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始终低着头,只说:“母亲是为了我好,也是为了大爷好。母亲说得对,有个孩子,才是完整的一个家。”
大爷没再说话,只是将大夫人搂进了怀里抱着。
年后,才进二月里,霍府上下便得了好消息,大夫人怀孕了。
太夫人老夫人都十分高兴,拉大夫人去跟前,祖孙婆媳三个琢磨着,要选个好日子出城去法华寺上香去。
许氏当时也坐在一旁,悄悄翻了个白眼,嘴里嘀咕:“不就是生个孩子么,有什么可高兴的。我怀了两胎了,也没见谁这么高兴过。”
许氏二胎诞下的是个哥儿,二爷取名为简。
许氏冬日里坐月子,整个人养得胖了一大圈。还在正月里的时候,就叫嚣着要节食了。
“你也去。”太夫人点了许氏。
许氏说:“又不是我怀孕,我不去。再说,孙媳还得留在家里照顾简哥儿呢。他还小,离不得亲娘。”
太夫人说:“去法华寺替老大一家还愿,只是一方面。也是想着,正好开春了,去寺里拜一拜,求着边疆的战事,能够早日平息。这回打仗,挂帅的可是你亲祖父,还有你许家的诸位兄长兄弟,你就不想着去替他们祈祈福?”
许氏这才忙应着说:“是。”
大夫人怀了孕,大爷前后思量了很久,最终决定只身北上。就算陛下对他存了忌惮之心,就算日后再不受朝廷重用,但为国效力为朝廷效力,也是霍家老祖宗传下来的家规。
再说,总留在家里偷闲度日,总也不是个法子。
北上参军去,若是能立个功劳,日后也是替自己的后代谋个福祉。
大爷心意已决,自然不会因为任何人而轻易改变决定。大夫人背地里没人的时候,躲着偷偷哭了好几回。
太夫人将他们夫妻叫了去说:“你有这个想法,是个好的。从前你无后,心里也没个记挂,日子过得糊涂了些,我不怪你。如今你媳妇怀了身子,你既然有了想法,便去吧。不管是你为了自己这一房想积下些功业也好,还是为了朝廷为了百姓也好,总之,你既去了,祖母不拦你。”
“但你也要记住,你媳妇还在家等你呢。如今,她可是怀了身子的。”
大爷明白老人家的意思,忙说:“孙儿明白,孙儿会谨记在心,此生都不会辜负敏儿。”
太夫人叹了口气:“你知道就好。”
大爷以为老太太暗中指的是曾经的那位樱姨娘,但其实,老太太指的是黄氏。如今一去,自然是要跟老三夫妻打汇合的,而黄氏就跟老三媳妇呆在一起。照面,是迟早的事儿。
大爷只身赶往北境之地的时候,已经是四月的天儿了。
这数月来,李荣大军一直盘旋在凹城外,连邻边两座城池都拿下来了,偏拿不下这凹城。
大军离京已有一年,盘旋在这北境之地,也好些日子了。天天北方呼呼吹,再俊朗的汉子也得变得糙了许多。天天忙着打仗,更没空打理自己,所以,大爷见到霍令俨这个弟弟的时候,险些没认出来。
下巴长了络腮胡子,典型的一个西北糙汉子形象。
霍令俨焦头烂额,抬手请着兄长坐下说话。
“听说嫂子怀孕了?”没有一开始就说战场上的事情,而是先话了家常,“先恭喜大哥。”
大爷笑了笑,没说什么。
“听说凹城一直打不下来?”大爷问。
霍令俨说:“凹城易守难攻,打了数月也打不下……凹城若是难拿下,更北边的五座城就不要指望了,如今的确棘手。”
凹城就像是一扇门一样,这扇门不打开,根本无法更朝北去。
大爷说:“我来,也是想助你一臂之力。”
霍令俨道:“有大哥在,何止是一臂之力?齐王现在不在,等明天他回来,我领大哥去见。今天晚上……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兄弟俩说着话,霍令俨忽然严肃了起来。
今天是黄氏与薛青山将军成亲的大喜日子,只是他没想到,偏这个节骨眼上,兄长过来了。
“什么地方?”大爷觉得事情不对劲。
“去了你就知道了。”
繁城内,一个院落里,张灯结彩,整个院子都布置得十分喜庆。
黄氏头上盖着红盖头坐在屋里,旁边苏棠陪着。屋外头,很多薛青山的属下来闹洞房,都被薛青山黑着脸撵走了。
薛青山平日里瞧着愣头青一个,严肃起来,倒是挺能吓唬人的。若不是苏棠拦着,那喜婆也得被吓走。
“新郎官挑盖头,喝了合卺酒,新郎官就可以外头去应酬了。咱们这里小地方,没那么多规矩,新娘子揭了盖头,也得出去陪着亲戚朋友们喝几杯。”
接着,喜婆又说了一大堆吉利话。什么早生贵子啊,富贵安康啊……
苏棠想给他们两口子腾出地儿来,所以拉着喜婆一道去外边吃饭去了。
喜婆抱怨说:“真真吓死个人了的,这哪里是新郎官哦,这么凶。”
苏棠笑:“凶点不好吗?只要疼媳妇就行。我姐嫁给他,我是放心的。”
喜婆又说:“那倒是。”
苏棠安排喜婆先去坐下吃饭,一抬眸,就瞧见自己夫君门外走了进来。
因为外面黑,苏棠又一心扑在自己夫君身上,所以一时没发现跟在一旁的大爷。
“你怎么才来?新郎新娘合卺酒都喝了,正入洞房呢。”苏棠笑着说,“不过你来得倒是巧,正赶上吃饭。你先坐着,一会儿薛将军跟黄姐姐就出来了。”
霍令俨转身看了眼大爷,对妻子道:“大哥来了。”
苏棠这才看到大爷,顿时就惊住了。
她脑子里第一反应想的是,不会是来抢亲的吧?第二反应是,这大爷若真的跟薛将军交起手来,到底谁能打赢。
大爷却是问:“黄姐姐是谁?”
他不笨,一早就发现不对劲,老三有事情瞒他。到了这里,老三媳妇又称新娘子为黄姐姐,他不得不怀疑。
“黄姐姐是……”苏棠不知道该说什么。
大爷朝新房看了眼,眼瞧着就要冲进去了,却被霍令俨一把拽住。
“你们早就和离了,如今你已娶妻生子,她也嫁了人,你又要闹哪样?”
“你也是知道的?”大爷问霍令俨,“你们都知道,却唯独瞒着我。当初,我以为她死了……”
以为她死了,所以,自己的心也跟着死了。
至于之后的娶妻生子,那不过是孝顺,是不想违背两位老人家的意思。大房无后,他必须娶个女人回家。
若是他知道她还活着……
就在这时,新房的门忽然“哐当”一声打开,大爷闻声望去,就见身穿喜服的一男一女两人携手并肩朝外边走来。那个女人……正是他发妻的模样。
大爷只觉得喉咙口一股子腥甜,那股子腥甜儿一点点从喉咙口渐渐蔓延到嘴里。最后没忍住,喷出口血来。
第221章
“怎么回事?这人谁啊。这薛将军大喜的日子, 怎么还吐血了?”
“不知道,跟着上将军大人来的,想必有些来头。”
“方才上将军大人说, 说什么和离?难道……这人是薛夫人的……”
一时之间,七嘴八舌的乱说了起来。
而此刻站在门外的黄氏, 也是一脸懵。她想过日后定然会与他再相见,但却怎么也没有想到, 再次相见,竟然会是在这样的日子。
但黄氏素来是个沉得住性子的人, 哪怕是天要塌了,她面上也依旧会是一片沉静。
黄氏想, 事已至此, 不如彻彻底底把话与他说清楚吧。说清楚后,各自过各自的日子,再不互相打搅。
黄氏要走下台阶来, 手却被新婚夫婿拉住了。
薛青山自然是看出些眉目来了, 黄氏不喜欺骗人,所以,早在成亲前,就把自己的身世告诉了薛青山。把自己的底子说出来,再让他选择, 他若是还愿意, 她便嫁给他, 他若是不愿意, 她也不会强求。
所以,对于黄氏的过去,薛青山早就知道了。
但黄氏只告诉他自己曾经是京城名门黄氏贵女,后嫁与霍家长房为嫡妻。再之后,便与霍家大爷和离,之后又筹谋着死遁,才有的如今周娘子的身份。至于为何和离,又为何死遁,黄氏却没说。
但薛青山想,能让一个女人做出这般选择的男人,想来不是什么好东西。
拉住妻子后,薛青山稳住朝霍大走去。大爷连着吐了好几口血,整个人此刻面色苍白,但好在他身子底子好,一时也撑得住,不至于吐血吐得晕过去。
见新郎官朝自己走来,大爷渐渐直起身子,目光凌厉扫视过去。
薛青山先朝霍令俨抱拳弯腰行了一礼,之后,才问霍令俨道:“上将军大人,不知这位将军是谁?”又兀自说,“不过不管是谁,上门便是客,我也欢迎来饮一杯我与夫人的喜酒。”
大爷没理会薛青山,只目光落向他身后的黄氏,问:“你做的这一切,就是为了逃避我吗?你要和离,你假死,你隐瞒身份……如今又嫁了人……你有没有想过,我当初根本不是真心要放你走。”
黄氏知道,当初和离,的确是自己逼迫他的。
但是又怎么样呢?往事历历在目,纵然他回头了,她也做不到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在她心里,他还永远是那个明朗爽利的少年郎,是那个可以将她从黑暗带向光明、给她好日子过、给她宠溺的霍家大爷。
她坚信,他们无论如何都回不到过去了。
“听说你续娶了妻子,是个很好的姑娘,新夫人如今又有了身孕,你该好好待她才是。至于我,我如今也是别人的妻子了。你我之间,曾经过往种种,便就让它随风而逝吧。”
在大爷心里,他一直以为她死了。她死了,他的心也跟着走了。心都没了,他便也早不是从前的大爷。
至于再娶,不过是随了母亲愿罢了。若是知道她还活在世间,他必然不会是这个样子。
“你知道的。”大爷说不出话来,只觉得什么东西堵在喉咙口一般。
他似是噎着了,话说不出来,忽然间就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睡在一间简陋的房间里。床边坐着的,是自己的弟弟。
大爷撑着身子要坐起来,霍令俨按住他说:“你吐出的那几口血,彻底把身子里的蛊毒逼了出来。真是没想到,那个樱姨娘,留下的却是这一手。”
“什么意思?”大爷身子尚有些虚弱,声音也十分微弱,“媛娘呢?我要见她。”
霍令俨道:“大哥,你该清醒一点。你已经娶妻,如今新嫂子又怀了身孕,你已经是有家室的人。而她,她也是成了亲了。你们的缘分早已经结束,你也该往前看,不要再自己一个人沉浸在过去。”
大爷皱眉瞪着霍令俨:“你也早就知道是不是?或者说,这一切,是你筹谋计划的?对,是你,若不是你的话,她一个女子,又如何布局这般周密严谨……是你,肯定是你。老三,你为何要这样害我?”
“你清醒一点。”霍令俨也彻底火了,“你总是在怪别人,你何曾想过自己的错?”
他愤怒指着躺在床上的人:“当初,就因为你觉得父亲做了对不起母亲的事情,所以你想当然觉得父亲辜负了母亲,你与父亲父子离心,险些反目成仇。可事情真实情况是什么样的?你如今可是清楚了?”
大爷不说话。
霍令俨继续说:“还有,当初你好不易求娶到黄家女,却刚愎自用自以为是,又去招惹什么樱姨娘。你今天的这一切,难道不是你自己作出来的吗?当初家里人有没有劝过你?你听了吗?父亲怎么死的?二哥腿怎么废的?这一切,你是不是也要怪到我头上来?事情有因必有果,如今的这一切,完成是你自己妄自尊大造成的,怨不得任何人。”
大爷又哭又笑,又笑又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