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蕙刚要退下,听到这话不由得停住脚步,“主子,奴婢不觉疲惫,今日不用休息的。乔茱妹妹和汪公公都还在主子身边伺候,奴婢怎好独自躲闲……”
戚铃兰笑着说道:“你别多想,今日太子殿下去了德政殿,我一会也要去明禧殿见贵妃娘娘,你留在东宫也无人可伺候,还能委屈了你一个大宫女陪旁的粗使下人洒扫庭院吗?”
话虽如此,道理也不假,南蕙心里仍是有些空落落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倒是成了东宫里的大闲人。
换了别的粗使吓人探听得她这心声怕是艳羡还来不及,谁得了清闲还不乐意?这种被人替代、渐渐失去重用的滋味儿,只有南蕙自己懂得。
她无奈应了是,谢过太子妃后退回了院外。
戚铃兰慢条斯理重新拿起筷子,但若是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她咀嚼与进食的速度比方才要快了一些。很快用完了早膳,乔茱挽着她回屋去坐到妆台前。
仔细想来入宫有两三个月了,戚铃兰与林贵妃碰面的时候是少之又少。东宫名义上也算内廷,但到底与后宫隔了一道重华门。
“主子一会儿还要更衣吗?”乔茱从锦盒里拿出几副首饰,对着铜镜中的女子比划着上下打量。
戚铃兰低头看了一眼,早起时穿的是粉蓝色宫裙,清秀有余而端庄不足。
她以太子妃的身份与贵妃见面,不仅仅是平起平坐这么简单。林贵妃保不齐会端着长辈身份拿乔,她不能从气质上就低人一头。
“换那件红金配色织暗纹的宫裙来,就是前阵子尚衣局新裁的那身。”
“是。”
乔茱领了吩咐很快便从衣柜里找来了主子要的衣衫,帮着戚铃兰换下身上的粉蓝色衣裙。
人靠衣装马靠鞍,戚铃兰换了身风格的衣服整个人气质就不一样了。这身衣裙并没有什么华丽的绣花织锦,但胜在版型端庄颜色大气,若隐若现的暗纹在低调中显现奢华气度。
乔茱看着这身衣衫的气质,重新给戚铃兰挽了发髻,再别上金凤簪。
戚铃兰照着镜子打量一番,却摇了摇头道:“这有点太高调了,换成珍珠簪饰即可。”
乔茱只好取下凤簪,“是。”
梳妆罢,已经是巳时三刻。从东宫到明禧殿的路上再费些工夫,林贵妃见到戚铃兰时已是艳阳高照临近正午。
昨日还是大雪天,今日便是晴空万里,路面上的积雪都被宫人扫干净了,戚铃兰一路走来还算稳健。
林贵妃听人禀报了“太子妃到”仍然没有起身的意思,直到戚铃兰走上正殿才见她放下盘中的瓜子,抬头看向门前。
正如戚铃兰所料,林贵妃今日见她也是经过了一番仔细装扮的。殿上不只有贵妃一人,两侧客座还坐了几个盛装的女子。
若是外臣命妇进宫必定要穿命妇服,然而这些女子虽然盛装打扮却只是寻常宫裙,戚铃兰想想便知道这都是皇帝的妃嫔。
她定了定心神,勾起唇角端出浅浅笑意,向上首的林贵妃稍稍颔首,道:“我今日起的迟了些,听见韶言来传话才准备用膳梳妆,叫贵妃娘娘久等了。”
林贵妃面上神色微微一僵,自从太初十年晋封贵妃之位以来,还没有女子见了她连腰都不弯一下。
这戚氏女当初入宫时还是恭恭敬敬谦逊有礼,原以为真是个贤淑女子,不想嫁进东宫便换了一副面孔,已经不把她这贵妃放在眼里了。
她莫不是觉着太子将来继位她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熟不知古往今来的太子能有几人顺利继位?
“无妨,坐吧。”林贵妃心里攒了一团郁气,面上却仍是笑着:“本宫是想着太子妃入宫不久就遭人暗害,心中恐怕正是不安,便叫你过来说说话宽宽心。”
说着,她摆了下手示意宫女上茶。
戚铃兰径自走向左侧客座,最近主座的位置留了个空,显然是留给她的。
她坐下来之后才仔细环顾其他的妃嫔,似是才看见她们一般,“这几位是?”
林贵妃道:“这几位都是后宫姐妹,你正对着的是便是平昭和决明的生母顺嫔,她身旁是安美人、叶美人、许美人。”
顺嫔倒也罢了,毕竟是一宫主位,又是皇长子皇长女的生母,这三位美人见了太子妃到现在还未见礼,未免有些轻狂了。
戚铃兰也不点明,只是含着笑意直直盯着她们。这三人听了贵妃的指示没有按规矩向太子妃见礼,却没料到这样一个年轻的女孩身上有如此强势的气场,只是一个眼神就让她们心生惶恐、后脊发凉。
安美人最先顶不住压力,起身向戚铃兰欠身一拜,“见过太子妃。”其他几人见势也起身见礼,顺嫔虽未起身,也低了下头算作问好。
戚铃兰才道:“几位都是父皇的妃嫔,即是长辈,不必多礼。”
林贵妃心底嗤了一声,小小年纪倒是会作戏,既然知道是皇帝妃嫔都是长辈,怎么一进殿上时不见有谦敬之色?
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转而笑着问:“本宫听说内廷司已经放了东宫的人回去,可是查清了幕后主使?”
“幕后主使倒是不清楚,不过人确实是放回来了。”戚铃兰说着稍稍垂下眼眸,话音忽然一转,言语间似有几分耐人寻味。
“我听侍女说有一名叫榴枝宫女在内廷司咬舌自尽了,王公公追查下去发现榴枝有一交好的同乡在合宜宫侍奉李才人……”
听闻此话,殿上几名妃嫔皆是一怔。
许美人小声道:“李才人不是才诞下十一皇子吗,怎么会有心思打东宫的主意?”
林贵妃瞥她一眼,沉声道:“还没定论的事情不要乱说,免得平白冤枉了李才人。”
许美人忙闭口噤声。
顺嫔看向戚铃兰道:“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线索吗?那宫女给你下药,药物总有个来源,她最近可曾出过宫门?又或者看过太医?”
戚铃兰知道的没这么详细,便扭头看向乔茱。
乔茱会意,垂首朗声道:“王公公盘查了榴枝近来的行迹,她不曾出过宫,也没去过太医院。不过她那个同乡着风寒去了几次太医院,太医院的人看李才人小主的面子给她开过一些药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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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
-完-
第46章
◎五行草◎
这番话刚才在东宫的时候她没有说出来,倒也不是有意隐瞒,主要是内廷司还没查到太医院头上,不知道榴枝同乡的宫女拿了什么药,有没有可疑之处。
林贵妃着实有些差异,方才说榴枝的同乡在合宜宫伺候她还觉得有些牵强,眼下说合宜宫的人确实在太医院拿了药,那即便不是李才人主使,也和这宫女脱不开关系了。
这宫里还有谁这般手眼通天,敢在东宫动手,还敢在内廷司灭口?
顺嫔若有所思,扭头向林贵妃道:“姐姐,合宜宫主殿……住的可是季氏。”
谈到季氏,众人脸色皆是微微一变。
戚铃兰只知道季氏是四皇子的生母,起初也是皇帝颇为宠爱的妃子,因季氏喜好荷花,皇帝将合宜宫的池塘种满了荷花,封她为芙妃。
好景不长,太初五年时年少的四皇子在御花园玩耍,因顽劣不顾下人阻拦爬上假山石,从石头上摔下去摔断了右臂。
季氏原以为皇帝会对四皇子百般疼惜、常常探望,却没想到皇帝发了大火训斥四皇子顽劣无度不成气候,将当日伺候的太监都杖毙了,更是迁怒她这母妃连个孩子都看不住。
换了寻常嫔妃知道认错哄着皇帝息怒便算了,来日方长,只要盛宠不断,总有机会再生下一个皇子。
但季氏是个烈性子,硬是与皇帝争吵不休,落得个废去封号幽居合宜宫的下场。四皇子从此不得圣心,早早被流放去宜州了。
林贵妃年轻时曾经和季氏同分圣宠,时隔多年再提起老对家,心里一阵不悦。
“提她做什么,陛下可不喜欢旁人提起这个名字。”
顺嫔忙道:“嫔妾失言了,姐姐莫怪。”
林贵妃叫戚铃兰来这一趟,除了问问她被害之事似乎还真没有别的打算。约莫午时末,下人进来问是否需要传膳,林贵妃也没问戚铃兰的意愿便让人上菜了。
德政殿后,暖阁中。
陆之珩也在陪皇帝用午膳,尚宝和汪富海分别在两人身旁布菜。皇帝打眼看见汪富海,就知道内廷司放人了。
“太子妃遇害一事这么快查明白了?”
有皇帝这一问在先,陆之珩的目光也投向了汪富海。
汪富海放下手头的活儿,哈着腰将内廷司的情况禀明。说到榴枝自尽,皇帝眼中显然闪过一阵不悦。再说到合宜宫,皇帝默默良久。
待他话音落下,禀报结束,皇帝眉心已然紧锁,沉沉落下了刚拿起的筷子。
一声清脆的响动昭示着皇帝此刻的怒意,他何尝不知所谓畏罪自尽实则是杀人灭口,他怎会不知李才人是真正的主使者牵出来替罪的羔羊?
宫嫔妇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弄权玩心机,一个个的把他当成傻子还是瞎子?
“告诉王禄,立即彻查太医院,若是这么点东西都查不明白,他这内廷司总管就别做了。”
这话总不是跟太子或汪富海说的,尚宝急忙上前应下来。
“奴才这就去传话,陛下息怒,珍重龙体啊!”
皇帝摆了下手,尚宝便一路小跑了出去。陆之珩早在皇帝拍案的时候就放了筷子,见尚宝离开了暖阁才正眼看向皇帝。
“太医院恐怕也查不出什么。”
皇帝冷声道:“在朕的宫里她还想只手通天不成?”
陆之珩默了。
他做过臣子,也做过皇帝,并且做皇帝的时间不算太长,还没有在阿谀声中迷失心智。所以他格外清楚皇帝的可悲之处。
人不能一手遮天,但许多人可以各怀鬼胎假意欺瞒合力遮住原本的天,让皇帝活在底下人伪造的至尊世界中。
否则历朝历代何以生出那么多篡逆之事?
如果如戚铃兰的推测一般,这次主使不是林贵妃而是另有其人,那梁泽大抵是凶多吉少了。
一来小梁太医打乱了她的计划,折损了她的耳目,她势必要寻仇报复。二来梁泽本就不干净,经不起内廷司的探察。
陆之珩思绪正曲折,忽然听见皇帝沉声说:“你这病只听梁泽一面之词不可信,改日让胡葆光给你看看。”
闻言,陆之珩目光微微一凝。他摸不准皇帝这番突如其来的关心有什么用意,只道:“是,谢父皇。”
…
内廷司的效率向来是极高的,何况这一次有皇帝盛怒施压,拿着王公公的职务与性命做威胁,他片刻不敢耽搁,短短两日就查遍了太医院的档案,查完药房的药材出入情况。
出乎意料的是,端倪不在腊月,也不在上个月,而在十月末。李才人生产前三日,合宜宫的宫女曾去太医院取过大量五行草。
皇帝看着下人呈上来的口供与卷宗,抬起手来按揉了一下眉心,太医院院使胡葆光就就跪在阶下,神情稍有惶恐。
“这个五行草是什么东西?”
胡葆光额头还抵着地面上的雕龙纹样不敢抬头,坦白回禀道:“回陛下,五行草又称马齿苋,有清热利湿、解毒消肿等功效,但因为其性寒滑,通常……通常是不能为孕妇服用的。寻常女子若是大量、长期实用此物,易宫寒而引发不孕。”
听罢胡葆光这番话,皇帝沉沉呼出一口气,沉默片刻后忽然抄起桌上的砚台狠狠砸向阶下。
“既是如此,你们太医院怎么敢将此物开给合宜宫,还是给正在孕期的李才人!”
胡葆光听见耳边擦过一声震响,紧接着便感觉到墨点飞溅洒在他手上,也不敢直起腰,慌忙回道:“陛下息怒!虽说孕妇不能服用此物,但五行草对临产的产妇而言有助产的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