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边说边继续往前头走,到了前十名前五名来来去去都是同一批人,名字在头两回百名榜上早就熠熠生辉过了,没意思。
这会刚放学,宣传栏前逐渐聚集了闻讯赶来的人,凑热闹的也多了一些,我回到榜单后头,打算给优等生的名字照个相就溜回去。
哇噻这不是那个死基佬吗?
哪里哪里?
哦吴浩宇,这名字。
原来他成绩还行啊?
他哪行啊,之前两次百名都没他啊。
不是说三模是学校自己出的卷吗,没难度啊,三模进百名有屁用,不是都只看一模吗?
另外一个咧?
另外一个不是香港人吗,他也要考啊?
噫,他考的话是不是直接有加分,还是保送啊。
他文科理科啊?
废话,香港人肯定不用学政治啊。
你傻啊,肯定理科班啊,跟那个吴浩宇好像是同班,不然怎么搞到一块去。
切,我还以为他是体育生。
他才不是,不知道他去训练什么,巨他妈装逼。
他跟你说过话吗?
说过啊,不过我感觉他不是很gay,应该是吴浩宇倒贴吧。
我也觉得,他看起来更像同性恋一点。
没有吧,我觉得他还好,之前他高二的时候不是好多女生喜欢他吗?
啊?竟然还有女的喜欢他啊?
他之前唱歌比赛那次听说很强啊。
我靠你不会也喜欢他吧,你也死基佬啊?
当然不是,你神经啊,我只是说他看不出来。
但我听人说吴浩宇之前超级舔狗啊,每天放学去陪训练,然后午饭晚饭都是他请,好像还要帮写作业,有人这样舔我那我也愿意,哈哈哈哈哈哈。
那怎么够,他起码还要真的舔你才够有诚
我脑子里轰隆作响,像火车过隧道的声音,有人被我拽出来摁在地上,刚才眼前的几个后脑勺全都变成了有具体模样的脸。被我拽着领子的这个人是今天无故缺席田径队训练的高二级新队员,另外几个应该也是高二的,他们还敢来拉我,我没有三头六臂,只能对着另一个嘴巴不干净的先招呼,没来得及注意背后就被人踹了一脚,下巴蹭到地上,我爬起来想继续的时候已经有校警卫过来了,宣传栏正对着学校大门,不到五十米的距离,有点动静引来校门警卫是很快的。我挣脱不开,就只好上嘴咬,拦着我的手吃痛一松,我在被重新拉住之前把握机会又呼了一拳在对方脸上,我听见有人在骂我,但听不清是骂的什么,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四周围都在看戏,对面那个人脸上还不够好看,我应该把他的嘴打烂
后来我没吃上饭,没去晚自习,班主任和年级主任似乎跟高二级组交涉了,让参与打架的所有人都去教导处问话。
我站在校医室里雷打不动,明确表示不去。
年级主任更加沉下脸,上手就来拽我走,厉声道:不知道天高地厚。
我一抬胳膊把她给挣开,皮笑肉不笑了一下,说:我就是仗着我是借读生,仗着我是香港户籍,仗着你们给我开不出处分,仗着你们退我学我也一点污点没有。我再说一遍,我不想看见那几个人,从校医室走去教导处有几步路吧,你们就算找警卫压着我过去,到了那我还是得见到那帮人,你们除非把我眼睛蒙上耳朵堵上,五花大绑把我绑住,让我看不见他们的人也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不然拦不住我。
级主任夸张地作吃惊状,哟,真是把你了不起了,你不走是不是?不走我现在就打电话通知你家长过来。
这话我听完是真乐了,这是什么天大的笑话,你叫,你现在就叫,你有本事叫得动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过来,那我真算你厉害。
她也不跟我多废话,拿出一张登记的联络名单就开始打电话,看来是早有准备。她先是给我爸打了三个,头两个直接被我爸掐断了,第三个我爸好不容易接了,主任还没来得及先表明身份,就被我爸以工作的理由告知暂时无法进行通话,于是她又给我妈打,这次倒是接得顺利,她问是张天乐的妈妈吗,得到的回复却是我是她丈夫,见她面露疑惑,我挑衅地冲她一挑眉,果然在她说明电话来意后,对方有些为难地解释道:哦是这样,天乐是她妈妈和前夫的孩子,我是她现任丈夫,她现在不是很方便接电话,我一会让她给您回个电话,您看行吗?
主任这几通电话都是开的外放,最后这一通打下来她的表情尤其精彩纷呈,她婉拒了我妈现任老公的提议后,又尝试给我爸打了个电话,这回直到进了忙音也没被接听,我爸那头应该是把手机静音了。
我冷笑一声,有种看到意料之中结局的痛快,冷不丁总结道:我爸大忙人,等有空管我打架的破事我伤都好了,我妈我已经三个礼拜没见过她了,可能这周会去她家吃饭吧,我会主动跟她提我打架的事的,给她的家庭生活带去一些麻烦,毕竟我的抚养权不在她那。
主任听完后气不打一处来,扔下一句怪不得一点教养都没有后就自行先去教导处了,一副气急攻心的模样。
剩下我跟班主任面面相觑的时候,我先开口为强:我还想打,你让我去教导处那就还是打,我可以单独听你骂,但我不想见到那几个人。
班主任是个让我摸不清套路的中年老手,气急败坏骂我的时候像是真的坏老师,心平气和跟我谈的时候又像是真的想救我。
我不知道她怎么跟教导处交代的,总之最后我跟她回高三级的办公室了,她坐下后也不看我,疲倦地叹声气道:你是真不怕被退学啊。
这话听着像陈述,又像疑问,我想了想,照实回答道:我怕啊。
为什么打架,说说吧。
他们议论我香港人有加分有保送,跟田径队训练装逼,被我听到了,气不过就上手了。
就这样?
就这样。
打架就是对的吗?打架就是解决办法吗?你为什么不告诉老师?他们是高二你是高三,年纪大的打年纪小的,你脸上有光彩吗?
我深吸一口气,想解释一通又觉得白费力气,于是说:有。
你真是走火入魔了。班主任说完后一时间没了话,欲言又止的样子,过了好一会才说:你硬气,你不说,你怎么不想想被你打的人他们会不会说?你觉得你给的理由,和他们给的理由,对得上吗?
我知道陷阱一个接一个,我防不胜防,没法跟这些老师打推拉的持久战,老师,那可能你我都知道原因了吧,不止打架的事,最近全部的事,都是同一个原因,你不点明问,那你也应该懂我不想点明说,就算以后你点明问了,我也还是不会点明说,但我觉得就不要装糊涂了吧,我为什么打架当然有原因,你觉得是怎么一回事,那就是怎么一回事好了,我没有可说的。
班主任摇摇头,平静地打发我:你回去上晚自习吧,我晚点跟你爸再联系一下,老师管不了你,让你家长管你吧。
我回到教室的时候,所有人都抬头看我,教室里明明一片安静却又似乎到处都是细微的议论声。吴浩宇也看我,看着我一路走到他身后坐下,忧心忡忡的样子。
他转了过来,凑近脑袋,抬起我的脸看我下巴上的伤,默声问:怎么了?
我突然悲从中来,委屈得说不出话,红着眼睛回望他。幸好啊,幸好他没听见那些话,幸好他没看见我打架,幸好这次的闹剧他不在场。
世界上的恶意怎么那么多呢,我想护好他,却连万分之一的恶意都替他摆平不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晚上回家,我得面对我爸,又是一场硬仗。
我爸比老师们简单粗暴得多,没那么多语言艺术,打的全是直线球,上来就问我:你老师说你今天在学校打架了?
是的,把高二的几个人打了。
什么原因?
户籍,嚣张,在学校高人一等,之类的。
学校说怎么追究?
不知道,我不也挂彩了吗,还想怎么追究。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这么浑了!
我一沉声,抬头看向我爸,不浑不就得被人欺负吗。
我爸似乎想揪着话头继续训我几句,却又生生止住了,调整了一下情绪,换了个语气问:你老师说你最近和一个男同学不清不楚的。
是啊,吴浩宇,我跟你说过的,我不回家的时候都是去他家住。
那你解释解释,不清不楚是个什么关系?
不清不楚就是关系特别好。
我爸坐在饭桌跟前,重重一拍桌面,情绪又白调整了,我就说怪不得你最近又搞起了什么比赛,考完试了还要继续上学,是他怂恿你的?他要求你的?你是鬼迷心窍了还是怎么的?你肯定是跟他纠缠之后就开始不听话了,在学校不听老师话,在家里也不听家长话,现在是就他的话你才能听了?
我皱起眉头,十分不满我爸的逻辑,他不知道,比赛的事跟他没关系,打架的事也跟他没关系,你少往他身上泼脏水。
我看你老师说得是真对。
她说什么?
说你早恋,早恋对象是个男同学,把学校搞得乌烟瘴气。
我冷哼一声,我这么大能耐呢。
你趁早回香港,反正考完了也没必要再把这边的学上完,你不是想去比赛吗,回去你爱怎么比怎么比。
这是我今天听到的第二则天大的笑话了,我摇摇头,说:比赛用不着你同意我也会去,学我也要继续在这里上到毕业,我马上要成年了,我能不能有点自己的选择。
你现在真是一口气长大,啊?该好好上学的时候不好好上学,自己偷偷摸摸报名比赛,跟同性交往过密,你觉得这是个正常的事吗?我看你也不是真心想去比赛,你就是怎么叛逆怎么来,得寸进尺,话也不听家也不回,就为了那个男孩子?
我告诉过自己不要跟我爸硬碰硬,但我跟他的性格实在太像了,总是话说没两句就能吵起来,我一冲动,就喜欢破罐子破摔,我其实一直挺怕我爸的,可我站起身来,如今都跟他一般高了。
是!我就是为了他!你是不是觉得我老跟你对着干?我怎么还觉得你老跟我对着干呢?为什么我不管干什么你都不满意,就我跑步这个事,它是恶习啊还是使我堕落啊?你为什么就不能支持我一次呢?这要是换做别人,要是能去参加世青赛,人家爸妈都指不定多高兴吧?怎么到了你和我妈这就这么看不得我好啊?你现在拿比赛来跟我谈,你觉得能行吗?我从小到大需要你在的比赛你从来没来过,我看重的比赛和名次你也从来不当回事,我也难过啊,我也失望啊,我失望到最后都不失望了,我听你的话好好读书,我放弃了多少训练和比赛的机会你知道吗?我还不够听话吗?你现在拿比赛来跟我谈,无非是觉得我喜欢男的这种事比比赛更恶劣,反正我不是真心想去比赛,你也不是真心同意我去比赛,那有什么好谈的,你想谈的是这个吗?参不参加是我的事,我跟谁在一起也是我的事,你用不着跟我谈,你跟学校里那群老师一样,白费口舌。
我爸的表情啼笑皆非,手举起又落下,不是看不得你好啊,我还能看不得你好?可我们是不是那种天生就优秀的孩子你心里得有点数啊,你要强词夺理,我也不跟你多说,反正你现在这个年纪说什么你也听不进去,你跟那个男孩子最好趁早划清界限,要不然连家门也别出了。
那你把我锁起来吧。我把门卡从裤兜里掏出来扔在饭桌上,转身就回房落了锁。
吴浩宇给我发了好几条消息,让我看到了给他回复。我把手机甩到床上,拉开椅子坐下,戴上耳机把音乐开大音量,气喘吁吁。
真他妈的。
☆、第三十三章 by吴浩宇
张天乐什么也不说,只让我别担心,放了学就先走了,说想自己待会。给他发的消息也一晚上没收到回复,倒是半夜了他突然在班级群里发了个红包,一下子炸出来好多没睡的人。红包本身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把头像换成了那张我跟他被偷拍的照片,而所有人包括班主任,都在群里。
第二天他顶着擦了紫药水的下巴来学校,头天一晚上没理过我,睡了一觉倒是看起来心情不错。我让他抬头,仔细观察那一大片擦伤,听他咬着牙根不甚清楚地飘来一句话:你有生气吗?
我生什么气。
我昨天晚上没理你。
我知道啊,我手气好差,才抢到四毛多。
张天乐闷着不接话,我轻推了一把他的头,任性死了你。
我是不是连累你了。
连累什么连累啊,现在最置身事外的不就是我了吗。
这话其实没错,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我看得出来张天乐不想说,所以我也不问他。
传言很多,版本也很多,与我有关无关的我都听过了,拼拼凑凑下来,故事精彩又完整,每个人都大呼小叫地告诉我张天乐跟人打架了,每个故事里都带刺。
可只有他本人,什么都不向我说。张天乐是当事人,他的故事才是最真实的那一版,如果也有刺的话,一定不会比别的版本里的少,可只有他什么都不向我说。
我无所谓,真的。无所谓多一个或少一个人在背后议论我,无所谓我被描述成什么不堪入耳的样子,无所谓别人要去说什么听什么,无所谓交过的朋友现在是对我冷嘲热讽还是敬而远之。张天乐打了架,这次我没能把他拦住,前因后果他都要逞强一个人扛。
天乐。
嗯?
抱一下。
我把手伸过去,隔着课桌环住他,把头埋进他肩膀里,就着一个挺别扭的姿势抱了他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