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还敢先跑了!”
她倒是没想过孩子能丢,都这么大的人了,坐公交车还不会吗?
白月骑车回到家里,等半个小时之后,楼下传达室叫她去接电话,她差点没忍住当着人就开始骂了。
白月咬着牙,背过身去,压低声音恶狠狠冲着电话那头道:“你告诉她,让她有本事一辈子都别再回来!”
于晓雨开的免提,旁边顾宜香也听见了,等放下电话,于晓雨安慰道:“你别伤心,你妈就是说气话,母女哪儿有隔夜仇?过两天就好了。”
高谦是卷烟厂的工人,于晓雨是坐办公室的,他们家虽然也是两室一厅,不过比顾一隆他们家条件好太多了。
顾一隆家里还是水泥地,高家已经铺上地板革了。
等下午六点,高喜俊也回来了,他看见顾宜香不免有点诧异。
于晓雨故意等两人视线对上,这才道:“咱们家离考场近,我让她过来住两天,考完试再回去,你晚上睡客厅沙发。”
一家子人算计一个高中还没毕业,完全没有生活常识的女孩子,顾宜香很快就找不到北了。
等晚上九点多,大家看完电视回房间,顾宜香从高喜俊的卧室出来,小心做到高喜俊身边,轻声问道:“你胳膊还疼不疼?手好点没有?”
高喜俊握了握拳头,“你别担心,应该会好的吧。”
顾宜香眼圈一红,“缝了十针呢。”
高喜俊对他大学生这个身份看得特别重,而且又是坐办公室的,就是夏天天也是衬衣,很少穿短袖,他这胳膊一露出来,伤疤还听明显,叫顾宜香很是心疼。
“你别伤心。”高喜俊安慰道:“我本来也想去送你高考的,不过我怕你分心。你这三年学得不错,总之要相信自己的第一感觉,一定是对的。”
这话其实也没错,但问题是如果认真学了,那潜意识里做出的判断八成都是对的,可顾宜香没认真学啊,而且他们学校的教学质量也不好。
不过高喜俊没想这么多,顾宜香就更想不到了。
“你还受伤呢,你回房间睡吧,我睡客厅就行。”顾宜香低着头,扭扭捏捏道:“我给你擦过凉席了。”
“你明天高考,你睡床,我爸妈晚上要起夜的,别吵到你。”
顾宜香大着胆子,“咱们两个一起睡床!”她说完就羞红了脸,起身就要跑。
高喜俊立即抓着她的手,还“诶呦”了一声。
顾宜香不敢挣扎了,高喜俊慢慢站了起来,两人一起回卧室了。
没过多久,于晓雨出来没看见人,再一看小房间的门关得紧紧的,回去跟高谦道:“就这么个玩意!就是好好的,我也不能让她进门!”
高谦抬眼看她,“你小声点,别叫人听见了。”
另一边,顾一隆回来的时候一身的酒气,白月没好气道:“喝喝喝,一天到晚就知道喝!你怎么没醉死呢!”
顾一隆嘻嘻两声,道:“糖果厂这不快不行了吗?连花生奶糕都卖不出去了,我这不得提前找个出路?”
白月道:“你还找出路呢,你女儿直接被人拐跑了!”
顾一隆头有点晕,而且顾宜香老扯他后腿,他也烦这个女儿,要不是为了她,他能砍人家一刀?
“你管她呢,谁爱要谁要,正好志鸣也大了,房间收拾收拾给他一个人用。”
三天很快过去,高考结束了。顾宜香回去又怕被人骂,反正高家人也不说她,她装作不知道继续住了下去。
于晓雨巴不得这样,抽空就带着顾宜香下去,还跟人说:“这是我儿子的女朋友,长得好看吧?特别孝顺,经常帮我做家务。”
总之是要坐实谈恋爱的名义。
这个时候,顾棠那篇写国外展销会的文章也发了,而且字数超过2万字,配了不少图,《经济报》专门增加副刊发表的。
这让高喜俊心里特别不舒服,而且他还特别会装,他连自己都骗。
他想的不是:我讨厌顾棠,我不希望她好。
高喜俊是这么想的:顾棠对不起我,她什么都不会,全靠着父母关系,她怎么能过得比我好?
这天中午,高喜俊又是最后一个去吃饭的,大食堂里就剩下不到二十个人,正高谈阔论呢。
高喜俊一进去,大食堂先是安静了一下,然后立即就有人大声道:“顾师傅的女儿是真的太有本事了,写的文章我都看不懂。”
这还听不出来吗?就是寒碜高喜俊的。
下一秒捧哏的人就来了,“哈哈哈,你看不懂?你看不懂就是好的?”
前头那人声音更大了,“我不懂,李总工说好,而且还专门剪下来塑封了,这难道不够好?这难道还不专业?也不知道顾师傅是怎么样的女儿,我女儿要有她一半——”
他自己先摇头了,“要有她四分之一好,我就心满意足了。”
高喜俊顿时就没胃口吃饭了,他随便胡乱扒拉两口,不到五分钟吃完饭,转身就要走。
这会儿的大食堂,两边都是长长一排的水龙头,专门给人洗饭盒用的,高喜俊还在冲饭盒呢,左右两边就又围上了人。
“诶呦,这不厂子的大学生高喜俊嘛?怎么,洗饭盒呢?亲自洗饭盒呢?”
高喜俊一张苍白脸顿时就烧了起来。
右边的人说完,左边的人拿肩膀撞了撞他,道:“我说,你这胳膊上的疤,是你女朋友的爸爸砍的吧?”
高喜俊啪的一下,就把饭盒扔了。
“这是生气了?你生什么气啊?你这人是真的不行,你看你,每天这个点过来吃饭,我们吃到最后的这哥儿几个,可不就天天吹牛吗?你都听我们吹牛快一年了吧?我还以为你愿意亲近我们呢,想跟我们学点什么呢。”
有人从后头重重在他肩膀上拍了几下,机械厂的工人,力气那是长年累月连出来的,就这么三下,高喜俊的眼镜都歪了。
“你这小子,真是会自己找死。别那么矫情,咱们厂的女工都没你这么弱。”
这一帮人走了,高喜俊阴沉着脸,紧紧抿着嘴,捡起饭盒继续洗。
都是顾棠的错!是她一直在顾大志面前说她坏话,要逼他走!
高喜俊怒气冲冲往办公室走,还没进去,就听见里头有人说顾棠,人还挺多的。
“顾棠我也是从小看到大的,从小就聪明,也有礼貌,现在这么能行,也是她应该的。”
另外一人笑了一声,“前两天那文章刚发表的时候,李总工不是还给剪下来塑封了吗?今天早上咱们隔壁办公室小王去给领导办公室送办公用品的时候,还无意说了一句:’您不是跟顾师傅熟吗?这么看多费劲,直接要原稿过来复印一份不就行了?‘据说李总工瞪了他整整一分钟。”
办公室里一片笑声,“别说要不是她,咱们厂子不会这么欣欣向荣的。我听后勤的人说了,今年过年发东西,发好东西!”
高喜俊正要进去,里头传来翻报纸的声音,又有人道:“她现在是特邀记者了,这是个什么头衔?”
高喜俊只觉得他的心脏被人抓住了,然后用力的这么一挤,把他的血液全都挤了出去。
这个他知道,他们中文系的也有不少去当记者的。
特邀记者不拿死工资,是根据稿件给钱的。
但是……这是个有名望有资历的人记者才能有的名号,他们能力突出,采访报道的都是重要或者有特色的人物或者会议。
就像奥运会,会请个前国家队运动员来当主持人一样,没有能力是当不了特邀记者的!
不是……是顾大志给她找的关系!她不配!她只会靠关系。
高喜俊再次推了推眼镜,深吸一口气想要进去,但是里头话题转到了他身上,高喜俊想听一听。
“说真的,我觉得高喜俊这个人吧——我反正心里挺矛盾的,你说他逃婚,我就觉得这人不行,顾棠人多好啊。可是现在看来,幸亏他逃婚了,他是真的配不上顾棠。”
“明白。”搭腔的人语气也挺复杂的,“我也是一样的想法,先是他凭什么逃婚?然后觉得他不配,到了现在……他这什么眼光,他就是个傻子。”
“谁说不是,不是我说,顾师傅都说了不止一次了,他家三个孩子,前两个儿子生的时候都把脑子忘了,脑子就在顾棠一个人身上长着,高喜俊怎么就这么——他是瞎子吗?”
“顾师傅那孙女我也见过几面,文文静静的,人也挺害羞,见了人打招呼也是小小声,但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爸妈都在外头坐着呢,就能做出这种事情来?她但凡喊一声呢。”
“我心情特别复杂你们知道吗?我都不知道是谁钓谁?你们懂得吧?高喜俊这人,不跟他接触,至少看表面条件,是挺能骗骗人的。”
办公室外头,高喜俊心跳是一阵快一阵慢,他恨不得冲进去揭穿这些只会背后说人的同事,不过没等他有动作,后头忽然有人叫了一声,“小高,你猫到办公室门口干嘛呢?”
咣当一声,高喜俊手里的饭盒掉了,与此同时,他人飞快地窜了出去,往走廊尽头的厕所去了。
不过跑了没两步,他就又站住了,转过身来,慢慢地走了过来,弯腰把饭盒捡了起来。眼神还特别凶狠。
后头这人只觉得高喜俊神经病。
是个人就怕神经病,他飞快敲了敲办公室的门走了进去,“你们说什么呢,小高这——”
高喜俊跟在他后头进来了,他道:“你们在背后说我什么!”
办公室里不仅有宣传部的,后勤跟办公室的人都有,还挺热闹的。
当场就有人道:“你刚才在门口是在偷听?”
“你们就只会在背后说人坏话,你们敢当面说吗!”高喜俊的脸越发得红了。
“我敢!”当场就有人开口了。
比她更直接的人也不是没有,“我们说你办事不地道,你被砍了一刀是你活该!”
“小高不是我说你,你都多大的人了,你——”
高喜俊直接走了出去,“我不屑与你们这种人为伍!没文化!”
他这一出去,办公室里安静了三秒钟。
“说得好像我们很喜欢他一样?”
“主任,小高这工作工作不行,团结同事也做不到,业务能力更是拉胯,咱们这可是宣传部,他这个名声这个态度,车间里谁服他呀?让他去发个新版车间准则都能吵起来。”
“就是!他占着咱们单位的大学生名额,只能做点打杂的活儿,这找个高中生不好吗?初中生都能干!还能给单位节省点钱。”
高喜俊这次是真躲到厕所去了。
“顾棠!我饶不了你!”高喜俊小声骂道。
顾棠这个时候不要太好,她的小说已经写好了,《我在阿美莉卡的一年交换留学生涯》。
这两天她用西海大学的稿纸又抄了一遍,拿印着西海大学的信封装好,去西海大学出版社投稿了。
出版社一看她用的东西,明显就是自己人,态度也挺客气的,“这两天不忙,我们尽快审稿。”
有优势肯定是要用的,顾棠报了自己的院系、级别,还有过往经历,尤其是写采访报道,又被什么上级报纸转载了。
编辑就更客气了,他拿出稿纸扫了一遍,约莫估算了一下字数,“三天给你答复。”
顾棠拿了收稿回执,又往图书馆借了几本书,这才回家去了。
“这天气可真热。”
顾棠一进门,成佳惠就道:“冰箱里有绿豆汤,要喝甜的自己加糖,别喝太多,小心着凉。”
“咱们买个空调吧?”顾棠端着碗往成佳惠身边一坐,她来的时候是去年秋天,早就过了最热的时候。
现在是七月中旬,每天温度都在38度上下,虽然家属院里里遍地都是大树,但还是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