞普照,水波荡漾。
可殿下没有来生,他是来历劫的。
岁岁想,她和宋今朝的缘分,在下一个春天来临时,便也到此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