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动太医不要紧,只怕会紧接着惊动谢明曦……
梅太妃绝不会承认,自己对谢明曦这个儿媳一直有些发憷。
谢明曦平日浅笑盈盈,对着她这个婆婆一直恭敬有加,从无失礼之处。可只要一想到威风赫赫的俞太后是如何被谢明曦击溃,一点点地磨搓而死,她心里就阵阵发凉。
她和谢明曦从未红过脸。可她下意识地知道,若是她激怒谢明曦,谢明曦翻脸的速度不会亚于翻书。
梅太妃在宫中苟活二十余年,依仗的就是这份谨小慎微和趋利避害。简而言之,惹不起的人她绝不招惹。
昨晚她才刚说过谢明曦的“不是”,心里正虚,委实没勇气见谢明曦。
琴瑟见梅太妃坚持,只得作罢:“不请太医也罢,娘娘好生歇上一日。奴婢这就打发人去椒房殿送个口信……”
话还没说完,就被梅太妃拦下话头:“不用了。皇后每日颇为忙碌,别用这点小事去叨扰皇后了。”
琴瑟:“……”
主仆相依相伴三十年,她对梅太妃再熟悉不过。此时梅太妃分明是心虚胆怯了。
琴瑟心里诧异,口中应了下来。
……
梅太妃不想“惊动”谢明曦,谢明曦主动来寒香宫请安,梅太妃却无法避而不见。
谢明曦身为中宫皇后,每日确实忙碌,一般是隔几日来寒香宫请安一回。接连两日都来请安,少之又少。不得不令梅太妃多心多想。
梅太妃按捺住心里的忐忑不安,不动声色地打量谢明曦的神色变化。
谢明曦似无所察,和平日一般微笑着问安:“母妃昨夜睡得可好?胃口如何?”
她怎么知道自己睡不好吃不下?
梅太妃心里愈发惊疑,面上故作镇定:“上了年纪,不易入睡,昨夜没怎么睡好。今日精神有些不振,胃口也不如往日。琴瑟想让人送信去椒房殿,被我拦下了。你每日忙于操持打理宫务,我帮不上忙也就罢了,总不能给你添乱。”
谢明曦微笑着应道:“母妃的身体最是要紧,既是不适,让太医来瞧瞧便是。”
张口下令,传了周院使前来。
赵院使在三年前“戴罪立功”,指正俞太后。俞太后死了没多久,赵院使被逐出京城,流放千里。在流放途中,重病一场死了。
太医院被肃之一清。医术最精湛资历最老的周太医做了院使。
周院使被宣召进寒香宫,为心虚不安的梅太妃诊了脉,沉吟片刻,开了一张清心宁神的药方。
这种药方,就是所谓的太平药方了。也是后宫诸妃们常吃的药方。最适宜多思多虑没事胡思乱想之人。
谢明曦叮嘱琴瑟:“这几日好好伺候母妃喝药。再有五六日,就是母妃的生辰。万万不可耽搁母妃的生辰宴。”
琴瑟恭敬应下。
待谢明曦走后,梅太妃愁眉苦脸,长叹一声。
完了!
谢明曦一定是知道昨晚她和盛鸿说的话了,今日有意来“敲打”她。
这几日,她得好生喝药,好好休息。可别在生辰宴那一日体力不支出差错,惹得谢明曦不痛快。
琴瑟见主子这般模样,有些心疼,也有些好笑,低声安抚道:“皇后娘娘对太妃娘娘的身体如此关切,亲自召太医来给娘娘看诊开方。娘娘应该觉得安慰欢喜才是,怎么在这儿长吁短叹上了?”
有些话,对着琴瑟也是不能说的。
梅太妃只低声叹了几句:“亲疏有别。婆媳之间,隔着一层肚皮。这关切,我委实有些消受不起啊!”
何谓亲疏有别?
亲疏有别就是,她是为了全自己的颜面,才做得面面俱到。而你,其实也没将对方当做贴心的自己人。
所以,不管谢明曦做什么,梅太妃都会从中“解读”出不同的意味。
第1014章 生辰
梅太妃喝了几日药,到了生辰宴那一日,穿戴隆重又得体地露了面。
帝后亲自为梅太妃操办生辰宴,三品官员及其家眷皆有份进宫赴宴。天子宴请官员,谢明曦则在后宫设下宫宴。
既是梅太妃的生辰宴,宫宴自当设在寒香宫。
素来安静得近乎冷清的寒香宫,今日热闹之极。
梅太妃端坐在上首,谢明曦含笑坐在梅太妃下首。宫中几位太妃,也都前来赴宴。
贤太妃满头白发,老态毕露。静太妃也没比贤太妃好到哪儿去,额上眼角满是皱纹,一笑起来几乎能夹住蚊子。
经历过丧子之痛,还能撑得住熬过来,贤太妃静太妃的坚韧意志颇令人敬佩。或许也是因为没了儿子还有孙子的缘故。
两位太妃最大的心愿就是能亲眼看顾着孙子长大,最好是成亲有了子嗣,才能安心西去。
相较之下,端太妃就显得年轻有活力多了。
儿子安王好端端地活着,唯一的遗憾是接连守孝,亲事被耽搁了。如今已有二十岁。端太妃厚着脸皮,亲自去求天子为安王赐婚自己的娘家侄女。
盛鸿对老实安分的安王颇有好感,爽快地下旨赐婚。婚期就在下个月。
按理来说,安王成亲,应由谢明曦这个皇后操持亲事。奈何端太妃信不过任何人,执意要亲自操持。
谢明曦乐得轻松,从内务府拨了银子给端太妃,然后便袖手不管了。
端太妃忙活了几个月,将安王府收拾得整齐干净。人闲着无事易老,端太妃忙忙碌碌颇有奔头,倒显得格外年轻精神。
端太妃正笑着奉承梅太妃:“……这后宫里,再没有比梅姐姐更有福之人了。”
可不是么?死去的淑妃丽妃不提,在座的太妃们谁没生过儿子?
可只有梅太妃的儿子坐稳了龙椅。
别看梅太妃之前十余年活得憋屈,风光尊荣的日子都在后面哪!
好听话人人爱听。梅太妃也不例外,闻言笑道:“你这么说也有道理,我倒是不能不应了。我确实有福气。有个好儿子……”
眼角余光瞄到谢明曦,立刻又补了一句:“还有个好儿媳。”
谢明曦:“……”
真是难为梅太妃了。
谢明曦维持着得体的笑容,随口接了话茬:“母妃慈爱宽和通情达理,有这样的婆婆,是儿媳的福气才是。”
婆媳两个相视一笑。
众人暗暗抖落一地的鸡皮疙瘩,面上各自露出笑容,打起精神来逢迎拍马。
这等场合里说的场面话,当然不能当真。谁当真,谁就是傻瓜。
……
一众诰命夫人们一一进了寒香宫,为梅太妃祝贺生辰。
众人准备的生辰礼,自然都是珍贵稀有之物。五尺长的珊瑚,巴掌大的羊脂玉,圆润通透一般大小的合浦珠……
各种奇珍异宝,一样样地呈在梅太妃眼前。
梅太妃不是贪财之人,却也看得满心喜悦。
谁不喜欢这种风光显赫人人追捧的感觉?
沉寂隐忍二十余年,她终于熬到苦尽甘来的这一日。
阿萝和霁哥儿蓉姐儿一众堂兄弟姐妹,今日也从书院告假一日,为梅太妃祝寿。
“今日祖母生辰,阿萝亲手准备了一份礼物送给祖母。”身着朱色罗裙的阿萝,神采飞扬,笑意莹然,捧着一卷画轴上前。
俞太后死后,阿萝便改口叫梅太妃祖母了。
无人质疑,更无人多舌。
俞太后一死,宫中位分最尊的就是天子生母。按着大齐先祖定下的规矩,梅太妃不能被封为皇太后,不过,该享有的尊荣一样都不会少。
梅太妃对聪慧伶俐的孙女也十分喜爱,笑着说道:“阿萝准备的礼物,祖母怎么会不喜欢。”
打开画轴,却见画轴上以各种不同的字体写了大大小小上百个寿字,这些字排列巧妙,一眼看去,竟是一个大大的寿字。
梅太妃见之心喜,连连夸赞:“阿萝的字写得越发好了。这么多字体,竟都会写,还凑成了一个大的寿字。阿萝可真是聪明!”
阿萝被赞得洋洋自得。
其实,这份寿礼是佑哥哥给她出的主意。不过,当着众人的面,不便说出来,厚颜领受梅太妃的夸赞便是。
接下来,霁哥儿等人也一一送上贺礼。
霁哥儿已长成了翩翩少年,霖哥儿俊秀阳光,霆哥儿英俊不凡,齐刷刷地站在眼前,实在讨人喜欢。
梅太妃欢喜之余,脑海中不其然地闪过“过继”二字,忍不住暗叹一声。
梅太妃的暗暗唏嘘,无人窥见。
唯有谢明曦,察觉到了梅太妃刹那间的失神。
谢明曦不动声色,微笑着提醒:“孩子们今日特意告假,为母妃庆贺生辰。母妃是不是也该有些赏赐?”
梅太妃回过神来,连连笑道:“你提醒的是。瞧瞧我,心中太过高兴,一时竟忘了。琴瑟,看赏。”
孩子们也都机灵乖巧,齐声说道:“谢过太妃娘娘。”
……
寒香宫热闹了大半日,直至申时才散。
到了晚上,盛鸿领着妻女来了寒香宫,陪梅太妃用了晚膳。母子两人心照不宣,这就算和好如初了。
阿萝是个十分敏锐敏感的孩子,从寒香宫回来后,悄悄对亲爹说:“父皇,今日祖母看我的时候,目光有些复杂,似乎在惋惜什么。祖母是不是不太喜欢我?”
盛鸿笑着揉了揉阿萝的发丝:“阿萝这般聪慧讨喜,人见人爱,你祖母怎么会不喜欢?”
阿萝扁扁嘴:“可是,今天白日,祖母看霁堂兄霖堂兄霆堂兄的时候,比看我还多一些。”
盛鸿:“……”
谢明曦适时地接了话茬:“霁哥儿他们都在宫中长大,你祖母待他们,和对你一般无二。我们阿萝心胸宽广,总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吃醋吧!”
阿萝果然有些羞赧,很快扯开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