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仪不能随侍在秦王身边,能随侍的,就只有金拙言了,金拙言的功夫他是知道的,从最初从师学习,走的就是大开大合,冲锋杀敌的路子,并不擅长近身护卫,何况,金拙言随侍秦王身边时,必定是要手无寸铁的,别说王妃,就是他,也不是很放心。
郭胜的敏锐和反应之快,生死之间的那份准确狠辣,他和他阿爹都极是佩服,跟在他的船上,又能带兵器,只要不是陌刀硬弓,别的什么都可以。
有握着称手利刃的郭胜策应,秦王的安全,大致能过得去了。
为了便于郭胜的策应,他这条船泊在了最靠近秦王的地方。
从那三条船结成首尾相连,舞伎们缠着七彩绸带飞上杆头,头一趟天花散花时,富贵的眼睛就微微眯起,两只手抬起,袖在了胸前。
银贵两只脚挪了挪,又挪了挪,再挪了点儿,总算挪的舒服了,垂手站着,微微侧头看着舞的天花乱坠的舞伎和童子们。
郭胜神情淡然的看向富平,富平迎着郭胜的目光,顺着郭胜的目光,看向那些舞伎和童子,再看向郭胜,眼皮微垂。
郭胜两只手背到身后,一只脚在身前的锚柱上蹬了两下,两只脚来回挪了挪重点,站着不动了。
三条花船后面那条船上的鼓点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三条花船上的舞伎提着更大更花枝招展的花蓝,同时缠上彩绸,飞上杆头,满天鲜花飞舞而下,鲜花之间,舞伎们在高低不一的位置,两只脚用尽全力蹬开杆子,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射向御船,人在半空,利剑抽出,长长的舞裙往后摇曳飘落。
长长的杆子承受不住这样的力道,齐齐发出断裂的咔嚓声,往后倒下,船上的童子两步窜上翻转上来的船侧,扎入了湖水中。
三条船后的那一船老迈鼓手,已经全数往后翻入水中。
满天鲜花刚刚撒出,郭胜就一脚蹬在刚刚拭过的那根锚柱上,人在半空,才高声喊道:“有刺客!”
富贵和银贵和郭胜同时,跃起扑向御船。
柏乔听到郭胜那一声有刺客时,正看到从花雨中激射而出的舞伎们,立刻往前疾冲,迎着舞伎扑来的方向,一脚蹬在高高突起的船头上,人在半空,抽刀出鞘,往将要落在柏景宁面前的一个舞伎直扑过去。
富平一直紧盯着郭胜,在郭胜动了的同时,抽刀反手,一刀刺进了离他最近的内侍卫胸口,立刻抽出刀,砍在目瞪口呆看着他的另一名侍卫脖子上,那名侍卫的头飞起来时,还是满脸的惊愕和完全不敢置信。
头颅飞起的内侍卫后面的侍卫,已经抽出刀砍向富平,富平象是没看到砍向他的那把锋利长刀,眼睛紧盯着那名侍卫,在长刀砍下他半边身子时,将手里的长刀捅进了那名侍卫的胸膛。
崔太监安排在秦王一侧的四名内侍卫,在郭胜落在御船上时,成了四具尸体,御船一侧,门户洞开。
郭胜落向御船时,直接出脚踹倒面前的船舱,几乎同时,几个舞伎砸穿船舱顶,落进了船舱中,御船上,木头的破碎断裂声音响成一片,木屑四射。
金拙言和明镜、明剑三个,用肉身将秦王挡在中间,疾往郭胜冲过来的方向退。
郭胜落到船上,没有任何停顿,再次直扑上前,落地同时,袖中那柄一尺来长的三棱刀滑出,捅入刚刚抽出刀,正厉声吩咐护住皇上的崔太监的后腰。
三棱刀直没到底,郭胜一步踏前,紧贴在崔太监身后,一只手卡住崔太监的头,猛的一拧时,另一只手卡住崔太监握着短刀的手,将崔太监那把短刀捅进了皇上后背。
崔太监的脖子瞬间被拧断,郭胜抽出扎在崔太监后腰的三棱刀,砍断崔太监握刀的手,扔开崔太监,上前一步,接过两眼圆瞪,浑身僵直的皇上,往并肩而立的四皇子和五皇子推过去,“保护皇上!”
富贵紧跟在郭胜侧后,在郭胜抽刀捅向崔太监的同时,一只手握刀捅向离崔太监最近的内护卫,另一只手揪住目瞪口呆完全傻了的朱铨,猛一把推着他挡在另一名内侍卫砍向郭胜的刀前。
内侍卫的刀砍进朱铨的脖子,富贵已经杀了一名侍卫,立刻抽刀出来,捅进这名内侍卫胸口。
银贵扑向金拙言,落在金拙言身前,将几把刀剑递过去,握刀横在身前,见金拙言和明镜明剑握刀在手,立刻往郭胜和富贵那边冲过去。
金拙言手握长刀,护着秦王,厉声高叫:“有内奸!保护皇上!”
舞伎们已经全数落地,奋不顾身的往船舱里冲杀过来。
柏乔挡在父亲柏景宁面前,一刀砍倒落地未稳的一名舞伎时,柏景宁已经从紧跟在柏乔身后跃上御船的家将手里接过长刀,一步踏出,迎上几名舞伎。
围在御船三侧的御前侍卫,已经接二连三的冲上御船,冲向因为衣着鲜亮,而格外显眼的众舞伎。
另一部分侍卫,翻身入水,刚刚结束演武的水军,也跳入水里,围杀捉拿那些童子和老者。
四皇子和五皇子被郭胜推过来的皇上砸在身上,摔倒在地,两人魂飞魄散,全凭着本能,急急想要扶起皇上。
四皇子浑身颤抖,用尽全力想要推起皇上,却一把按在扎在皇上后背的那把刀上,那把刀的刀柄上,还握着崔太监一只断手,四皇子这一按是用尽了全力的,用力之下,那把刀全数捅进了皇上身体里。
四皇子两只眼睛瞪的眼珠都要掉下来了,慢慢举起手,直直的瞪着满手淋漓的鲜血,再也忍不住,尖叫出声,“不是!不是我,不是!不是我!救命!不是……”
五皇子两只眼睛圆瞪,直直的看着四皇子那一手的鲜血,干张着嘴,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郑志远离皇上极近,一直全神贯注的看着皇上,郭胜捅向崔太监,以及握着崔太监的手捅向皇上的那一刀,他看的清清楚楚,整个人僵直呆硬,片刻才反应过来,尖叫出声,“他杀……”
郑志远的尖叫刚刚喷薄出来,看着金拙言等人拿起刀剑,刚刚冲过来的银贵,干脆之极的一刀划在郑志远脖子上,划断了郑志远的尖叫。
魏相紧挨郑志远站着,银贵划出的这一刀,他看的清楚的不能再清楚了,刀光闪过,郑志远身上狂喷而出的鲜血,冲了他一头一脸。
魏相刚要尖叫,迎着银贵眯眼看过来的目光,喉咙里咯咯了两声,腿一软,瘫在了地上。
金相反应过来,立刻猛转身看向秦王,没看到秦王,却正正看到郭胜将皇上扔给了四皇子和五皇子,在四皇子尖叫声起时,金相猛扑上来,一把推翻皇上,再猛一把推回去,一巴掌打在四皇子脸上,厉声吼叫,“皇上受伤了,快叫太医!快!”
严相被一名疾冲而来的御前侍卫撞的一个狗啃泥,趴在地上连滚带爬,却不知道该往哪儿爬。
古翰生站在混乱血腥的船舱中,手里的折扇举在半空,呆若木鸡。
罗仲生做过十几年帅司,算是领过兵吧,还算镇静,头一个反应,就是扑上去要用肉身护卫皇上,却被王富年一把揪的原地打了个转,“帅司小心!”
王富年揪住了罗仲生,推着罗仲生,在四周的刀光剑影,血肉横飞中,也不知道往哪儿躲才好,两个人抱成一团,没头苍蝇一般,在船舱中乱撞。
秦王一直紧盯着郭胜,见金相扑过去将皇上推了一个来回,急忙示意金拙言,“往那边,护住舅舅。”
说着,秦王已经一步冲前,扑跪下去,和金相并肩,伸手按在金相肩上,用力按着他,声音冷而厉,“听着,皇上受了伤,性命无碍,得赶紧回宫,立刻,让柏景宁赶往京畿大军,要快!”
“是。”金相已经冷静下来,再次看了眼已经全无生机的皇上,将皇上再次推到四皇子怀里,猛的站起来,厉声叫道:“皇上性命无碍!柏乔护驾,立刻回宫,柏景宁即刻赶往京畿大军,稳住大军,捉拿谋逆之人!看住所有的人!不许擅动,立刻回宫,立刻!”
四皇子坐在血泊中,抱着全无生机的皇上,迎着秦王森寒的目光,抖的如同秋风中的树叶。
“看着你四哥!”秦王一把将五皇子推到四皇子身边,厉声道。
五皇子不停的点头,错眼间,看到身首异处的朱铨,腿一软,倒在皇上身上,急忙爬起来,紧挨四皇子,一起发着抖。
落进和冲进船舱的舞伎,已经全数身首异处,柏乔连声号令,御船在侍卫们的团团护卫之中,往西水门疾冲而进。
金明池另一面看热闹的京城小民,看的目瞪口呆,呆若木鸡,直到御船极快的退入西水门,兴奋的议论猛然暴起。
隔了整整半个金明池,他们看不清楚那些纷飞的舞伎,是献艺的新花样,还是,他们亲眼目睹了一场百年难遇的刺杀。
关于是新花样还是刺杀,刺杀是要杀谁,京城小民们各执已见,当场就有人由吵而打,一天里不知道打了多少架。
第658章 鸩杀
御船急速往西水门撤进去,护卫在四周的御前侍卫的船只,只顾着那一艘御船,其余一概只管横冲直撞驱散开。
陆仪所在的秦王府那只船一直在御前侍卫的船外,在御船调头时,夹在一片混乱尖叫的诸家以及百官船只中,径直冲向金明池岸边。
船撞上岸,陆仪跳到岸上的同时,高举着手,向挺枪迎上来的御前侍卫示意握在手里的腰牌,“奉柏将军令,紧急军务!”
一个小头领急冲上前,仔细查看,果然是柏小将军随身的那块腰牌,立刻挥手示意放行。
刚才湖中出大事了,他们都看到了,这会儿有紧急军务,太正常不过了。
况且,眼前的陆将军,他们都是认识的,和他们家柏小将军相交极好,不管是陆将军的这个陆字,还是和柏小将军的这份交情,都是能让他们立刻信任的。
“牵几匹马给我。”陆仪收了腰牌,立刻吩咐道。
小头领急招手示意把马给陆仪和承影等人。陆仪上了马,带着承影几个,往万胜门狂奔而进。
……………………
宫里,姚贤妃一件绯红缂丝喜字暗纹长衣,下面一条紫檀色金线满绣不断头寿字纹的长裙,头上珠光闪耀,脸上妆容精致,和平时相比,显的格外喜庆和艳丽,端坐在她那间院子正殿正中一把突兀放着的椅子上,悠闲的喝着杯茶。
慢慢啜完一杯茶,姚贤妃的目光从滴漏上移开,将杯子递给女侍,站起来,轻轻拂了拂衣服,接过帕子捏在手里,往左侧后看了一眼,笑道:“讷言,咱们走吧。”
姚贤妃左侧后,自从吴讷言落水死后,就空无一人了,她从不许随侍的任何人,站在这个位置,这会儿,也是空无一人。
“再去苏娘娘宫里看一趟。”姚贤妃一边提着裙子,不紧不慢的下台阶,一边吩咐紧跟在身后的一个中年尚宫。
“是。”中年尚宫立刻答应,转身急步往另一个方向去。
姚贤妃带着十来个沉默而健壮的中年婆子,悠闲自在的走着,看着两边的鲜花绿草,摇曳的树枝。
几十年来头一回,她突然发觉,这宫里的花草树木,亭台楼阁,是这样的精致好看,生机勃勃。
中年尚宫去而回来的很快,跟到姚贤妃身后半步,低声禀报:“苏娘娘昨天闹了几乎一夜,从太医早到用了药,到现在一趟没睡过,我近前仔细看了,睡的极沉。”
姚贤妃嗯了一声,中年尚宫接着道:“段尚宫昨天累了一整夜,这会儿也睡的极沉,其余的人,还在跪着呢。”
昨天苏贵妃闹腾的极厉害,一早上皇上就发了脾气,罚苏贵妃身边侍候的人,跪到他回宫。
姚贤妃想到这个跪到他回宫,笑出了声。
再往前没走多远,就是关着江皇后的那一圈高墙了。
姚贤妃站在高墙外,微微侧头,微笑看着面前的高墙,都说这高墙是隔绝也是保护,都是胡说,这高墙,隔绝不了,也保护不了。
”开门。”姚贤妃站在那扇极小的门洞外,吩咐从门外小屋中迎出来,一脸惊惧不安的婆子。
“娘娘……”看门婆子的话刚出口,就被中年尚宫打断,“真是混账,这宫里,没有皇上的口谕,谁敢往这儿来?”
看门婆子脖子一缩,立刻不敢再多说一个字了。
这话极是,况且,姚娘娘的谨慎谦和,最得皇上信任,这一条在宫里是人人认可的。
看门婆子缩着头,急忙上前一把把开了锁,推开了那扇极小的门。
姚贤妃径直进了小门,中年尚宫紧跟而进,一群婆子急步跟进,最后一个健壮婆子走到看门婆子身边,停住,迎着看门婆子看过来的笑脸,抬掌砍在看门婆子脖子上,再一把捞住,将被她一掌打晕的看门婆子拖进了旁边小屋,从看门婆子身上摘下钥匙,出小屋上前掩了门,坐在小屋里看着。
小门的位置,是从前江娘娘院子角门的位置,穿过园子,从后面进到正殿。
姚贤妃离通往正殿的月亮门还有三四丈,江皇后就带着两个丫头,从月亮门中直冲出来。
“是你。”江皇后看到姚贤妃就站住了,微微眯眼,从头到脚将姚贤妃打量了一遍,“穿的这喜庆,怎么,你怀了胎要生儿子了?还是要晋你做皇后,要不,你要当太后了?”
江皇后说着,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姚贤妃笑眯眯看着她,等她笑声落了,慢慢拢起手,慢慢曲下膝,冲她行了个一丝不苟的福礼,“这宫里,就没有谁能当太后,太后们都大行了。”
江皇后的脸色立刻变了,“你这话什么意思?”
“您都听懂了,再问这一句,显得愚蠢。”姚贤妃笑眯眯开始打量江皇后,一步一步往前走,她身后的婆子,也跟着她,一步一步往前走。
“你要干什么?皇上呢?皇上死了?太子呢?”问到太子,江皇后声音凄厉而尖狠。
“今天是金明池演武的正日子。”姚贤妃一边不紧不慢的往前走,一边笑容不变道,“你说呢?”
江皇后一口气松下来,脚下一个踉跄,姚贤妃已经离她不过四五步了。
“太子和江延世借着金明池演武这个机会,谋逆杀了皇上。”姚贤妃离江皇后只有一两步了。
十来个婆子已经围住了江皇后和两个丫头,姚贤妃话音没落,两个婆子打晕了丫头,其余两个婆子,已经按住了江皇后,另一个婆子从怀里拿出只细巧的酒壶,看向姚贤妃。
姚贤妃眉毛竖起,“看我干什么?还不赶紧。”
婆子立刻伸手按开江皇后的下巴,将酒壶里的酒全数倒了进去。
江皇后呛的想咳却咳不出来,一壶酒几乎倒光,看着江皇后都咽下了,灌酒的婆子收了壶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