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快黑了,桑洱找到了一个安全的山洞,检查了一下伶舟的身体,尤其是那条腿。
伶舟的身上有不少伤,新新旧旧的,还没好全。他的痊愈力好像没有后来那么强。
那条拖着的腿,是关节脱臼了。桑洱摩挲了一下,找准了位置,就眼疾手快地“咔嗒”一声,给他接了回去。昏睡中的伶舟浑身一抖,却没醒来。
桑洱蹙眉,心里有些不落忍,又取出了药瓶,给伶舟上了点止血粉。完事后,她坐在旁边,凝视了伶舟片刻,才悄悄地离开了。
这一时期的伶舟,身边没有任何人陪着他。有人帮他上药,就更是不可能。
就干预到这里为止吧。
如今,桑洱住在了山下镇子的小客栈里。镇上的人们听说山猪精已经解决了,一个个都欢天喜地的。
因为去过山猪精的洞穴,桑洱的身上好像也沾了那股臭味。她回到房间,泡了个热水澡,正在镜子前绞干头发时,忽然听见了“咚咚”的声音。
像是风吹动了什么,撞着门板。而窗纸上,却没有人影。
桑洱迟疑了一下,去打开了门。
什么人也没有。
一低头,却看到底下趴着一只脏兮兮的漆黑魔物。
伶舟居然找过来了。
一看到她,他似乎眼睛一亮,就想爬进来,桑洱却反手将门抵住了,语气有点严厉:“你来干什么?”
她明天就要走了。这个村子的人们才刚经历过山猪精那事儿,如今对妖怪都恨之入骨。伶舟如果想安然无恙,可不该来这个地方。
如果让他进来、跟着自己离开,剧情更会乱套。
必须让他离开。
思及此,桑洱低头,看着他,说:“你以后不要再来这里找我了,我只是顺手救你,没打算有后续。”
伶舟却仿佛没听见,伸出尖爪,扒着门框,指甲在门框上划出了一道道难看的痕迹,明显是不想离开。骤然,他被一股灵力推了出去,跌坐在了地上。
伶舟好像懵了一下,抬头,直直地盯着眼前的少女。
“我说滚,没听见吗?”
第150章
桑洱的掌心汗涔涔的。
她其实很少对人说重话,勒令自己硬起心肠,才说得出那个“滚”字。
霜天秋晓,晚风稍微有些寒凉,天空淅淅沥沥地飘着毛毛雨。
灯盏的昏光从门缝里漏出,伶舟坐在走廊上,半身在明,半身在暗,盯了桑洱片刻,突然转身就跑。肉垫落地无声,只在木地板上,洇下了一串湿漉漉的足印。其中一只后爪的印痕格外重,是白天那条脱臼的伤腿。
桑洱一愣,心底涌出了一丝丝的内疚和心软。但她告诫自己要忍住,终究没有挽留。
“嗖”一声,伶舟钻进了远处那茂密的灌木丛里,与茫茫黑夜融为了一体。后方便是华藻山无边无际的森林。
他走了。
就在这时,走廊尽头,两个夜巡的村民提着灯笼,迎了上来,说:“桑仙师,这么晚了,你还没休息啊?”
桑洱回过神来,应了一声。
由于不知道这临时马甲的原主姓甚名谁,她就用了本名来行走江湖。
“这、这地上怎么有串动物的脚印?”左边那个黝黑壮实的村民注意到了地板,粗嘎着声音道:“不会是又有妖怪来了吧?”
“什么?这些妖怪,真是有完没完,我们明天再集结二十个兄弟,扩大巡逻范围好了!”
山猪精吃人的惨案,闹得华藻山下的人们人心惶惶。伶舟现在状态不好,若还在附近徘徊,被碰见了就麻烦了。
桑洱眉眼一凛,阻止道:“不必了。如果山上还有妖气,妖怪还走到了我门外,我怎么会放过它?刚才只是一只小狐狸来避雨而已,我一开门,它就吓跑了。”
两个村民对桑洱深信不疑,疑虑顿消,笑出了一口大白牙:“原来是这样。”
“桑仙师,那我们就不打扰你了。”
两人披着雨笠,继续往前夜巡去了。灯笼的烛光飘忽着,在暗夜里遁去。四周的山林,重新陷入了一片安静的黑魆魆里。
桑洱关上房门,有点心不在焉,继续绞着头发的水珠。
她有点儿想不明白。
伶舟是溯回境的主人。如今,他现实的记忆都处于沉睡状态。整个人的状态,都溯回到了第一次来人界的时候。
明明很不信任人类,和她也只有一面之缘,为什么他会在大半夜过来找她呢?
系统:“宿主,溯回境在重演过去,但过去的伶舟,和现在幻境里的他,其实有一个特别大的区别。你发现了吗?”
桑洱思索片刻,忽然,一拍大腿,醍醐灌顶:“他现在的心魂是完整的!”
系统:“你答对了。伶舟是在心魂完整的状态下入境的。换言之,现在的伶舟有完整的人格,正常的感情——对比过去,产生的变化,恰恰代表了:如果伶舟是正常的,他会怎么样做。”
桑洱沉默了。
伶舟在九冥魔境里孤单地长大,受伤了可没人哄他帮他,只有躲起来独自舔舐伤口的份儿。来到人界一个多月,还虎落平阳被犬欺,差点被山猪精当成口粮。
这么长时间,他遇到唯一一个主动给他疗伤、又不贪图他的魔丹的人类,应该就是她。
所以,他应该是感到了新鲜和好奇,想来看看她是何方神圣。
只是,被她当面喊滚、用灵力赶出去之后,以伶舟的骄傲心性,肯定不会再来找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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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桑洱启程离开了华藻山。
和她预料的一样,在华藻山的最后两天,伶舟再也没有出现在她面前。
回到覃禾后,桑洱的生活恢复了规律,吃饭、修炼、睡觉三点一线。
为了尽快给藏宙充能,除了接受百姓的除祟委托,桑洱现在还会主动出击,打听到哪个地方有疑似妖魔鬼怪闹事的怪闻,就过去攒经验。
秋季稍纵即逝。
腊月初冬,大雪飘飞。覃禾附近的山川,都镀了一层白茫茫的毯子。
路上,冷风呼啸,夹带了冰碴子,拍在颊上。路人裹着厚重的冬衣,步履匆匆。路边的饭馆里,取暖的铜炉烧得通红。客人推杯换盏,吁出的温热呼气,让室内暖得有点腻人了。
“叮叮”两声,系在门上的铃铛穗晃了晃。桑洱拨开帘子,步出酒馆,冷风拂过她粉扑扑的面颊,倦意霎时涤荡一空。
小二牵着一匹黑马,从后堂走来,笑容可掬道:“客官,您的马!”
桑洱道谢后,接过缰绳。被风吹久了,这绳子也变得又冷又硬,跟结了冰似的,有点冻手。
鬓前碎发乱舞,搔得眼角有点痒,桑洱抬手,将它们拨到脑后,眯眼,看向天色。
这里是覃禾附近的一个小镇子。
桑洱在外地除祟回来,快到中午,饥肠辘辘,就在这儿停下,歇了歇脚。
今天的天气着实不怎么好。才中午,就已经看不到阳光了。漫天都是厚重的铅色雨云,密不透风。过不了多久,肯定又要下一场大雪。
桑洱牵着马,往街口走去。
一个黄布粗衫的中年男人迎面走来,和她擦肩而过。
这人慢悠悠地牵着一头驴子。驴背驮满了麻绳捆扎的行囊,还挂着一个又旧又脏的藤编笼。
不经意地瞥去了一眼,桑洱的步子一停。漫空纷洒的雪花,仿佛按了静止键,仿佛有一颗剧毒的獠牙,扎进了心脏,她手一抖,转身叫住了那男人:“等一下!”
中年男子疑惑地回头,操着一口乡音:“你叫我?”
桑洱气息有点颤抖,跑到了他的驴子旁,弯下腰去,凑近了那个笼子。
“哎,你干什么……别过去,很脏呢!”
桑洱充耳不闻。
确实,就如这人所说,这笼子又黑又脏。而在它的角落里,蜷卧着一只冻僵了的动物。体重都压在了那一角,笼子是微微倾斜的。
一身玄青毛发打了死结。褐色的血和冻结的泥点、雪水,黏成了一撮撮。脖子似乎曾被什么粗糙的绳圈绞过,毛显得格外秃,腰肋处有个深可见骨的伤口,万幸天气冷,伤口凝结了。
这是……伶舟。
这怎么可能会是伶舟?!
要知道,伶舟离开九冥魔境时,早就不是软弱可欺的小孩了。化成人形时,他约莫有十八九岁。化成原形,也是坐立时有两三米高的魔物。
没错,在华藻山相遇时,伶舟的体型是很小。但桑洱一直以为,那是因为溯回境给他的影响还没消除。
这都冬天了,他为什么还没有恢复正常体型?
而且,这破笼子,只不过是一个关鸡鸭鹅的畜生笼而已,连一张符咒也没贴,怎么可能困得住他?
一个不祥的猜测涌上脑海,桑洱将指尖伸进藤笼里,碰了碰伶舟的尾巴,他却毫无反应。
旁边的男人见她这么大胆,去摸笼里的东西,一瞪眼,阻止道:“哎呀,这可不兴摸,山里的动物性子野着哩!”
“这只……动物,你是从哪里找到的?”
显而易见,这男人不是修士。不然,他不会连伶舟的真身是魔兽都看不出来。
被陌生人拦着问东问西,换作平日,这男人可懒得搭理,但看到桑洱负着一把剑,男人不敢小觑她,就说了实话。
在对方夹杂着乡音的阐述中,桑洱得知,他是在附近的山道捡到伶舟的。
“满地都是血!这只山猫肯定是和什么野兽打过一场,快没气儿了,就弄到了笼子里。”男人拍了拍驴背,絮絮叨叨:“天气冷,我媳妇儿老说想要一条围脖,听得老子耳朵起茧子。这山猫的皮毛还挺漂亮,反正也快死了,正好带回去剥了皮……”
话说了一半,男人的手里就被塞了一个钱袋,还挺沉,一打开,里面的钱币足以买上一件冬衣了。他讪讪道:“姑娘,你这是……”
“这只山猫我要了。”
桑洱的鼻头被吹得发红,望着男人,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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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钱能使鬼推磨,遑论只是放弃一只半死不活的动物。
桑洱给的钱太多,男人收了,觉得自己多占了便宜,还主动问她要不要帮她把伶舟的皮剥了。
桑洱婉拒了他的提议,抱着那只笼子,上了马。在大雪降临前,回到了她现在的家——覃禾南边的一间有院子的小宅邸。
由于除祟很勤快,桑洱的小金库很满,住的地方条件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