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语晗勉强打起精神:“我早已命人收拾好了福临宫。七弟妹一路奔波,定然乏了,先回福临宫休息一二,到晚上,我再设宴相邀。”
“多谢三嫂美意。”谢明曦直接谢绝:“不过,这等时候,谁也没心情吃喝,也不必再设宴了。”
也罢!
萧语晗心力交瘁疲惫不堪,也无操持饮宴的心思,闻言苦笑着点点头。
几位藩王妃也无离开之意,各自在宫中安歇不提。
谢明曦奔波数日,一直硬撑着,一旦松懈下来,便觉疲累。进了福临宫后,一睡就是两个多时辰。
再睁眼时,天已经黑了。
谢明曦在从玉的伺候下更衣梳洗,随口问道:“殿下可曾回来?”
从玉低声答道:“没有。倒是打发人来送了口信,让王妃自行用晚膳。”
也不知要熬到什么时候,两位阁老才肯放人了。
谢明曦也没什么不快。此次归京,盛鸿身肩重任,想悠闲自得也不可能。
大齐建朝多年,还从未出现过天子和众臣被一同俘虏的荒唐事。陆阁老李阁老心中焦灼可想而知,盛鸿不但要担负起解救天子的重任,怕是也躲不开代天子处理国朝大事的重责。
“奴婢这就去御膳房传膳。”
“不必了。”谢明曦眸光微闪:“我去椒房殿,陪母后用膳。”
……
半个时辰后。
椒房殿里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圆桌上摆满精致美味的菜肴。
俞太后没胃口,只吃了两口,便搁了筷子。谢明曦胃口倒是不错,吃了两碗才停下。然后移步内室说话。
婆媳两人心知肚明彼此的难缠,也不急着交锋,倒是闲话起了家常。
俞太后张口问道:“娴之如何?”
谢明曦微笑应道:“劳母后惦记。师父在蜀地十分自在快意,每日忙着去书院,又要兼管着安养院,回府后便陪着阿萝。颇为忙碌充实。”
过了片刻,又说道:“别人越活越老。师父正好相反,越忙碌愈精神。满头乌发,无一根白发。一眼看去,只有三十多岁的模样。”
俞太后遥想着好友洒脱的风姿,目中闪过笑意。很快,又化为唏嘘无奈。
谢明曦不动声色地看着俞太后:“临来前,师父郑重叮嘱殿下,不管遇到什么情形,都要护住母后。”
俞太后眼底闪过一丝水光。
这世间,到底还有人真心在意她。
提起好友,俞太后戒心去了几分,正要张口说话,就听谢明曦淡淡道:“我们夫妻回京,是真心相助母后。母后却将至关重要的事隐瞒不提,未免令人寒心。”
俞太后瞳孔骤然收缩。
第767章 图穷(一)
明亮的烛火下,俞太后苍老疲倦的容颜忽地冷凝如冰。凝望着谢明曦的目光,也变得冷厉锐利。
在俞太后强大的威压和逼人的目光下,谢明曦神色如常,不见波澜。仿佛刚才说得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婆媳无言对峙。
明明无人说话,气氛却异常地紧绷,令人窒息。
站在一旁伺候的芷兰和玉乔也觉心惊,忙垂下头。
在宫中,人人对俞太后毕恭毕敬。便是萧皇后,也从不敢言语冒犯。蜀王妃委实胆大包天,对着俞太后无丝毫惧色。此时对峙,气势亦丝毫不落下风……
“你们退下。”两人正想着,蜀王妃又张了口:“我和母后要单独说话。”
芷兰玉乔又是一惊,反射性地看向俞太后。
俞太后目光一扫,示意她们两人退下。两人这才退了出去,守在门外。此时,两人手心俱是冷汗。
“芷兰,”玉乔将声音压得极低:“我心跳得好快。”
是被吓的。
在这宫中,知道得太多,并不是什么好事。说不定随时就会悄无声息地死在自己的床榻上。
奈何她们都是俞太后的心腹,该知道不该知道的事,总比别人知道的多一些。
芷兰比玉乔稍稍镇定一些,低低说道:“不用慌!有太后娘娘在,天塌不了。”
这可未必。建安帝一行人都落在逆贼手中,被困在皇陵里。太后娘娘不也束手无措,还得召蜀王夫妇回京么?
玉乔心里暗暗嘀咕,口中到底不敢多说,略一点头,便不再吭声了。
……
内室里,依然一片静默。
比耐心,谢明曦从不输任何人。
她就这么端坐着,和俞太后对视。
俞太后冷冷张口说道:“谢氏!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这般和哀家说话!”
谢明曦扯了扯唇角,目中闪过一丝哂然:“这里只我和母后两人,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何必再兜圈子。”
“这伙逆贼的来历,想来母后早已心知肚明。”
“恨皇上入骨的,是一直被软禁在皇陵里的宁夏王。只是,单凭宁夏王一个人,还没这么大的能耐。再加上鲁王闽王,可就不同了。”
“他们三人如何合谋,我们远在蜀地,鞭长莫及,只凭猜测。母后身在京城,所有藩王身侧都有母后的内应,焉能半点都未察觉?”
“母后一直假做不知,甚至暗中推波助澜。父皇的陵墓崩塌,母后怒斥皇上。一顶不孝的帽子压下来,犹如千斤。皇上不得不亲自前往皇陵。落入藩王们的合谋中。”
“再之后,母后装出束手无措焦虑忧心的模样,将所有人都蒙在鼓里。将我们夫妻召回京城,岂会没有算计?”
俞太后被接连说中心思,再也维持不住冷凝的表情,目中闪过惊疑和戒备,还有深深的忌惮。
一众庶子里,盛鸿的身手最佳。论野心城府心机,未必最出众。
众儿媳里,谢明曦却是毫无疑问的佼佼者。
圆滑伶俐的赵长卿和她一比,失之敏锐。聪慧敦厚的萧语晗比她少了狠辣无情,李湘如那点内宅手段,在她面前亦是不值一提。略显冲动鲁莽的尹潇潇,在她面前更如白纸一般。
这个谢明曦,自嫁给盛鸿之后,处处低调,不露峥嵘。
此时此刻,谢明曦撕去了言笑晏晏的温和面具,犀利的言辞如利刃一般令人心悸。
“母后到底要做什么?”谢明曦定定地看着俞太后,声音缓缓,却如石破天惊:“莫非是想学前朝太后,亲自听政?”
俞太后终于色变。
这一刹那的震惊慌乱,和之前半是做戏的模样截然不同。一瞬间,她所有的伪装都被撕下,露出了狼狈的真容。
……
谢明曦心里也是一沉。
这一路上,她一直在思虑揣测俞太后的所想所做所为到底是何目的。得出的结论,令人心寒。
待见到俞太后之后,谢明曦心中愈发笃定。
俞太后对庶子们从无什么深厚母子情意。几个藩王和建安帝一同被困在皇陵,也不至于令俞太后慌乱无措到这等地步。俞太后的颓然无奈,有大半都是装出来的。
俞太后的真正目的,是要借此事将他们夫妻一同召回京城。让盛鸿全力救建安帝,让他们兄弟手足相斗相残。反正,不管谁输谁赢,俞太后都是赢家……
最好是都死得干干净净。再扶持年幼的皇孙继位,自己做摄政的太皇太后,宫中朝中大权全部揽入手中。
呵!
算计别人她懒得管,算计到他们夫妻头上来,那就别怪她不留情面了。
俞太后急促地呼吸几口气,将心中澎湃汹涌的情绪按捺下来,狠狠地盯着谢明曦,目中闪出狠厉的光芒:“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谢明曦!只凭你刚才那一番话,哀家便能治你的罪!”
口舌交锋,亦是心计手腕的较量。
谁急切失态,谁就先输了一筹!
谢明曦嘴角扯出讥讽的弧度,笑了一笑:“我说的都是真话,何罪之有?”
“宫中是母后天下,椒房殿里不知埋伏了多少高手。母后想杀我灭口,倒不是难事。不过,我奉劝母后一句,凡事三思而后行。”
“我敢和殿下进宫住下,皆因我们早有提防戒备。我在椒房殿有半分不测,殿下立刻便会领兵杀进椒房殿来。”
“母后再厉害,也只囿于后宫。指挥不动御林军,手中能动用的人手也有限。想做摄政太后,更不能落下弑杀儿媳或儿子的恶名。否则,天下百姓唾骂,陆阁老李阁老等重臣们绝不能容。母后欲成摄政太后的野心也就彻底破灭了。”
“母后还是收起这副欲置我于死地的嘴脸才好。”
俞太后:“……”
俞太后此生受过的委屈羞辱,多是因李太皇太后刁难。也无非就是后宫磨搓人的手段。如今,李太皇太后整日卧在床榻上,宫中内外,只有她让人受气的份。
怎么也没想到,她今日竟会在儿媳谢明曦的凌厉言语攻势之下,遭受到如此屈辱!
第768章 图穷(二)
俞太后面色变了又变。
“先杀了谢明曦”的念头实在太诱人了。她几乎难以抑制这个强烈的冲动。
可是,谢明曦也该死地说对了。
她想做摄政太后,绝不能做出这等天怒人怨之事。她可以借刀杀人,可以不动声色地推波助澜,令众庶子相残。却绝不能亲自动手!
谢明曦一双明亮锐利的眼眸定定地看着俞太后,将俞太后闪烁不定的阴沉面色尽收眼底。
高高提起的心,悄然落回原位。
她已将俞太后所有的面具撕裂,又将人逼至墙角。
这等情形下,俞太后依然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由此可见,俞太后还顾惜自己的身份颜面,不肯鱼死网破。
彻底洞悉了俞太后的心思后,谢明曦愈发从容不迫:“其实,母后唯一失策之处,便是召我们夫妻归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