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陈妙言回到了家中,她这一天都心神不宁的,心中记挂着夏朗,也记挂着十八年前的那件案子。虽然说停职是为了让他休息,可是夏朗的心中会作何感想?受了这样打击,他还能专心去工作吗?
陈妙言今天问了好多人,都说夏朗停职是因为私自鸣枪示警。但她心里清楚,当时那种情况下,夏朗这么做是为了争分夺秒,是为了救他们母女脱险。她决定找机会问问夏朗,实在不行她去找市公安局副局长付如丞说明情况。可是她今晚约夏朗的时候,原本说好了的晚上见面,夏朗却临时变卦了。这更让她担心了。
一家人围坐着餐桌吃饭,陈母一言不发。自从上次家里涌进了大批警察后,她就很少说话了,脸色铁青。陈妙言姐妹二人都看得出来,老妈还在生气呢。她是最痛恨警察的,但偏偏是警察救了她们一家。这一定会让一向要强的母亲感觉到愤怒。
“老妈,你尝尝这个,这是老姐买回来的,你最爱吃的!”陈妙欣讨好地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在了陈母的碗里。
陈母看着这块红烧肉,眼圈红红的。陈妙言关切地问道:“老妈,你怎么了?”
“唉,看到红烧肉,就想起了你爸来了。那时候咱们家日子过得很清苦,你爸发了工资,买上两斤肉,都是让我做红烧肉,他知道我爱吃。但是最后……他一筷子都舍不得动,自己在那里吃青菜,把红烧肉都给了我们娘儿仨。”
听到母亲的话语,陈妙言和陈妙欣两人的心中都不大好受。陈妙欣还则罢了,父亲陈之行走的时候她还小,印象不深。陈妙言却记得母亲说的点点滴滴。她太了解自己的母亲了,这个要强的女人从不轻易流泪,但唯独提起父亲的时候是个例外。
以往,母亲只会在气愤的时候把亡故了十八年的父亲搬出来。可是现在,她睹物思人,伤心之余也想起了心爱的丈夫。可见,上次母女三人被警察救下的事情对她的冲击力很大。
“老妈,你不要……”陈妙言刚说了三个字,就听到了家中的门铃响了。她打开房门后,一度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站在她面前的,竟然是夏朗。夏朗冲她微微一笑。
陈妙言很快醒悟过来,她走到门外悄悄掩上了门,低声问夏朗:“你怎么来这儿了?我妈她……”
夏朗笑道:“我知道,如果我是来找你约会的,阿姨一定会打断我的腿。可如果我说我是来办公事的呢?”
陈妙言不解:“公事?”
夏朗很熟练地拿出了警官证:“陈律师,我是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支队长夏朗,有关于十八年前的一件案子,需要你和你家人的口供!”
陈妙言错愕,她明白了夏朗为什么这么大的胆子要来她家了。
似乎是听到了门口有人说话,陈妙欣走过去打开了房门。赫然见到夏朗,她也怔住了,嘴里咬着忘了放下的筷子,不知道如何是好。
陈母见两个女儿举止都很怪异,她因为刚才想起了丈夫,没什么胃口了,索性起身走过来看看。当她看到夏朗后,脸上的震惊神情比起两个女儿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很快,陈母就从震惊转为了震怒:“你来干什么?我们家不欢迎你!”
夏朗像是往常那样,将证件亮给了陈母看:“阿姨,我这次来是要调查十八年前陈之行坠楼一案,希望您能配合我。”他尽量稳住自己的语气,只是提到了“坠楼”,而没有说“畏罪自杀”。
陈母的表情变得复杂了。
十八年前,一个闷热的午夜,即便是深夜里,那些烦人的知了仍旧不停地聒噪,让人辗转难眠。家里那台老旧的电风扇垂着大脑壳,从里面吹出的风都是热的。吕新霞翻了个身,却发现身边没有人。她醒过来了,先是坐在床上叹了口气,这么多年的夫妻了,她知道丈夫陈之行一定又是在旁边的房间里批改学生的作业。
吕新霞下了床,走出卧室,来到了旁边的房间。这个房间只有十几平米,原本用来堆放杂物的。可是陈之行因为每天晚上都要批改作业,担心影响家人休息,所以把这里临时改造成了一间小书房。挤是挤了一点,但也能将就用。
吕新霞推开了书房的门,却见陈之行正在慌慌张张地藏一些东西。她很奇怪:“之行,你干什么呢?”
“哦,没事……我……我刚批改完作业,整理一下就好。”他一直背对着门口的方向,说完这句话才转回身来,问妻子,“是不是我吵醒你了?”
“没有,我担心你睡太晚,过来看看你。”
“哦,我……我没事了,走吧,我们去睡觉了。”陈之行扶了扶眼镜,然后推着妻子的背走出了书房。
两人躺在了床上,不知道是因为天气闷热,还是陈之行有心事,他翻来覆去一直睡不着。
“之行,你还没睡吗?”
“嗯。”
吕新霞悄悄问了一声:“是在为你们学校的事烦吧?”
陈之行没有说话,只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像是一种默认。
“那个变态还没没有抓到吗?”
“嗯……”
“这都过去多久了?要说现在警方办事也太不靠谱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抓到凶手。今天我还遇到凤兰了,你还记得吧?她的孩子不也是在你们学校上学吗?她跟我说,现在每天都不敢不去接孩子了。她孩子都小学五年级了,可是一说起这件事,有哪个当家长的不害怕呢?要说你们学校的教师队伍出了这样的一个变态,也够让人心烦的。抓住这个变态,千刀万剐,这样的人不死,可真的是老天爷不开眼了!”
吕新霞只顾着自己絮絮叨叨的,当她说完这一大段话后,身边的丈夫已经发出了绵长的呼吸声。吕新霞扭头看着睡相安静的丈夫,嘴角不禁浮起了一丝笑容。当初,她不顾家人的反对,嫁给了这个她认为可以托付一生男人。
事实证明,她并没有选错,两个人的日子虽然过得清苦一些,但是夫妻恩爱。小吵小闹难免,却从来没有像别的家庭一样要死要活、动不动就把离婚挂在嘴边。这样的生活令吕新霞很知足。
可惜,这样的日子已经进入了倒计时。三天后,消息传来,成岩小学语文组老师陈之行,作为案件的重要嫌疑人之一被警方带走了。吕新霞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脚下像是踩着一层厚厚的棉花,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她哭喊着扑上去,想要拦下那辆警车。
陈之行拍打着窗户,大声喊着她的名字:“新霞,新霞,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戴在他手腕上的明晃晃的手铐,是那么的刺眼。吕新霞嚎啕大哭,痛彻心扉地回应着丈夫:“我知道,之行,我知道你是冤枉的。”她扑到了车厢外,和丈夫隔着冰凉的玻璃深情对视。
可是却被旁边的警察粗暴地推开了。汽车发动了,拉着警笛一路驶远。
吕新霞不顾一切地追上去,她一直在跟着警车跑,一直跑,跑到了没有力气,跑到了摔了一跤。泪水模糊的视线中,那辆警车渐行渐远,最终消失不见了。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吕新霞不停地在内心质问自己,那一天对她来说,天塌了,世界的一切都失去了色彩。只是她怎么也想不到,这只是噩梦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