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那个坏丫头败坏学校风气，敢私底下跟人谈恋爱！她就是个搞破鞋！”
“……”
秦行心一紧，捉住最后面一个红/卫/兵的衣袖，笑着开口：“同志辛苦了，我能问一下是哪里出事了吗？”
被扯住衣袖的是个十来岁的男孩，他脸上的愤怒已经有了端倪，一见是秦行，脸上的怒意就收了起来，“解放军同志，我们现在要赶去展开批/斗会，地点就在公社中学，被批斗人是公社中学的学生秦书，她因为行为不检点，所以我们要对她的思想进行改造！”
秦行嘴唇绷直，“……谢谢同志，我能知道是为什么事吗？因为这次回来，要对公社进行一些调查，或许你的解答会帮上忙。”
男孩立刻不急了，这可是部队的解放军同志，不可能说谎骗他们红卫兵，便道：“我叫刘大地，说起来，还是我和一个志同道合的同志发现秦书的秘密的，秦书家在安镇大队的秦家湾，她家有个解放军同志，平时谁也不会招惹她，但她也正因为家庭原因，个人不合群，性子甚至有点古怪，在学校不讨喜，像个书呆子似的，所以也就没人想到她会跟人谈朋友了，还是她主动去追求的人家！”
“他们没名没分的，就谈起了朋友，纸包不住火，被我们发现了，那名男同志说是秦书勾引他的，证据就是秦书给他写了很多封信，里面的话……不对啊，解放军同志，你要调查的就是这些吗？不问问其他的？我还能说好多呢！”
秦行的手背在后面，紧紧握成拳头，如果不是这样，他不能保证自己不会一拳头砸上这个男孩的头上！面上却依然笑着，但眼里却是泛着寒光，“小同志，你还知道什么？说说吧，我都记着。”
刘大地正要倒豆子说出来，却看见同同伴已经走远了，踌躇道：“解放军同志，你看，我这还要过去主持批/斗大会，这……”刘大地并不想放过秦行送上门的机会，也不想放手批/斗大会的主权，这可是他千辛万苦才找着的功劳！绝对不能让张雪一个人全部揽过去！
经过这次批/斗大会，他相信，他在红卫兵队里的位置绝对会上升！而且有解放军给他美言几句，不是更好？
秦行哪里看不出这个年轻人的心思？暗嗤一声，正合他意，“小同志，那我能跟着你一起过去批/斗大会吗？正好亲眼看看，也方便我进行调查。”
刘大地被说到心坎上了，恨不得激动地跳起来：“哎！好的！解放军同志！我们这就过去吧！”
秦行犹豫片刻，道：“小同志，我们刚到这里，还有些事要安排，所以得等等，若是你太急的话，不如先去，我后一步就去公社中学找你？”
刘大地一咬牙，点头：“解放军同志！请你一定要准时到场！”
秦行一笑：“会的。”他恨不得现在就过去，但要处理这件事，还是要联系公社的熟人才好解决。
“你认识的人？”辛正文看着秦行严肃的脸，问。
秦行看着辛凝，“秦书是我妹妹。”
话一落，几人都安静了片刻，辛凝看了看周围，这个公社的风气好像很压抑，到底没牵上秦队长的手，而是关切地看着他：“那还不赶紧过去？”
辛凝没看过这时代的批/斗大会，但因为来这里也有好几个月了，知道批/斗大会都不是什么好事，各种遭罪都有，被扔臭鸡蛋烂菜垃圾这些都是轻的，还有人泼屎尿的。
其实更可怕的，是精神上的那种压抑，举目所见的人全都是看戏嘲讽不屑，谁受得了？
秦行深深吸了口气，“我去找人帮忙，小凝，你待在招待所。”
辛凝摇头：“我也过去，你一个人怎么行？”
辛正文拍了拍秦行的肩膀：“要找人就赶紧去找，我们先过去公社中学那边看着。”
秦行看了眼两人，眼里的寒冰稍稍退去：“嗯，注意安全。”
辛凝四人到的时候，批/斗大会将要开始，批/斗大会就被安排在公社中学的操场上，黑压压的人头聚在一起，吵吵闹闹的声音此起彼伏，光是这个场面，就让人退避。
刘大地跑前跑后，十分积极，他频频跑来门口，引得张雪侧目，“刘大地，你在找什么？跑来跑去的，不累么？”
张雪名字好听，她五官生得也不错，挺漂亮的姑娘，就是名不副实，皮肤太黑了，脸上也有点凶狠，生生将五分的美貌压成了三分。
刘大地不想得罪张雪，毕竟她在红卫兵里是二把手，得罪张雪于他没好处，便笑道：“我等解放军同志呢，就路上遇到的，他们说要来看看批/斗大会。”至于调查什么的，刘大地才不会告诉张雪，免得她抢了他的功劳。
“哪呢？”张雪也跟着探头往外看，刚才她可是看清楚了，那两位解放军同志是长得真好看！但她身为一个姑娘，总是要矜持的，若是像秦书那样水性杨花的，可不得了！
想到秦书，张雪唾了口地，那个贱丫头就长了一副勾人的模样，不就是长得白了点吗？有今天也是活该！
“哎哎哎，他们到了！”刘大地可记得秦行后面几人呢，激动地摆起手来，“解放军同志，我在这呢！这边！”
辛正文往那边一瞧，看了眼黄雷董会，“一起过去吧。”既然是要来调查的，那就要扮到底了。
张雪看到辛正文，眼睛都发直了，这位解放军同志真的好看！比起秦书搞破鞋的对象许生来，好看了好多倍！
“解放军同志，请进来请进来！”张雪不经意地看向站在辛正文身边的辛凝，恨恨地咬牙，这个女人就是个妖精！为什么要站在解放军同志身边！
辛正文眼睛一直看着周围，张雪对辛凝的敌意他也看见了，为了免生事端，他道：“这是我妹妹，她也是一位军人，不过为了方便，她穿着便服，希望你们注意保密。”
张雪眼神立刻就变了：“这位解放军姐姐好，我叫张雪，欢迎你们的到来，请你们跟我过来，我们在前面留有位置。”
辛凝定定凝视着她：“谢谢。”
张雪乐开了花，她害羞地看了一眼辛正文，忙在前头带着人走，刘大地在一边看了，恨得直跺脚，这个张雪真的是！害他不能上前跟他们搭话！
但若是真这么轻易就放弃即将到手的荣誉，刘大地可不会饶过自己，他看见少了一个人，忙上前与另一位男同志黄雷搭话，“同志，不是还有一位解放军同志么？他没来？”暗示性地朝黄雷眨了眨眼。
黄雷笑了笑：“他有事，一会儿就到。”
刘大地顿了顿，才轻声道：“同志，那调查的事……”
黄雷看了眼刘大地，无害一笑：“我们会找小同志问清楚的。”
刘大地心彻底落下，“今天被批/斗的人已经被我们捉住了，很快她就会出现在台上，聆听我们的思想洗礼。”
黄雷的唇角慢慢拉直，看向前面那群疯狂的人，都是年轻的面孔，但看上去却看不清他们的脸，只看到丑陋疯癫。
黄雷看了眼身边的董会，董会的面色似乎更加冰冷，像是能掉冰渣子，比起来这些场合听人批斗，黄雷宁愿去出生入死，也不要看这些，但如今，他就是在出任务中，歪头看了看辛凝，辛凝还是那样面无表情。
若是辛凝表现不适，黄雷可不会允许辛凝继续留在这里，除了辛凝的人身安全，他与董会还要保证她不受外界太多影响！一旦有这些苗头，撤离是必须的。
张威看到张雪带着人回来，拧眉看着他们：“张雪。”
张雪讨巧一笑：“堂哥，解放军同志是过来观看批/斗大会的，让他们坐下呗。”
“下不为例。”张威看了眼辛正文等人，本想就这么走了，但看到辛正文那身军装，还是停下脚步，点了下头，眼里的轻蔑十分显眼，才迈着大步走开。
辛正文挑了下眉，行啊，居然在这里碰见这样的人，看来这个人在这个公社整这些批/斗运动很久了，不然看见这身军装还这样？
“刘大地，你不是要过去支持么？你去吧，这次我就让给你了。”张雪拉着刘大地稍稍走远，趾高气昂道。
“好嘞，谢谢了！”刘大地一点也不在乎张雪这个态度，谁让张威在整个公社都极有威信呢，毕竟张威爹在整个公社就掌管着这些事情，是平安公社红卫兵大队的队长，他以后还要入张威的眼！在平安公社闯出一片天！
张雪恨道：“赶紧办好，不要对秦书留一点情面！到时候往死里打，那个贱人做了这种事就该打，狠狠的打！”
刘大地到了这会儿，有点犹豫：“不是说秦书有大哥在部队吗？若是……会不会有麻烦？”
张雪翻了个白眼，哼道：“会有什么麻烦？秦书家就是个贫农，上面一点关系也没有，即使她有个当兵的大哥，肯定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兵，我们张家在整个平安公社怎么样，你说会不会有麻烦？你要是胆子小，不敢干，自然有人想做这个好差事。”
张家是平安公社的地头蛇！
刘大地被说动了，不再犹豫：“张雪，你放心，我肯定办得妥妥的！秦书确实要打，她那性子。”
张雪满意地笑了：“就是！若是放在以前，秦书早就被人浸猪笼了！哪还有现在的好待遇？不过，之后批/斗大会完了，倒是可以让秦书常常被浸猪笼的滋味儿。”
“我会让人办好的，你不用再操心。”刘大地打了个寒颤，张家的人真的是一个比一个狠，幸好，他没惹上张家任何的人……
也是，若是张家的人没有这份狠心，估计也轮不到张家在平安公社独占着某些东西，刘大地知道，以前的张家，也就是个破落户，张威的父亲本就是个无所事事的混混，赶上了这场特殊的运动，然后，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整个张家的人都得了公职，住进了楼房……
张家的行为，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却没人敢说什么，就算是背后闲啐几句，也会被人告发，之前就有人因为与熟人说了一两句，连累整个家族被批/斗……
看着张雪又坐回了解放军同志那边，刘大地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比起从解放军同志那里得到一些好处，抓住眼下这个，才是他该做的。
刘大地走进后面，看到坐在地上木呆呆的秦书，脸色越发冷硬，不是他要批斗秦书，只是秦书恰好赶上了这个时候，谁让她……谁让她要搞破鞋呢？这么不自爱的姑娘，怨不得挨批/斗。
整了整左手手臂上别着的标签，刘大地肃了肃脸上的表情，拿起红宝书和大喇叭，昂着胸膛走了出去，站在操场上的小讲台前，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
“主席说了，为了人民，为了革/命……今天我们开批/斗大会，就是为了肃正风气，秦书同志的所作所为，有资本主义小姐的做派，我们理应让她认识到何为革/命，何为共产主义……”
一番话抑扬顿挫，将所有人的情绪都调动了起来，群情激昂。
“打倒资本主义做派！打倒……”
耳边的声音不断响起，辛凝面上还是没有表情，她从来都是面无表情，身临其境，才知道，这场特殊的运动有多可怕，即使真正的批/斗还没开始，但已经可以想象，在等待所有人批判的秦书，现在又是什么心情呢？
辛凝不知道真实情况如何，但是，无论怎么样，都不该如此去对待一个人！
辛正文握了握辛凝的手，压低声音道，“静下心来，别被这些东西影响了你的情绪，我们现在不能冲出去救人，这个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反而会激起无法想象的后果，秦行妹妹以后还是要来上学的，等等，秦行会妥帖地解决这件事。”
辛凝看着自己在辛正文手里有些颤动的手，缓缓吁出一口气，“嗯。”
辛正文拍拍她的手，才慢慢放开，但也注意着观察辛凝的情绪，以前辛家将辛凝保护得很好，从来没让她参加过这些运动，也不允许她去参加，这还是头一次让她看到现场，担心辛凝接受不了是肯定的。
黄雷董会松了口气，若是辛正文不说话，他们肯定要带着辛凝往外面走，不能再留下来了，即使这个人是辛凝未来丈夫的妹妹。
刘大地在这样热闹的氛围下，被刺激得热血上涌，一挥手一扬手，继续道，“好了，接下来，我们就要让这个罪人出来向大家忏悔！向大家作思想纠正汇报！”
“好！”
“忏悔！忏悔！忏悔！”
秦书心如死灰，外面的呼喊声一层高过一层，她真想一死了之，但有人时刻看着她，她连死也做不到，她不害怕去死，就怕在这场批斗大会后，这些人会去她家，回去骚扰家里人，全家不得安生，甚至让家里人跟着她受罪！
“拖着人上去！”张雪哼笑一声，似乎已经看到秦书悲惨的下场那般，恶意的笑满得要溢出来，“秦书，你学人家资本主义小姐的做派跟人谈恋爱，你就该想到你会有这个下场！”
“许生呢？”秦书睁着眼，死死地看着张雪。
张雪一听到秦书提起许生就来气，明明是她先看上的许生！家里也有意将她嫁给许生，结果呢，许生被秦书这个贱人勾走了！“哈？许生？许生家人知道后，将他困在家里呢，你别想找到他了，是你害了许生！许生怎么可能看上你一个村姑！”
秦书眼里的一点点希望慢慢暗下去，面无表情地看着张雪：“张雪，我知道是你搞的鬼。”
张雪心一慌，下意识移开眼，但又立刻转头，恶狠狠地盯着秦书：“哼！就算我真的做了，你又能做什么？还等着做什么，将人拉上去做思想报告！”
“是是……”
秦书出现的那一刻，整个操场安静了一瞬间，然后又是排山倒海的呼喊声，个个义愤填膺，豪气冲天。
辛凝见到与秦行长得有三分像的秦书出来后，坐不住了，动了动脚，又被辛正文按住，“别轻举妄动，尤其是这个时候，上去救人是不行的，这里是平安公社，秦家湾就在这里，要想彻底解决，没有后顾之忧，就要想个办法。”
若是真的救人走就可以解决，秦行早就应该在一开始听到刘大地的话时赶来救人了，但那不行，秦家人是平安公社的人，他们不可能离开这里。
“这个跪着的人就是秦书！她有什么罪？我们来听听她怎么说！然后我会再进行补充！”刘大地越发得心应手，那一点点的怜悯之心，早就在这群人的追捧下，消失殆尽。
“秦书，你将自己的罪行一一道来，我们都在听着你的思想汇报，放心吧，我们红/卫/兵会帮助你进行思想改造，让你成为一名真正的共产主义的接班人！”
秦书咬紧牙关，那些一遍遍被逼着读过的话，此刻在面对众人时，却不能从她喉咙出来，仿佛她就是个哑巴，如果她是个哑巴，该多好啊。
“秦书，你不说出来，我们怎么帮你？”刘大地蹲在秦书身边，压低声音，“秦书，你再不说，可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刘大地推开后，身后立刻有个人上前，捏住秦书的肩膀，力度慢慢加大，手指收紧，痛，很痛，但秦书还是一声不吭。
她有错吗？真的有错吗？
“住手！”
所有人静下来，看向说出这句话的人，张雪看到喊停的人竟然是她大伯张虎，一惊，忙跑上前，小心翼翼问：“大伯，我们这里正准备展开批/斗，你是过来主持的吗？”
张虎喘着粗气，鼻息沉重，满满的酒味和烟味，混合着张虎身上的味道，形成了一种奇特的臭味，张雪靠得近，吸了一口，脸色一变，但想到面前的人是混不吝的大伯张虎，退也不敢退。
“放屁！谁让你们就这么开批/斗会的！”张虎那双眼睛浑浊却带着渗人的光，“你们有上报我们吗？”
张威慢慢走过来，双手抱臂：“爸，你怎么来我们这发脾气？”
张虎气不打一处来：“放你的狗屁！老子过来怎么了？即刻停止这场批/斗大会，批/斗什么时候再次开始，由我们上头批准才能开展！收队！”
张威放下手，看着他老头，慢慢眯起眼：“有人说什么了？”显然是不打算就这么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