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芝知道这样一直僵着也不是办法,她看来,老太太的侄女对唐玄善肯定是没什么感情的,也无非是想找个依靠,老太太心思更简单了,是觉得只有这样,唐玄善才和她是一条心。
虽然心里冷笑,他们小夫妻护着家产不被夺走,艰难过日子时候老太太只要他们伺候却不撑腰,一旦站稳脚,生意步入正轨了就带着侄女来了,但不管怎么说,这事都得解决。
因此鹿芝先去找了老太太的侄女吕七娘子,软硬兼施,又给吕七娘子找了门好亲事,然后又去找老太太,商量等毅鸿年纪大一些,就过继到上任家主那一支。
至于为什么是过继继孙而不是唐玄善过继成继子,也是很简单的,鹿芝对老太太虽然面上依然客气,但老太太这回能找出来一个七侄女,下回找出来别的侄女外甥女也是有可能的。
过继成了别人的儿子,那就要守孝道,做母亲的给儿子房里添人是很难抵抗的,鹿芝可没有给别人做嫁衣的打算。
她也憋着气:“那之后,就是这样不尴不尬的局面了,她也不给我们好脸色,我们也只管找了婆子照顾她得了,本来这样也过得去,直到今年,她的七侄女丧夫了,她又提,要你姐夫把七侄女抬进来做妾,呸!”
鹿琼听的也是直皱眉,的确是各家有各家的苦处,鹿琼过的不容易,鹿芝这些年又何尝容易,姐妹俩正说着话,门砰砰地响。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外面嚎:“姓鹿的!你个杀千刀的妒妇,给我出来!”
鹿芝依然八风不动,连个表情都欠奉:“你瞧,这可不是就来了。”
第57章 等待的江二郎
吕老太太今年其实也不到五十岁, 但已经头发花白,面上沟壑满布。
她生着一张坚毅果敢的脸,因为祖上有胡人血统的缘故, 鼻子又尖又弯,眼窝也比常人更深,看起来就不好惹。
鹿芝告诉鹿琼,老太太是骂习惯的, 也知道鹿芝短时间不会理会她,但老太太自有精明算盘, 鹿芝他们都不是能受得了被骂忘恩负义的人, 她也不是真的要唐玄善一定得娶七娘子, 只要他们能再给七娘子找个好归处就可以。
老太太就是多年前那次威逼尝到了甜头。
至少鹿芝了解到的是这样。
不过鹿芝的确沉的住气,但并不是因为人老实,而是因为老太太多骂两天, 她再动手,就很说得过去了,要是直接动手,恐怕邻里和唐家都不会乐意。
毕竟无论如何,这份家业他们能得,是和老太太有关系的。
鹿芝是听习惯了, 但鹿琼不是很能忍得了。
她其实第一反应就是学白九,去腰间拔剑,她之前也会拿着柴刀砍两下子,那是跟着猎户阿叔学的,后来和白九相处的那些日子,少年白九说着要教她防身,也教了她剑术。
鹿琼学的并不精深, 但白九的有问题手先按到剑上她倒是学会了,来石雁城的路上,她也带了剑,不过到了姐姐家早就取了。
她放下手,忽然忍不住笑了一下。
读书习字,剑法经商,谢子介可真没少教她东西。
她最终道:“阿姐,我出去看看。”
吕老太太骂了几天,终于门开了,她本来以为出来的是鹿芝,没想到居然是个俏生生的少女。
这姑娘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眼睛很大很黑,一头乌发绾在脑后,此时淡漠地看着她,一身裙裳在秋风里微动,居然让吕老太太顿了一下,忘了骂人。
仔细看过去,倒是和鹿芝长得有些像的,但鹿芝更白一些,吕老太太不知道这是何人,就见那女孩儿蹲下来,心平气和和她商量:“老太太,你口不渴吗?要不回家吧?”
这哪是能回去的,这姑娘一说,老太太才想起来要继续骂,又说了半天,这姑娘也不吭气,吕老太太胆越发壮了,上前两步,要叫鹿芝出来。
才开口了一个鹿字,就见寒光一闪,脖子被什么东西抵着,居然是一把包在剑鞘里的剑。
就见这姑娘悠悠开口:“老太太,你真不回去吗?我觉得你口渴。”
吕老太太觉得汗毛都要竖起来了,这姑娘的气势,比老太太那死去多年,那个长跑商路的亡夫居然都厉害!
竟有些亡命徒的意思!
但她还得来啊!
因此她虽然腿都在抖,依然梗着脖子道:“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那姑娘没答她,手腕翻转,剑鞘落地,寒刃已经逼到她脖子上。
吕老太太努力瞪着眼:“你动手啊!”
持剑的少女,也就是鹿琼,若有所思地看着吕老太太,居然收回了剑:“您不后悔吗?答应了替他办事。”
这回老太太是真的吓到了,明明剑已经不在脖子上,但面前的少女却让她觉得如同鬼魅一般,她起身,吼道:“你在说什么混话。”
却声音越来越低,转身就跑了。
明明他们做的再隐秘不过了,这女孩儿从哪知道的?
鹿琼沉凝了一会儿,才走进了屋里。
她刚刚,其实是在模仿白九。
鹿琼自觉不是什么聪明人,也没什么威慑力,但白九,特别是初遇时候的白九,就不一样了,那种戾气是能唬住人的。
她觉得自己模仿的还算像,那个老太太也明明在害怕,但话都在打飘了还不走,固然可以说是因为她生性刚强,但鹿琼觉得,可能不止如此。
随口试探一句并不费功夫,但效果却很好,她忍不住想,老太太是给谁做事呢?
她回去告诉鹿芝,鹿芝也很惊异,她也是先入为主,因为有七年前的事在,觉得老太太就是想把她七侄女塞进府里,没想到还有别的可能。
也是,鹿芝想,吕七娘子的性子,吕老太太其实根本没必要这样。
“多亏了我们琼娘,”鹿芝很感慨,就见鹿琼道:“这几天还是别让毅鸿和空照出去玩了,阿姐,明天带我去吕七娘的铺子看看好么?”
*
第二天一早,姐妹俩各带了帷帽,又带了几个身手极好的小厮,这才出门了。
结果却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是白后生。
听说是要去商市,白后生主动道,可以一同去,鹿芝看了眼鹿琼,见妹妹也没反对,这才答应了。
她到底还是怀抱希望的,白后生除了文墨不行,其余都还是不错的,昨天晚上唐玄善也提醒她,妹妹喜欢人家,但也不一定有这个缘分。
说的很委婉,但夫妻俩都明白剩下的意思:若对方已经有了婚约,或者看不上商户人家,那妹妹也是没办法的。
读书郎瞧不起商户的那可太多了,妹妹还不如也找个商户。
鹿琼根本不知道鹿芝想的,她现在心不在焉,则还是在思考吕老太太的意思,按理说,唐玄善他们是老太太力排众议迎回来的,这些年鹿芝他们也绝对没有苛刻老太太,有什么理由让老太太闹呢?
因此她根本没注意身边多了一个人。
白后生并不敢多看这对姐妹,他今年二十岁,刚刚跟着家里的铺子做活,白家兄弟九个,他可以说肯定会净身出户,因此白后生很早就有自己可能要入赘的自觉。
比起寻常人家,他们几个小兄弟学的更类似于娘子们要做的,洗衣洒扫做饭是必会的,讨好妻子也是必然的。
白后生也知道,很多他们这样的孩子不愿意的话,会自己去跟着商队,只要能活下来,攒个十来年,也能攒下来一份家业,到时候不说娶个年轻妻子,至少还是有娶妻希望的。
白后生本来也打算这样,可偏隔壁唐家的鹿太太给他娘说了鹿太太的妹妹,鹿琼微黑又高,在边人看来反而更美。
只是鹿太太的妹妹只想要个小相公,于是白后生顿时觉得,入赘也不错。
可这一切,恰好落在了正守在商市旁边的江二郎眼中。
江二郎的小厮长吸一口气,问道:“公子,怎么办?还有个人。”
昨天晚上,小厮那是看着自家公子派这个人派那个人,调度到半夜才整理清楚那吕老太太的事,大清早又急巴巴赶来,非要说那姑娘肯定今天会来商市。
小厮不敢多问,却腹诽自家公子真是会折腾,话也不敢说,脸也不敢露,啧!
明明熬的眼睛都青了,这时候还要这般矜持,小厮都为他家这个神出鬼没的二公子着急。
江二郎帷帽下那双长眉皱起来,他冷静道:“等会先分开他们。”
他看着白后生,心里不自觉烦躁,头一次觉得某个人这么碍眼。
眼看着三个人就要走进商市了,江二郎的小厮忙上前招呼道:“几位好巧。”
他满脸堆笑,偷偷去看二公子留心的那个姑娘,小厮其实觉得,那恐怕就是二公子的心上人了。
那更得好好留心,毕竟谁不知道二公子的厉害?能被二公子放在心上的人,肯定也不是池中物。
二公子依然带着他的帷帽,不发一言,只让小厮和他们交谈,他和白后生站在一起,区别就立马显了出来,二公子更高,且身材欣长,腰背挺直,白后生就有些不够看。
看不到脸,只看气度,很容易让人觉得,二公子才是那个美男子。
鹿芝心里又开始可惜,二公子这气度肯定不是凡人,却偏偏摊上声哑貌寝,真的太可惜了。
丑到不敢见人的二公子请他们去喝茶。
鹿芝有些犹豫,本来能搭上江家的机会倒是很好的,但白后生也不知道愿不愿意过去,她们又是不好抛下白后生的。
而且她有些摸不清楚这个江二郎。
第一次见面,还能说是意外,但第二次呢?还是意外吗?鹿芝可不信。
但他们有什么是江家的公子需要接近的?
鹿芝眉头一跳,总不会这位二公子,看上她家琼娘了吧?
这是万万不行的,若是无关之人,鹿芝也会对这江二郎同情,但若自己妹夫是个貌寝声哑之人,那还是不可的。
江家再怎么家大业大,二公子也不是自家妹妹良人。
偏白后生是个憨的,这时候只笑,并不说话。
江二郎的小厮心里暗暗着急,他看自家公子明明都恨不得把帷帽摘了,给那姐妹俩看自己可比那个后生俊秀,怎么这时候还不打手势呢?
他咬咬牙,正打算自作主张,请那个后生离开,却听见鹿芝说:“谢过江二公子了,只是我们还有事,改日吧。”
江二郎也没阻止他们,小厮看了眼江二郎的手势,利落道:“那几位先忙,咱们回来再见。”
鹿芝越发觉得自己猜的对,忙拉着鹿琼离开,她有心提醒妹妹,江二郎恐怕有别的心思,便对白后生道:“谢过贤侄了,我们已经到了商市,也不敢再耽搁贤侄功夫。”
支开了白后生,她才低声道:“琼娘,咱们离那个江二郎远一些。”
妹妹聪明,鹿芝觉得说到这个份上妹妹就懂了。
可没想到的是,自家妹妹表情若有所思,似乎并没有在意她的话。
鹿芝正想说的更明白些,就听见鹿琼道:“阿姐说的对,反正有些人就是不愿意好好说话,倒不如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这话说的奇奇怪怪的,是在说吕老太太吗?感觉又不是,且这种语气分明说的是很熟悉的人。
鹿芝没听懂,她蹙眉,只觉得鹿琼话里有话,不过反正鹿琼说了会离那个二公子远一些,她也就松了口气。
而鹿琼则微微抬眼,果不其然,那个说是回来再见,戴着帷帽的身影,根本没有离开商市。
她低笑了一声,跟着姐姐向吕七娘子的铺子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