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卫训练新人的法子,诸多规矩讲究,只有内侍卫最清楚。我也不是很清楚。
这些规矩讲究,从陆家那位先祖定下来直到今天,几乎没有变动,内侍卫训练新人的法子,和陆家训练子弟的法子,一脉相承,当初先郑太后身边那位陆爷死后,他带进京城的护卫,有不少补进了内侍卫。”
江延世眼睛微微眯起,似有似无的叹了口气。
“崔太监没有辜负你。”李夏听到了江延世那声叹气,笑着解释了句,“可他坏了规矩,坏了规矩就能杀了。
陆家那位先祖后来奉先李太后的吩咐,退居南边,替程家和白家接掌南方诸部,卫护帝国南端,除了这个,陆家还领着一份差使,卫护后位之人。”
江延世眉头微蹙,有几分不解的看向李夏。
“陆家每一代家主,接家主之位后,就要到京城辅助皇后,或是太后,一旦辅助,终这位家主一生,整个陆家都对其忠贞不二。”李夏解释道。
“陆仪到京城时,皇后是姑母!”江延世飞快道。
“可还有金娘娘啊,都是有子之后,陆家可择其一而辅助,择谁全看陆将军自己的心意。”李夏顿了顿,眼睛微眯又舒开,“陆将军的大伯,辅助先郑太后几十年,在先郑太后病死前一天,被先郑太后鸩杀。”
“我懂了。”江延世长叹了口气,“都是孽债。”
“嗯,到现在,该还的都还了。”
江延世微微眯眼,想了想,笑起来,“你这么说,我觉得好多了,孽债太多,须怪不得我也。”
“是。”李夏也笑起来。
“这规矩,也是先李太后定下的?”江延世兴致盎然。
“是。”李夏点头。
“了不起!”江延世啪啪拍着折扇,“怪不得你这样推崇这位先李太后,了不起。你说的对,相比之下,江家确实根基浅薄,过于狂妄了。”
“倒不能这么说,江家能在短短几十年内崛起,很不简单。对了,我带了些好茶,还有酒,有些渴了,要茶还是酒?郭胜沏的茶也很过得去。”李夏看着江延世问道。
“是我失礼。”江延世坐直,招手叫枫叶,“正巧,今天刚让人回府取了些四明山的新茶过来,我沏茶给你喝,怎么样?”
“好啊,求之不得。”李夏笑应了句,心里一阵酸痛,眼睛差点涌出来。
江延世干脆吩咐枫叶抬走锦榻和椅子,在亭子前铺上厚厚的席垫,摆上茶桌。
江延世端坐在茶桌后,焙茶碾茶,李夏盘膝坐在茶桌一侧,微微侧头看着沏茶的江延世。
“听说你大伯娘最爱牡丹?”江延世一边碾着茶,一边和李夏说着闲话。
“嗯。”
“我阿娘也喜欢牡丹,我刚会走路,就常跟着阿娘从山庄后面,穿过牡丹丛,往茶园里去,茶树之间,但凡有些空隙的地方都种着牡丹。
牡丹在京城极好养,在四明山却很难养,不过茶园里的牡丹,每一株都很好。
采春茶的时候牡丹盛开,阿娘带着我,看茶园的女子采茶,一看就是半天,阿娘说,喝茶的时候,一想到这茶是那些欢快的女孩子在牡丹花丛中采下来的,这茶就有了牡丹花的香味儿。”
江延世语调轻快。
“嗯,我好象闻到了牡丹花儿的香味儿。”李夏轻轻抽了抽鼻子。
“今年这茶,花香确实比往年浓郁,很不错,你尝尝。”江延世沏了杯茶,推到李夏面前。
李夏端起杯子,闻着茶香,轻轻吹了吹,慢慢啜了一口,享受的眯起了眼。
江延世不错眼的看着李夏,看着她一脸享受的眯起眼,笑着移开目光,微微垂头,脸上的笑容有几分凝涩,这茶,他是最后一次沏,她是最后一次品了。
“去夷山看过雪吗?”江延世再抬起头,脸上的凝涩已经消失不见,语调轻快依旧。
“没有,我在横山县的时候,看过一回西湖的雪,比水墨画儿还好看,夷山的雪也象西湖的雪吗?”李夏抿着茶,笑问道。
“西湖我去过,雪……”江延世侧着头想了想,“我能想象得出,那样的山水树木,落上一层雪,确实极美,婉约清秀的美,夷山的雪不一样,是苍凉枯寂的美,你肯定喜欢,别人就不一定了,不过,你以后怕是难有机会去看夷山的雪了。”
“是啊,以后就不能再象从前那样,到处逛到处玩了。”李夏叹了口气。
“阿夏,你当初要嫁给秦王,是因为这份皇权吗?”江延世突然问道。
“不是。”李夏摇头,沉默片刻,才接着道:“那时候,我就觉得,我要是不嫁给王爷,他就要死了,一想到他要死,我就难过的透不过气。”
“那你没想过我吗?”半晌,江延世幽幽问道。
“没有。”好一会儿,李夏看了眼江延世,垂眼答道。
“唉。”江延世长长叹了口气,“阿夏,你这么说,我有点儿难过。”
李夏垂着眼帘,慢慢喝完了一杯茶,江延世也喝完了杯中茶,放下杯子,看着李夏问道:“你什么时候进宫?日子定下了?”
“嗯,后天吧。”
“又说回到这些无聊的事上。”江延世摊手苦笑,“说到这里,有几件小事,想托付给你,也只有你能托付了。”
李夏微微欠身,示意他说。
“法云寺那个傻和尚,你替我照应一二,其实我不怎么喜欢他养的牡丹,太匠气,远不如四明山里茶树下那些自由自在的牡丹好。”
“好。”
“还有些跟了我不少年的……”江延世的话顿了一会儿,才接着道:“可怜人,活着就是为了死,早就没有了名字,我死后,这些人就交给你了,随你安置,能善待最好。”
李夏沉默片刻,点头,“好。”
江延世微微仰头,看着湖面,和清冷的月光,好一会儿,有几分自失的笑道:“没有了,要托付的,竟然只有这两件小事。”
“你的身后事,交给……枫叶?”李夏看了眼垂手站在亭子外的枫叶。
“好。”江延世答的极其干脆,“多谢你。”
“神鬼之道,是有的。”李夏看着江延世,话说的轻而慢,“人是有三魂五魄的,生死,也许就是一场奇遇的开始。”
“照你这么说,那人也该是有前世和来世。”江延世不知道想到什么,笑起来,片刻,笑容顿住,神情严肃的看着李夏,上身微微前倾,“阿夏,如果有来世,你嫁给我好不好?”
“好。”李夏迎着江延世的目光,答的快而干脆。
江延世顿时眉梢飞扬,愉快的哈了一声,“我简直有些迫不及待了。”
李夏看着他,片刻,移开了目光。
“什么时辰了?”江延世看向枫叶问道。
“寅正……”枫叶话没说完,喉咙哽住。
“我不想再看一回日出了。”江延世淡然看着李夏,微笑道。
“好,让他们把香汤送到……”李夏站起来,话没说完,就被江延世摆手打断,“不用,就这样,这里,”江延世指着衣襟,“到处都是你的气息,就这样走最好,来世,好让你能认出我来。我,自然是能认得出你的。”
“好。”李夏喉咙猛的哽住,片刻才说出话来,“那我走了,希望你跟我一样,有个来世,希望来世是你的来世。”
“多谢。”江延世理了理衣服,端正坐好,仰头看着李夏,笑容明朗。
李夏看着他,往前一步,弯下腰,在他额头轻轻吻了下,直起身,转身往前,头也不回的走了。
江延世不错眼的看着李夏的背影,直到李夏走的看不见了,才调转目光,看向郭胜。
郭胜紧趋几步进了亭子,微微欠身,“能侍候公子上路,是胜的荣幸。”
“得你送走,我也很高兴。”江延世微笑看着郭胜,伸出手。
郭胜从手里那只极小的提盒里,端出杯酒,放下提盒,将酒双手奉给江延世。
李夏脚步极快,出了庆安宫,陆仪站在庆安宫门外,秦王从大车旁的阴影中闪身出来,李夏微一怔神,往前两步,扑进秦王怀里。
车帘掀起,秦王扶着李夏上了车,自己紧跟上去,李夏紧挨在秦王身边,挪了挪,挤进他怀里,头抵在秦王胸前,秦王伸手揽住她。
车子晃了几下,缓缓前行。
李夏拉着秦王的衣服,往下躺倒,“我累得很,想睡一会儿。”
“好。”秦王抱着李夏,跟着她躺下,从后面揽着她,将她揽进怀里,李夏一点点蜷缩起来,挤在秦王怀里,闭上了眼。
车子走的很慢,很稳,缓缓进了秦王府,天色已经大亮。
陆仪走到车边,掀帘看了眼,放下帘子,示意小厮牵走马,负手站在那面爬满了蔷薇花的女墙前,和开的繁盛无比的蔷薇花一起,默然看着安静的大车。
一阵风过,吹的蔷薇花瓣漫天飞舞,缓缓落在车上,地上。
女墙上的娇艳繁盛转眼落尽,只余了满墙青绿,蔷薇花瓣一层层落在车上、地上,如雪一般。
第672章 你和我
艳阳高高升起,郭胜从影壁前大步进来,一眼看到负手而立的陆仪,和那辆大车,一个怔神,忙踮起脚,一只手撩起长衫,几步走到陆仪身边,指了指大车,陆仪点了下头,郭胜无声的叹了口气,放下长衫,也背着手,和陆仪并排站着。
又等了两刻来钟,车帘掀起,郭胜比陆仪快了一步,冲前接过帘子高高掀起,陆仪紧跟上前,伸出胳膊,秦王搭了下陆仪伸出的胳膊,跳下车,回身抱下李夏。
李夏头发有些凌乱,秦王仔细替她拢起几缕掉落的头发,低头看着她的脸色。
陆仪揪了郭胜一把,两人踮脚往后,退到影壁另一边,斜看着大门方向。
李夏仰头看着秦王,张嘴想说话,话没出口,眼泪流下来。
“我也很难过。”秦王用力抱了抱李夏,“拙言说过好些回,和乙辛那一战,要不是江延世调度钱粮,关铨和他,要艰难不知道多少,也许要多拖延三年两年。小古已经哭过好几回了,我知道你的难过,我也一样。
以后就好了,要是再有江延世,他们不会再陷入泥淖,他们会展尽才华,恣意亮丽,咱们一起,你和我。”
“好。”李夏喉咙哽咽,片刻,深吸了口气,看着秦王,“你怎么出来了?你不该出来的。”
“昨天听说,我不放心你,京城现在很安稳。咱们进去吧,让她们侍候你沐浴,再好好睡一觉。”秦王替李夏拢了拢头发。
“我没事了,你回去吧,正是忙的时候。”李夏拉着秦王的衣袖抹去眼泪。
“我再陪你一会儿。”秦王说着,揽着李夏,往紧挨着二门的书房院子过去。
陆仪招手叫进宵练,吩咐他另备一辆车,和郭胜并肩站在月亮门外,看着低低说着话往书房院子过去的秦王和李夏,看着两人进了院门,陆仪转头看着郭胜道:“柏小将军打算大典后隔天一早就启程北上,今天晚上吧,就在我府上,给他饯行。”
“好。”郭胜干脆答应。
这一天大家都很忙,直到人定前一两刻钟,郭胜才提着两坛子酒,大步进了陆府那间空院。
金拙言和阮十七已经到了,正对面坐着说闲话,见郭胜进来,金拙言和阮十七一齐转头看向郭胜,郭胜一个转身,顺着两人的目光往外看,院门口,陆仪陪着柏乔,一起迈进院门。
金拙言和阮十七一起站起来,迎下台阶。
“不敢当。”柏乔忙拱手团团见礼。
“今天你是主客。”阮十七让到旁边,侧身往里让柏乔。
廊下还是一样的红泥炉旧竹椅,柏乔先挑了把椅子坐下,摇了两下,看着陆仪笑道:“这样的椅子,我让人找了几把带上了,说来也怪,如今我看到酒就觉得得有把花生,还得有个红泥小炉,这椅子坐上去,摇一摇不响,也觉得不对劲儿。”
“你这是被老郭荼毒了!”阮十七将椅子往后靠的一阵叽咯乱响,指着柏乔一脸痛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