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炽拿着狗尾巴草逗着瓷碗里的蛐蛐,脸上全是玩意。待钟离合说完后,他懒懒开口道:“钟大人,你是说这五个人是信高的人杀的,这才让丘聊匆匆处理?”
钟离合恭敬道:“启禀陛下,相关证据臣都写在上面的折子之中,请陛下仔细查阅。”
钟离合漫不经心道:“此事事关华绡公主,这封折子务必请陛下仔细阅览、谨慎对待,莫伤两国之谊。”
不出钟离合所料,事关慕玉绡必定能吸引赫连炽的注意力。
赫连炽放下手中的草,抬头看向钟离合,道:“怎么还扯上了云国,死得不都是霄国的官员吗?”
钟离合答道:“禀陛下,这五人都跟当年的云北之战有关,确切地是说跟国舅慕佥慕将军之死有关。”
赫连炽蹙起眉头,道:“怎么回事?朕的岳丈不是身中数刀流血而亡吗?怎么又跟这五个人的死有关。”
钟离合斟酌了一下语句,道:“陛下可知流云草?”
赫连炽一脸烦躁:“什么草,钟大人你怎么又扯上草了。”
钟离合小心翼翼道:“据臣所知,慕将军之所以战死沙场就是因为被人下了流云草,以致加快血液流动,才失血过多而亡。”
赫连炽听言,原本困倦的缝眼瞬间如受惊的猫眼,他勃然大怒,使劲拍了一下桌子,道:“给朕查,谁要是敢破坏朕和公主的感情,就给朕杀。”
钟离合为难道:“陛下,此事臣单独禀报给您就是因为涉及官员太广......”
赫连炽打断了钟离合的话,怒气冲冲道:“伏尸百万又如何,谁人能抵朕的皇后。缺了的官员再选拔顶上即可,朕堂堂霄国还少了他们就垮塌吗?钟离合,不惜任何代价给朕查,越干净越好!”
钟离合就是在等赫连炽这句话,他内心勾起了笑,但面上却露出忧国忧民的为难。
赫连炽十分配合钟离合,把不学无术、暴虐专权的幼稚皇帝演得惟妙惟肖,他大怒道:“钟离合,你不是说要效忠于朕,怎么朕让你办个事就一脸的为难。”
钟离合假意劝阻:“陛下,这事事关重大,您应谨慎下令,而非...”
赫连炽一脸朕不听,直接下令道:“钟离合,此事朕既然交给你,那你就给朕好好查。”
他怒然甩袖:“什么黎明百姓,什么天父苍生,朕来负责,你只要知道你是效忠于朕即可,其余地关你何事,退下!”
钟离合一脸难言地转身退下,可当他完全背对赫连炽时,嘴角却勾起了唇。
赫连炽炯冷地看着钟离合的背影,唇角也勾起讽刺的笑。
一开始他以为这个钟离合也算个忠臣,但谁成想披着“忠言逆耳”的皮,干的全都是利于自己的事情,根本不顾朝廷大利。
倒真真是个假仁假义的伪君子。
不过也好,他也想收拾信高,既然钟离合跳出来要替他行道,那就让他和信高狗咬狗,他最后坐收渔翁之利。
赫连炽的心思被嗓的涩疼给扯了回礼,这时他才发现他因装作发怒嗓子吼的有些疼。
赫连炽坐下,招呼一旁的小太监去给他倒一杯水,然后拿起那根狗尾巴草去逗这只蝈蝈。
可没消一会儿,钟离合又重新进来,说有要事禀告。
赫连炽头一次表里如一,他脸上尽是烦躁,嫌弃钟离合事多。
钟离合进来之后发现赫连炽一脸躁意倒也不惊讶,毕竟让赫连炽烦躁暴怒地还在后面呢。
赫连炽懊躁道:“你不是去查信高了吗?你怎么又回来了?”
钟离合道:“禀陛下,臣妻与公主有些误会,是故特意请陛下为臣妻美言几句。”
赫连炽疑惑道:“公主这几月正被朕关禁闭,她与你夫人怎么会有误会?”
钟离合笑道:“陛下也知臣的夫人是云国人,臣妻幼时跟公主有过一面之缘,留给公主的印象十分不佳。”
钟离合在慕玉绡与巩钟如何相识笔墨清淡地涂了过去,反而把锦渡一事重笔墨地给赫连炽描绘出来。
赫连炽一听锦渡长时间就住在未央宫,灵台恍然被巨雷劈裂。
什么?
锦渡!
锦渡一直在未央宫,慕玉绡一直让锦渡住在他特意为她打造的未央宫里。
她不知道未央宫是什么意思吗?
她怎么敢,怎么敢让锦渡也住在未央宫,住在他别说留宿就连留下喝杯茶都困难的未央宫里!
这里是他的骨明宫,是他亲手铸造起一个没有锦渡的骨明宫,她怎么敢让锦渡住在未央宫!
怎!么!敢!
赫连炽越想他的情绪翻涌得越汹涌。
他眼角发红,额前的青筋怒张,活像刚从地狱爬出来满含凶意与杀气的厉鬼。
赫连炽猛然把桌子踢倒在地,喝声道:“滚,都给朕滚!”
钟离合蹙眉道:“陛下,那锦渡......”
赫连炽甩袖指着钟离合道:“把他给朕压入大牢,给朕严刑拷打,什么八大酷刑十大死刑,统统给他用上。势必给朕问出他未得朕命随公主前来霄国是何居心!”
话落他又踢了一脚滚在台阶上的案桌,怒声道:“滚,都给朕滚!朕现在谁都不想见到!”
没等钟离合匆匆作揖离开,就见赫连炽拿起剑架上的剑,气冲冲地朝未央宫走去。
小太监虽习惯了赫连炽喜怒无常,但是却是头一次见赫连炽这般怒不可遏,顿时僵在原处不知如何是好。
钟离合见此,冷眼横对道:“还不赶快通知禁卫,若是陛下与华绡公主出了事,朕拿你试问。”
小太监听言,连忙颤颤抖抖去找人拦下赫连炽。
钟离合见此厅无人后,他走上臣下不能步上的台阶,扶起龙椅,他缓缓落下,把手放在龙形扶手上。
他闭上眼,细细感受这无与伦比的一刻。
再等等,只要再等等,这个位置就会永远属于我。
另一边慕玉绡也收到消息,知晓锦渡被抓,现在交到赫连炽的手中。
茶茗与梅盛连忙拿出之前藏好的武器,严阵以待。
慕玉绡也攥紧了手,等着赫连炽前来。
砰!
赫连炽踹开门,大步流星朝慕玉绡走去,他见梅盛茶茗护在慕玉绡身前,怒气大涨,他早就见这两人不顺眼,便直接握剑对着两人冲了上去。
赫连炽毕竟是霄国的皇帝,梅盛与茶茗倒是不怕伤着赫连炽,但是他们也需小心翼翼,以致不伤赫连炽的命。
所以当梅盛的剑因惯性直刺赫连炽的胸口时,茶茗连忙用剑挡住,但这样一来倒是给赫连炽寻了孔隙
赫连炽用剑割伤了茶茗的胳膊,一脚把梅盛踹了出去。
赶来的禁卫见此连忙去拖住赫连炽,但都被赫连炽踢飞出去。
茶茗不顾伤口,拿起剑就想挡在慕玉绡的身前,但慕玉绡脚步一点,转到赫连炽身侧卸了他的剑,把他的剑扔给身后的侍卫。
然后一脚把赫连炽踹了出去,踅身去看茶茗的伤。
她蹙紧眉头,拿出手帕紧紧给茶茗包扎起来,旋即她再去看梅盛的腿。
赫连炽被禁卫扶起来,他的眼尾脸颊赤红,倒不是气他被慕玉绡踹到地上,而气什么都比他重要,之前的锦渡,现在的茶茗、梅盛。
她愿意给任何情绪,但唯独面对他,只有一个字“平”。
赫连炽捂住胸口,眉梢一抽一抽的疼,他红着眼,大叫道:“慕玉绡!”
慕玉绡丝毫不管赫连炽的大哄大叫,她给梅盛固定好腿后,走到茶茗身边,让她跟着梅盛一齐前去治伤。
赫连炽见她嘱咐完,不甘心地又喊了她一声:“慕玉绡!”
慕玉绡这才把目光放到赫连炽身上,她轻整了一下衣束,看向赫连炽身后的禁卫道:“你们退下吧,你们霄皇应该想单独跟本宫说话。”
禁卫一脸迟疑地看向赫连炽。
之前进来他们担心他们陛下没有礼仪对公主动手,但现在他们有些担心他们陛下能不能在这公主手下活下来。
毕竟这位公主护短又记仇,可说是睚眦必报。当初信将军灌她一杯断子汤,她反灌信将军那种药,听闻信将军最后跳入冰窖中才消了那热。
到现在都还没养好身体。
赫连炽不知他禁卫心中的绕绕,他一手放下手,一手把这些禁卫挥退。
禁卫有些犹豫。
但赫连炽发了脾气,“都给朕滚!”
禁卫这才一步三回头退了下去。
慕玉绡开门见山:“赫连炽,锦渡是不是在你那里,把他交给我。”
赫连炽冷笑一声,眼中沁出了泪,他勾唇笑道:“的确在我手中。”
他走进慕玉绡,逼近她的脸,俯视着她眼睛,“霄国的酷刑你听说过没,没听说过也没关系,毕竟凭你的聪慧,届时你见到他身上的伤就会知晓他受过哪些酷刑。”
他冷哼一声:“不过,你可能只见到他的尸体。”
他抬起手轻抚慕玉绡的脸颊,“可是怎么办绡绡,我现在对他十分不爽,哪怕是他的尸体,哪怕他已经死了,我不也不想让你见他。绡绡,你的眼里只能有我。”
慕玉绡一巴掌把赫连炽的手扇了下去,冷眼盯着赫连炽:“你敢动他一根毫毛试一试,你可别忘了,他是我云国的将军,只要你动他,你就违反了跟我兄长的约定。”
赫连炽彻底被慕玉绡激怒,他一把抓住慕玉绡的手,怒声道:“我就杀他怎么了!你能奈我何!”
慕玉绡冷冷道:“不能奈你何,但是我会回云国,你永远找不到我。”
赫连炽攥紧了手,道:“你以为我会乖乖任你回云国,嗯?”
慕玉绡笑道:“你觉得你能拦住我!”
赫连炽咬紧了牙。
他知晓,他拦不住她!
赫连炽赫然大笑:“哈哈哈,慕玉绡,你告诉曾告诉我‘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1,”他湿了眼,他指了指自己的心,有些哽咽道:“可是慕玉绡,我的心一遍又一遍被你伤凉了。”
他扯下脖颈处的一个小瓷瓶塞到慕玉绡的手中,红着眼道:“我知晓我害你断子对不起你,这一切都是我懦弱所致,我知道。所以我把碎片磨成粉放在瓶中挂在心间。”
绡绡你可知,每走一步疼得不是旒冕打脸,疼得是一起一伏间撞击心口的痛。
它像我们孩子的骨灰,时时刻刻提醒着我,告诉我因为我这个父亲没用,不仅永远失去ta,还伤了ta的母亲。
一行清泪从赫连炽的脸颊上滑落,他悲哽道:“可是你不能这样对我啊!这未央宫我亲手设计的,这是相当于我们的婚房啊,你怎么能让锦渡住进来,你怎么能啊!”
这未央宫,我全权交给你,兵力是你从云国带来的,布置是随你喜欢,这偌大的骨明宫明明是我的,但我却不敢踏入这小小的未央宫。
因为我知晓你不喜欢。
我步步后退,就是为了让你舒服些,可是你怎能...这般糟蹋我的心意。
慕玉绡不为所动,她直看着赫连炽含泪的眼,冷声道:“可若你未曾求娶,不以云北百姓为质,你所说的,我兄长,我夫君样样都可给我,我凭什么对你夺走后又给予的感恩戴德。”
她攥紧了手,眼中露出了杀意:“把锦渡交出来,他来霄国是我云皇应允的,他去钟府是我下得令,你做什么都冲我来。”
赫连炽攥紧了手,他盯着慕玉绡如白藕一般的脖颈,眼中不断闪烁着疯狂。
他太想了,他想咬断这脖颈,看看这血是凉的还是热的。
赫连炽把唇咬出血,当他尝到那股腥味,他笑了。
“行,要锦渡是吧,今晚便是你我的新婚之夜,我要你,彻底的。”
慕玉绡指尖发白,良久,她笑道:“可以。”
赫连炽很想笑,他想大肆嘲笑。
他想说你明明知晓他这一辈子若是你不应允,他不会碰你,因为他知道你嫌他脏。
可是,为了锦渡,你却放弃了你的冰清玉洁。
真伟大啊!
可是赫连炽只想哭,他真的只想哭。
良久,赫连炽听到自己麻木的声音:“今晚,未央宫的兵力布置,归我。”
话落,他转身就想离开这未央宫。
慕玉绡喊住了他:“赫连炽,我从前告诉你的是我的抱负,这点我从未改变。”
她顿了一下,继续道:“可是你听没听过下一句。”
“——无那尘缘容易绝2。”
赫连炽勾唇一笑。
是啊,这世上,最靠不住的便是情缘。
可绡绡,最扯不断的,亦是情缘。
这是劫,逃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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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性德 《蝶恋花·辛苦最怜天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