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神弄鬼!”神武帝冷哼一声。
欲待不听,但又不敢不信,拂袖往殿中行去,法善连忙跟上,神武帝却又停住,叫了沈青葙:“青葙你来,与真人做个证见。”
法善忙道:“陛下,事关天机……”
“朕乃天子。”神武帝冷冷说道,“青葙,过来!”
沈青葙只得跟上前去,就见神武帝迈步走进殿中,赵福来早关紧了门窗,带着人退守门外,神武帝在御床上坐下,道:“道人你说,青葙你一字不差地记下来。”
沈青葙连忙提笔在手,耳中听见法善低声说道:“陛下,心宿三星乃是天王、太子、庶子,据贫道测算,彗星出现时,天王星黯淡,庶子星明亮,此兆必是应在一位位高权重的皇子身上,而不是太子,亦且以贫道看来,太子星还有救助之力,乃是帝星之福啊!”
“位高权重的皇子,”神武帝慢慢说道,“哪一个?”
“贫道不才,只能测算到此等程度。”法善道。
神武帝半晌不语,末后才道:“彗星轨迹如何?”
“先穿牛宿,后过斗宿,最少也会在周天停留数个时辰,甚至有可能停留数日。”法善神色凝重,“出现的时间越久,对陛下的妨害越重。”
阶下的水漏无声无息地浮起,丑时到了。
神武帝起身下榻,亲手打开殿门:“罗道人,你说,这彗星轨迹如何?”
“彗星将会过斗牛二宿,妨害心宿。”罗公朗声道。
“先斗宿,后牛宿?”神武帝问道。
罗公迟疑了一下,点头道:“不错。”
神武帝笑了下,慢慢说道:“丑时了,朕且看看,这彗星,到底会不会来。”
沈青葙将字纸对折数次,压在镇纸底下,渐渐明白了神武帝的意图。他刻意追问彗星的轨迹,既是为了核验两个道人的本事,也是为了验证罗公突然赶来,是不是仙居殿有人泄密的缘故,而罗公这一答,正好露出了破绽。
先前法善只说彗星过斗牛二宿,直到方才在殿中密谈,才说先过牛宿,再过斗宿,但罗公确认的是先过斗宿,再过牛宿,却更像是从先前法善那句含糊的说法里推测出来的,仙居殿中,很可能有人将先前法善的话透露给了罗公,所以他才匆忙赶来弥补。
时间一点点过去了,夜风清凉,星汉闪烁,看看丑正将至,天空中还是没有彗星的影子。
神武帝走下台阶,抬头望着黑幽幽的天幕,低声道:“还有半个时辰。”
却在这时,天尽头一点苍茫的白影子突然落入眼眶,彗星出现了。
神武帝藏在袖子里的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应验了!
彗星走得极慢,拖着长长的尾巴,许久才能看出位置改变了一些,然而这行进的方向,却与法善所说的一般无二,沈青葙仰头望着,心想,从此以后,这集仙殿大约是要易主了。
“先穿牛宿,再过斗宿,天王星黯淡,庶子星明亮,”法善站在神武帝身后,低声道,“陛下,不得不防啊!”
沈青葙下意识地望向心宿的方向,满天星斗密密麻麻,只凭着一双眼睛,哪儿能看得出哪颗星亮了些,哪颗星暗了些呢?但法善既然已经预测到了时间和轨迹,那么这心宿三星究竟是明是暗,大约也没人深究了吧?
神武帝神色凝重,沉声道:“青葙拟旨,大赦天下,除死刑之外,一律赦免,东西两京减免赋税一年。”
他看了罗公一眼,淡淡说道:“道人,你预测的看来不准啊!”
“惭愧,”罗公神色从容,“贫道于观测天相一事,不如这位道友功力深厚,贫道更擅长丹药。”
神武帝眉头一动,没有说话,法善微微一笑,道:“贫道在丹药一途,也略略有些心得,曾花费十数年功夫,炼得龙虎丹三颗,愿奉献陛下。”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极小的葫芦,双手奉上,神武帝接过来,拔掉塞子倒在手心里,三颗丹药滴溜溜圆,在烛火下闪着星星点点的金光,香气扑鼻,看上去比素日里服用的神龙丹还更要精致神秘许多。
罗公脸色一僵,低下了头。
沈青葙下意识地看了应琏一样,他也要通过服食丹药的法子,夺回神武帝的信任吗?难道他已经不再顾忌神武帝的身体?
应琏对上她的目光,微不可见地点点头,神情晦涩。
仙居院中。
徐莳几番起身到院中观看,但见彗星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慢慢地划过夜空,不祥的身影让人看了心中发紧。
院门悄悄打开一条缝,甘草闪身走了进来:“罗公得了信已经赶过去了。”
“如何?”徐莳急急追问。
“进去后就没再出来,就连太子也一直没出来,”甘草小声说道,“仙居殿加强了戒备,打听不到里面的情形。”
“不好,怕是罗道人露出了破绽!”徐莳脸色一变。
甘草也有些慌神,连忙追问道:“那怎么办?”
徐莳定定神,恢复了平静:“慌什么?该如何就如何。”
她迈步向卧房里走去,轻声道:“明天一早请太医过来诊脉,就说我病了。”
潞王府中。
五更鼓如期敲响,应珏抬头望着依旧拖着长尾巴在空中慢慢移动的彗星,笑着摇了摇头。
晨鼓敲响之时,百官动身上朝,此时天色已经明亮,彗星拖着长尾巴的灰白影子在天际依稀可见,裴寂骑在马上仰头看着,先前就有的感觉越发清晰,应琏会胜出,但,此时的他,还会是当初那个他一心想要辅助的仁君吗?
玄光门外,应珏拍马走来,仰头看着彗星:“天有异象啊。”
他转过脸,桃花眼中笑意幽微:“无为呀,你猜猜这次,会应在什么上头?”
作者有话要说: 应琏:打败魔法的只有魔法!
第177章
彗星出现的第二天, 徐莳病倒了。
太医一个接一个往仙居院跑,汤药丸药吃下去,却始终不见起色, 到第三天时,徐莳已经卧床不起, 神智都有些迷糊了, 引得阖宫上下都来探病, 一个个忧心忡忡。
沈青葙被崔睦约着一道去了仙居院,进到里间卧室时, 就见徐莳面色发白,两颊却又烧得通红, 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看见她们时微微睁开一点眼睛,哑着嗓子说道:“是你们呀。”
沈青葙虽然心里猜测着她的病大约与罗公有关, 未必是真,然而看见这么沉重的模样, 依旧吓了一跳,脱口问道:“怎么病得这样重?”
崔睦快步走到床边坐下,沉着脸向甘草问道:“你们是怎么伺候的?好端端的人, 怎么突然就病成这样?”
甘草含着眼泪, 哽咽着说道:“奴婢知罪!其实前些天罗公就曾说过, 贵妃殿下近来有病痛之灾, 奴婢们一直都谨慎提防着, 谁知前天夜里彗星出现以后,贵妃就觉得不大好,半夜发起烧来……”
“好了,说这些做什么?”徐莳喘微微地说道, “罗公行事不慎,惹了陛下生气,还提他做什么?”
沈青葙心中一动。可能是混混假冒的事情闹出来以后,罗公就不被允准擅自离开集仙殿,前天夜里彗星的事情之后,罗公更是被逐出集仙殿,软禁在掖庭里,这几天仙居殿禁卫森严,几个过去常见的小宦官都不见了踪影,沈青葙私心里猜测,大约是神武帝怀疑有人四下向罗公泄露消息,正在逐一排查身边的人。
徐莳如果真的与应珏同谋,那么她在这时候提起罗公,究竟想做什么?又为什么是对着崔睦提?
崔睦摸着徐莳的额头,低声问道:“阿妹,罗公说了什么?”
徐莳看了沈青葙一眼,欲言又止。
沈青葙正要回避时,崔睦拉了她一把,道:“阿妹,沈尚宫不是外人,不必瞒着她。你就说吧,罗公说了什么?”
徐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几天前罗公说近来天相有异,应在我身上就是病痛之灾,他还说若是不及时禳解,这小病就会拖成大病,就连我腹中的孩儿也要跟着遭殃。”
她轻轻抚着肚子,满脸忧伤:“我倒没什么,我如今就是担心孩子,万一孩子有什么,我就万死莫赎了……”
她说着话,眼泪情不自禁地掉了下来,崔睦连忙扶住她,叹了口气:“我听太子殿下说,罗公只怕来路不正,又何必找他?太医署这么多好大夫,还愁治不好你的病?”
“阿姐,”徐莳含泪说道,“或者我是愚钝,但我一向都很相信这些鬼神之事,况且你也知道,罗公几次占卜都很灵验,尤其是跟我有关的,阿姐,我想求陛下开恩,让罗公为我禳解,你能不能帮我说说?”
“这……”崔睦犹豫着,“太子殿下很反感罗公,况且陛下如今也恼了罗公。”
“可是事关皇嗣,我很害怕……”徐莳哽咽着说道。
话音未落,早听见神武帝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皇嗣怎么了?”
屋里几个人都吓了一跳,徐莳挣扎着要起来迎接,神武帝已经迈步走了进来,伸手轻轻按住她,道:“你还病着,不必起来了。”
他向徐莳额上摸了摸,烫手的厉害,竟是病得极其严重,顿时沉了脸:“太医都是做什么吃的,连退烧都办不到?”
跟着他一道来诊脉的太医令心惊肉跳,连忙跪了下去,徐莳一手撑着床头,半抬起身子,气息微弱:“陛下,不关他们的事,他们也尽力了,罗公说过的,我将有病痛之灾,唯有他能禳解……”
“罗道人?”神武帝哂笑一声,“招摇撞骗而已,哪有这么灵验?”
徐莳低了头,眼泪越掉越凶:“我是个愚钝的人,听风就是雨,让陛下见笑了,可我,可我实在很担心腹中的孩子……”
“有这么多太医,还愁治不好你的病?”神武帝道。
“陛下,罗公先前占卜的事,哪一次没有应验?”徐莳在枕上叩头,呜咽起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好歹让他来看看,去去我的心病也行呀!”
她泪流满面,看上去可怜极了,神武帝一时犹豫起来,老半天都不能决定,徐莳眼看他已经动摇,连忙向崔睦递眼色,崔睦思忖片刻,福身向神武帝行礼:“陛下,罗公是小,贵妃是大,要么就允准了贵妃的请求吧!”
她轻轻扯了下沈青葙,沈青葙猜度着她的用意,便也跟着行礼,轻声道:“陛下,还是允准了贵妃吧!”
神武帝摇摇头:“你们呀,生病不请大夫,找罗道人有什么用?”
“就当是去去我的心病吧,好不好?”徐莳摇着他的袖子,撒娇撒痴。
神武帝被她缠不过,只得点了头:“行,待会儿让罗道人过来给你做法禳解。”
“多谢陛下!”徐莳大喜过望。
神武帝一歪身在她床边坐下,握着她的手细细询问病情,沈青葙眼看他们要说私房话,连忙告退,出了门时,崔睦也跟着出来了,轻声道:“沈尚宫,方才的事多谢你。”
沈青葙其实到此时,还有些捉摸不透她的用意,试探着问道:“罗公真能为贵妃禳解灾祸?”
崔睦笑了下,道:“贵妃既然想放他出来,那就让他出来吧,他出来了,我们才知道他们下一步要做什么。”
沈青葙眉心微动,恍惚有些明白了她的打算,崔睦伸手握了她一下,声音低得只有她能听见:“你屡次相助,我和太子都记在心里,将来必不相负。”
沈青葙心里一惊,裴寂曾经说过,不会把她卷进来,然而听崔睦的口气,分明知道了她在暗中递消息,她不动神色地看向崔睦,崔睦微微笑着,脸上一片和煦:“放心吧,就快见分晓了。”
入夜时,仙居院锣鼓喧天,罗公带着法器,领着一众弟子,参拜星斗,为徐莳禳解灾祸,漆黑天幕上,彗星拖着长尾巴,依旧明晃晃地挂在天边,似在冷冷地注视着地上的举动。
司天监急急说道:“心宿三星,如今帝星黯淡,太子星明亮,彗星之兆当是应在太子身上!”
“此言差矣!”司天少监分辩道,“臣仔细观测,分明是帝星黯淡,庶子星明亮,彗星之兆应当是应在诸位皇子身上!”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不休,神武帝恼怒起来,叱道:“彗星出现之时,司天台什么都不曾发现,如今彗星几天都不消失,你们又束手无策,就连究竟应在谁身上也得不出个结论,朝廷那么多俸禄养着你么,就是让你们白吃饭的吗?”
两个人顿时都闭了嘴,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
“都给朕退下!”神武帝叱道,“哪怕不眠不休,也要给朕看清楚!”
他气咻咻地走去集仙殿,老远就闻到铅汞的气味,进门一看,法善拿着葵扇,正坐在丹炉前扇火,看见他时连忙起身行礼:“贫道参见陛下。”
“坐吧。”神武帝点头示意,自己拖过蒲团坐下,问道,“真人,你可看清楚了,当真是庶子星明亮,妨害帝星?”
“贫道看得很清楚。”法善道。
神武帝点点头,追问道:“那么,应在哪个皇子身上?”
“这……”法善面露难色,“贫道修行不够,并不能确认应在哪位皇子身上,不过,能看出这位皇子身份尊崇,对朝堂和陛下都很有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