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妙回屋不大一会儿,又得了信说老夫人不大舒坦,要请大夫,忙又赶过去,路上遇到了田雪。
“大嫂,先前瞧着祖母不是还好好的,怎么就不舒服了呢?”
田雪觉得这两日家里有些糟心,公爹中风了,二郎又得了失心疯,还没去兵营报道的三郎脸色阴沉沉的,不许她多问一个字。
二郎的发疯,莫非和公公中风有什么干系不成?
田雪不敢深想,只是打量着甄妙的神色。
她清楚,若是府中发生了什么不便示人的事,大嫂应该是知情的。
甄妙面上除了焦急,看不出多余的情绪,加快步伐道:“人上了年纪,偶尔不舒服也正常,祖母身子骨向来硬朗,想来没有大碍的。”
二人并肩进了怡安堂,大夫刚诊完脉要出来。
“大夫,老夫人怎么样?”
“有些情志失调的症状,在下先开几副药吃着,不过老夫人上了年纪,喜、怒、忧、思等情绪起伏不得过大了,要静养。”
“有劳了。”甄妙与田雪进去,见老夫人半靠着引枕休息,又找杨嬷嬷问了详细情况,便一同留下侍疾。
等到了下午,罗天珵便回来了,走进怡安堂时,甄妙和田雪一左一右,正陪着老夫人闲聊。
见到罗天珵,老夫人精神一震,下意识扫了田雪一眼。
田雪是个乖觉的,立刻站了起来,笑道:“祖母,我去瞧瞧桂花茶煮好了没。”
等她扭身出去,老夫人问道:“如何了?”
罗天珵回道:“人找到了,尸体都已经硬了,就在花街背后的一条偏僻巷子里,想来是遇到了歹人。”
老夫人一听,就信了大半。
大周虽有宵禁,可凡事都有例外,一些误了时辰或者有急事的,要是有些身份地位,被巡逻卫遇上了,通融一下也就过去了。
还有一些习惯作奸犯科的,夜里避开巡逻卫行动,也不是难事。
“大郎,你见着人了?”
“祖母,您就放心吧,孙儿亲自去瞧的,是嫣娘没错。”
老夫人皱起的眉头松了松,又轻叹着摇摇头:“嫣姨娘也是个糊涂的,她那副容貌,逃出去了遇到人还能活?还不如规矩留在院子里,好歹留一份体面。”
老夫人半点没有怀疑罗天珵的话,更没有问后面怎么处理的,反正国公府的嫣姨娘已经染病身亡了,这便够了。
“好了,你们两个,一个出去忙了一天,一个伺候了我一天,都累了,回去吧。”
“祖母,孙媳今晚就留下,照顾您吧。”甄妙心中一慌,忙道。
偌大的国公府,数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守着,嫣娘是怎么跑的?
世子的话瞒的了老夫人,却骗不了她。
一想到罗天珵可能会杀了嫣姨娘,然后把她抛在花街柳巷,甄妙就心中发冷。
“祖母没什么事,你留下做什么,快去吧,听话。”
甄妙见此,只得随着罗天珵一起走了。
一路上,罗天珵几次想跟甄妙说话,见她神情冷淡,只得作罢,等一进了内室,直接把丫鬟们赶了出去。
“皎皎。”罗天珵双手轻轻搭在甄妙肩上,正色问道,“你到底在躲什么?我怎么感觉,你是在怕我?”
甄妙这两天愁肠千转,早已受不住了,闻言再也忍不住道:“没错,我是怕你!”
这话一说出口,罗天珵就愣了,好一会儿,他咬了牙:“皎皎,刚刚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甄妙看他震惊又失望的样子,忍不住有些心疼,可她也知道,这事不说明白了,两人以后只会渐行渐远。
她……舍不得二人渐行渐远,哪怕观念不合。
“说多少遍都是一样的,我觉得你可怕!”
“你怕我?”罗天珵一张俊脸冷的能结冰,更像是寒玉雕成,“好,好,没想到到头来你怕我,甄四,你到底有没有心!”
罗天珵说着,胸脯起伏,显然是气极,凉凉看她一眼,掉头就走。
那响亮的关门声都把甄妙关懵了,她咬着唇呆呆站了一会儿,才扑到床上,抱着软枕狠狠咬了一口。
这混蛋,这混蛋,居然摔门走了?
气死她了!
甄妙气得抓心挠肺,就拿那软枕出气,抱着死咬。
罗天珵出去吹了凉风,清醒了些,返回来,见状忍不住笑了:“皎皎,你啃猪蹄呢?”
甄妙动作一僵,抬起头,恨声道:“你才啃猪蹄呢!”
“那你这是在做什么?”罗天珵心里同样难受,因为冷静下来,不动声色的走过去。
“你回来作甚?”甄妙斜睨他。
“有件事我忘了问。”罗天珵一屁股坐下来。
“什么事?”甄妙往一侧挪了挪。
就见罗天珵黑着脸,一字一顿道:“你给我说清楚,你凭什么怕我?你是要气死我么?”
他抓了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你感受一下,感受一下!”
“感受什么?”
罗天珵委屈地问:“你没发现我这里碎成渣了吗?”
甄妙任由他抓着手,眼帘垂下,盯着二人双手交握的地方,心道,心碎成渣还有救,要是人碎成渣就不好了。
“皎皎,你说话啊!”罗天珵见她迟迟不语,一副灰心丧气的样子,不由又气又急,剧烈咳嗽起来,这一咳嗽牵动了伤口,冷汗顿时滚了下来。
甄妙见他脸色苍白,心一软,鼓了鼓勇气问:“瑾明……你和嫣娘……有什么关系?”
这话一出,室内顿时是针落可闻的安静。
罗天珵目光与对方交缠,里面闪过淡淡的痛楚和失落,他张了张口,有些赌气地问:“皎皎,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认为,嫣娘天香国色,吸引了二叔和二郎还不够,同样吸引了我么?”
他问出这话,觉得心口空洞洞的疼。
要怎样,她看向他的眼睛里,才是全然的信任?就因为最初的相遇,他忍不住出手伤了她,所以他们的关系才这样脆弱么,哪怕是他遣散通房,依然不能让她心安?
罗天珵很灰心,不是对甄妙,而是对自己。
他重生于二人相逢最狼狈的时候,然后出手,让这狼狈更加深刻。
于是她便念念不忘。
罗天珵自嘲一笑。
可是甄妙摇了摇头,说:“不是。”
罗天珵那抹嘲弄的笑意还凝固在唇边,听到这两个字,忽然就觉心花怒放。
“皎皎——”
甄妙却没有回应他的热情,抿了抿唇道:“最初,发现你和嫣娘交换了某种默契,我确实忍不住往那个方面想了想,可是现在却不这样认为了。”
“怎么?”
甄妙白他一眼:“我看人的眼光还不至于那么差,你要是对嫣娘有心,能这样眼睁睁看着她去死?我的男人,怎么可能这么渣?这点责任还是有的。”
罗天珵张张嘴,像塞进去一个鸡蛋。
怎么办,他刚想坦白放走嫣娘的事情的,可是照皎皎的话说,那不等于他对嫣娘有心了?
甄妙可不知道她给罗世子挖了好大一个坑,继续道:“所以我想,嫣娘应该是替你做事的吧,就像是那种……棋子?”
“皎皎,这就是你怕我的原因?”罗天珵无奈的问。
“这还不够么?二叔一家发生的那些事,作为一个旁观的人,难道不觉得可怕?”
罗天珵收了笑:“皎皎,那你的意思是说,我也不需要报仇了?”
“报仇?”
“是,报仇。”罗天珵紧紧盯着甄妙的眼睛,从她的神情可以看出,二叔一家和他之间的恩怨,她多少是有些心理准备的。
罗坦城轻叹一声,自嘲的想,都到了这种时候,皎皎竟觉得怕他了,他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皎皎,还记得,我曾和你说过的那个噩梦么?”
甄妙面色凝重的点头。
罗天珵往一旁挪了挪,二人之间拉开了一些距离,这个角度,却能更清楚的看清甄妙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
他修长的双腿交叠着,是刻意作出的一种随意姿态,可心里却绷紧了弦:“那个梦,并没有停在当初我告诉你的地方,它还有后来。”
“后来?”甄妙放在腿上的手紧了紧。
“是呀,后来还很长呢。”
这一次,罗天珵是详细彻底的把二房对他的步步紧逼,最终身败名裂逐出家门,落得个发配充军的下场说了出来。
最后,他望着甄妙,笑的有些悲凉:“皎皎,你说,我从这样的噩梦中醒来,真的可以一笑泯恩仇吗?”
甄妙眼睫毛轻轻一颤,这才从罗天珵描述的那场噩梦中醒过神来,她只是一个听众,可是故事落幕,依然有种恨不得把那作恶的一家千刀万剐的冲动。
这一刻,她是真真切切理解了罗天珵眼中那令人胆寒的戾气是从何而来。
于是,甄妙轻轻摇头道:“当然不成。以德报怨,又何以报德呢?更何况,想要一笑泯恩仇,那也要对方同样想笑才成,对于那些丧失了底线的人,是不懂得笑的。”
“皎皎,我就知道,你会理解我的。”罗天珵有些激动,如释重负,不由自主倾过身子拥住她。
“我话还没说完呢。”甄妙低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