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底的风暖而不燥,风中有徐徐丁香的味道,混合着几缕薄荷烟草味儿,在这个初夏的夜晚氤氲得人有些上头。
深吸了一大口后,周少川突然说:对不起。
这三个字一旦吐出口,就算给今晚的事件定了个调子,而破釜沉舟过后,后面的话也就能夹带着失落的气闷,如行云流水般自然淌出:我有点冲动了,没想到会给你惹麻烦,这样,明天我发个帖子,把刚才跟主任说的话再说一遍,要是还有人说三道四,我就承认是我暗恋你反正这本来也是事实。
这不是事实,只是事实的一部分,向荣定定地看着他:承认暗恋?然后呢,你还准备在全校师生面前来个出柜,再对我表白么?
不用搞那么大吧,周少川垂下眼眸,难得露出了一记苦笑,我已经表白过了,可惜没成功,我喜欢的人可能不喜欢这一套,所以还是低调点,做该做的事就好。
你刚刚高调完,立刻就打退堂鼓了?向荣轻轻扬起了一边嘴角,英气勃勃的剑眉此刻舒展开来,挺秀依然,却又平添出了一点多情的意味,所以,你刚跟主任说的是实话么?
周少川微微窒了一下:一部分吧,你何必明知故问呢,总之我承认错了,但只对你一个人承认,你如果非要听实话,那就是四个字我、我情不自唔!!
话没说完,嘴却被堵住了,向荣一手撑在车前盖上,另一只手则环抱住他的腰,以动如脱兔般的速度,毫无征兆地欺身而上,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吻。
周少川的眼睛霎时间瞪得溜圆,完全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就见向荣一吻结束,稍稍往后退了半步。
有片刻的沉默,周少川胸膛里的小怪兽仿佛都被惊吓到了,忘记了跳跃,也忘记了发疯,他怔怔地看着向荣,结结巴巴地问:什什么意思?
示范一下正确的情不自禁给你看,向荣眼含笑意望着他,废话那么多,还能叫情不自禁么?
他眼底的笑意渐浓,眸中仿佛有溢彩流光,又好像藏着两颗璀璨至极的亮星。
还有,向荣轻轻笑了一声,就是示爱的意思。
第48章 质疑
周少川的脑子里仿佛有一道烟花炸开来,手指尖倏地一热,却是那根烟燃到了尽头,他急忙撇开烟蒂,一把揽住了面前的人。
这一回,该轮到他来展示属于他的情不自禁,以及,何谓缠绵而又浓烈的示爱。
漫长的等待,直到此刻终于有了回馈,周少川欢喜地差点忘记自己姓什么,却还是在听到身后响起脚步声的刹那,轻轻抽离开,以额头抵住了面前人的脑门。
嘘,有人来了
向荣兀自沉浸其间,忽然听他这么说,微微怔了怔,旋即,心口便涌上来一股充盈着爱意的感动周少川天不怕地不怕,连在全校师生面前公然出柜都无所畏惧,如今却在自家楼底下,因为生怕被人瞧见而停下亲热的动作,他在担心些什么?早已无需赘述,而那种被人呵护,甚至被人捧在手心里关怀在意的感觉实在是太令人迷醉了。
来就来吧,向荣的嘴角绷不住地在笑,这种事瞒不了,我也没打算瞒,谁爱说什么随他便,反正从现在这一刻起,我们就是情侣关系,我喜欢你,不怕被任何人知道。
这大概不能算是一般意义上的表白了,毕竟还夹杂了一点凛然无畏的自信和坦然,适才藏于他眼中的那抹流光溢彩,显然已经快要盛不下了,丝丝缕缕的,都从眉梢眼角奔逸出来,周少川惊喜万状,一时间什么顾忌都没了,身体里的小怪兽上蹿下跳着,直想拥着心爱的人,一吻到天亮。
所幸向荣还是理智犹存,轻轻推了他一下,笑着说:虽然无所谓,但也不至于非得在院里点眼秀恩爱,少爷,回家吧,上去秀也是一样的。
是啊,回家去,家里头多方便,想怎么折腾都行,周少川恨不得把人打横抱起来飞奔上楼,开门的时候由于用力过猛,险些没把钥匙弄折在锁眼里,向荣看不下去了,笑得浑身乱颤着接过钥匙拧开了门,才一进屋,就听砰地一响,周少川用脚把门踹上了,跟着转身一带,把向荣的后背抵在了玄关的墙上。
接下来呢,荣哥,该干点什么了?周少川直吻得嘴唇发麻,边喘气边笑问。
向荣也有点脑缺氧,吸了一口长气,只觉得周少川脸上的表情食髓知味,又带了点调皮的孩子气,一扫平日里的高冷之风,简直可爱得一塌糊涂。
能干的事多了,向荣笑得连眼角都弯了,总之,没羞没臊过起来吧
没羞没臊的日子,一旦开始了就停不下来,向荣每天沉浸在周少川营造出的温柔乡里,别说是打工赚钱,连期末复习都快抛到九霄云外了,他一连一个多礼拜没怎么出现在校园,从一个几乎不缺课的模范生,一下子变成了一个只挑专业课上的不靠谱青年。要是再赶上兄弟们和室友约饭,他还会以各种理由推拒,只一心一意做着周少川的专属情人,24小时腻在一块都不嫌烦。
就这么着,向荣堪堪过了一周从此君王不早朝的荒唐生活,方才勉强收了收快被浸泡成一颗蜜饯的心,回归到正途,重新收拾起了旧山河。
天儿渐渐热起来了,周少川见向荣时常炒两个菜就弄得满头是汗,不免心疼他做饭太辛苦,这日又到了周末,他查了一间离家不远、口碑不错的四川火锅店,便拉着向荣出门搓了一顿,大夏天里吹着空调吃火锅,又怎是一个爽字可以形容!
新近成为情侣的人,正值干柴烈火、蜜里调油的时候,连火锅的热辣都敌不过。周少川知道向荣喜欢吃羊肉,不知不觉地在他碗里堆了小山高的羊羔肉片,向荣吃得有点撑,借口嫌烫,说要晾一会再吃。这下可给了周少川一个秀的机会,日常屁活不干,连火锅小料都得让向荣盛好了给他端来的一位主儿,这会儿却拿起小勺捞着羊肉片,放在唇边悉心吹了老半天,方才用筷子夹起来,直喂到了心上人的嘴边。
暧,咱能不这样嘛,公共场合懂什么叫有碍观瞻么?
向荣嘴上调侃着,心里却美滋滋的,说一套做一套,入口的羊肉片才一沾唇齿,立刻就全化了。
才吃完勺里的,他仰头喝了一口冰啤酒,余光却好似瞧见前方有人站在那看他,再一瞥眼,赫然是王韧,就在离他们这桌不到三米远的地方,斯人脸上的表情有点难描难画,没有震惊错愕,反倒是呈现出了几分恍然大悟的劲头来。
刚刚那一幕没羞没臊被撞了个正着,向荣自知没法掩饰得住连学校食堂都明令禁止情侣间互相喂饭,足见这种行为,除了家长做给自家没牙小孩,剩下无论是男女、女女或是男男,只要出现在成年人之间,那指定就是有奸情了。
掩饰不住,也就无须掩饰,向荣冲王韧一扬下颌,先行打了个招呼:这么巧,也跟人约在这吃饭?
王韧踱着步子,慢慢地溜达了过来:嗯,我们家亲戚在这聚会,我出来冒根烟,那什么你、俩
在一起了,向荣痛快地点了下头,好了有一阵,一直也没跟大家交代,等回头有空吧,找个机会请大家吃个饭。
王韧扬了扬他那短短的小眉毛,印象里,向荣并不是一个行事张扬的人,可现在呢?居然在他面前堪称高调的出柜了?!这让他不由自主地,乜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周少川。
之前,他曾经三番四次地目睹周少川对向荣明里暗里施展各种温存,特别是那次在雾灵山,周少川奋不顾身跳下去时,他就预感到可能要坏菜,本想跟向荣念叨念叨这茬,提醒一下对方别跟周少川走得太近,弄不好会有被他掰弯的危险,可惜才几天功夫而已,担心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
王韧一屁股坐了下来,看看向荣,又看看周少川,望前者的眼神有些欲言又止,望后者的眼神则流露出了少许的不信任感,两种注视一目了然,几乎可以无缝衔接。
那那什么,王韧显得略有点语无伦次,你决定得够突然的,我一直以为你是
我一直是gay,向荣微笑着打断他的话,也不是故意要隐瞒,就是觉得没必要刻意强调,毕竟那会儿我也没遇见喜欢的人。
说着,他拿了只空杯子过来,倒上半杯啤酒,推到王韧面前,随即,他直接举起了酒瓶子:这事你要不能接受,我也能理解,别的不说了,走一个么?
他姿态大方,眉目间疏朗而又坦荡,王韧望了一望,心里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这样俊朗潇洒的一个男生居然是gay他在心底叹息了一声,端起杯子,跟那酒瓶子轻轻一碰,而后一饮而尽。
放下空杯子,他又想了想,才说:我没什么不能接受的,作为兄弟,你开心最重要,公开的事,也不用着急吧,反正你俩好着也碍不着别人什么事。
微微一顿,他看向了周少川:不过,我还有点事想
周少川何其敏锐,早看出王韧有话要跟向荣单聊,当即站起身,说了句我去门口抽烟,你俩先聊着,之后便即转身离开了座位。
王韧等人走远了,这才看着向荣,面色有如水一般深沉:确定了么我不是问你确不确定自己是gay,是问你确定要跟他一起吗?
向荣颔首:确定,我喜欢他挺长时间了。
可他
王韧又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吞吞吐吐地往外蹦字:要说您这胆儿也真够肥了,他那样的也敢答应,他们家不是,你想过就是、就以后
吭哧瘪肚了好一会,向荣听着都替他觉得累,索性把话头直接接了过来: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也承认我胆儿是挺肥的,但兄弟,你得这么想,以我现在的条件,不说全部了,至少半个北京城的人,我甭管找谁都算是高攀,本来确实也没想给别人添麻烦,但有些事发生了我也拦不住,你就当我是想任性一回吧。
至于说以后,他垂眸笑了一笑,谁开始谈恋爱都不是奔着分手去的,我也希望长长久久,但将来的事谁知道呢?这一年我经历了挺多,最大的感触就是要珍惜眼前的人和事,因为不知道哪天人就没了,好事突然就变坏事了,所以能做的也只有把握现在,我不想留遗憾,不管将来成或不成,我都想努力试一把。
这是他的切身体会,王韧听得竟有些无言以对,一时又觉得这只是他爸的事给他带来的刺激和后遗症,心里仍然不能完全认同他的胆大妄为,沉吟半日,他又问:那将来呢,我说如果啊,如果他要回去,甚至要结婚了,那你怎么办?
一个有钱有势的阔少爷,来异国他乡游学一番,找个情人暖床暖房,谈一场不必付出太多心血的恋爱,等时间到了,抹抹嘴直接走人,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这太符合大众的逻辑了,也应该是事物发展的常态,绝大多数人在面对这样的恋情时,恐怕都会有此一问。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向荣却没有片刻迟疑地回答道,总不至于寻死觅活吧?只要他提分手,我二话不说绝对分,但只要他不提,我就想一直跟他好下去。
王韧的喉头哽了哽,半晌才咽下去一口吐沫,继而轻轻叹了声气:那、那行吧,我预祝你俩能一直好下去,那什么,我亲戚还等着呢,外头冒根烟就回去了,一会儿就不跟你俩打招呼了啊。
说完,他站起了身,径直出餐厅大门,正瞧见周少川掐灭烟头,准备往回溜达,王韧在他身前拦了一下,扭脸冲旁边的胡同口看了一眼,示意自己有话跟他说。
你干嘛非要招惹他?
王韧对着周少川,可是半点顾忌都没有了:他是不是你掰弯的我不就问了,但你想过没有,他现在只有一个人,爸妈没了,还有个未成年的妹妹要养活,之前那段时间他有多难你也看见了,好不容易熬过来,整个人也恢复开朗劲儿了,然后你就给他来这么一出?
周少川微微眯起了双目,看着他,没说话。
你们家到底什么情况我不清楚,他也没跟我提,但就算之前那帖子不是真的,你跟我们也绝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您现在是来第三世界考察一圈,瞧瞧热闹,早晚有一天得回去,到时候拍拍屁股继承家业,或者跟人商业联姻去了,把他一人往那一晾,你想过他该怎么办么?
我之前就觉得你俩不合适,不只你和他,你跟j大里的任何一个不论男女都不合适!你根本就不属于这,明知道将来要走,干嘛还要这么干?把他弄得五迷三道的,是打算将来回忆起来,在遥远的异国他乡还有一个人对你念念不忘,你就特有成就感吗?
他越说语气越冲,只想把埋在心底的话一吐为快,毕竟是学经济的,无论从理论还是现实的角度出发,他都不能相信像周少川这样的富家公子哥儿可以做到长情,更不相信周少川能为了爱情放弃原本极尽优渥的生活,那太不现实了,已经不啻为痴人说梦!
但虽然这样质问,他却也知道此刻未必能得到一个答案,忍不住吐槽出来,是想着周少川若还能有一线良知,兴许会考虑放手,既然已知向荣未来一定会面对一个人伤心收场的惨淡,那么从现在开始,就应该立刻及时止损。
周少川双手插在兜里,听完了这一番问话,只淡淡地反问:我不觉得他是你说的那样,你会不会把他想得太脆弱了?
王韧对他的态度很是不满,轻嗤了一声:他当然不脆弱,可就是因为太坚强才更可怕!他是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性子,天大的事咬着牙也要自己扛,所以我才能预想到,将来他就算再痛苦也绝对不会宣之于口可你知道这样性格的人有多容易得抑郁症么?
周少川挑了挑眉,其实从王韧拦住他劈面直问那一刻起,他就已经生出了一线不耐和反感,要是放在平时,他恐怕早就推开这个多管闲事的家伙,径自扬长而去了,之所以耐着性子听到现在,纯粹是因为这人是向荣的兄弟,然而听了这么久,那阵烦感却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欣慰除却自己,还有人能同样理解和了解向荣,并且关心他的处境,担心他的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