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是死人,就是只出现一具尸体也好啊!当时燕京府衙虽然紧急把尸骨弄走了,还压住了看到这事的老百姓的口,没想到府衙对着那具白骨还没找出什么线索,第二具白骨又出现了!
一样的衣裳完好,衣裳里面却是白骨嶙峋……
这一下,老百姓们是压也压不住了,无数流言跟长了翅膀似地传了出来,什么妖孽做怪,什么朝堂中有大奸、若不除之大燕必危……
生生将燕京城年前的喜庆冲散得无影无踪,家家户户都关门闭户,人人自危起来。
堂堂燕京城,天子脚下,新年来临正是普天同庆之际,怎么能出现这种事呢?燕皇闻知后大怒,立即责令刑部与燕京府衙限期破案,务必在年前把这件案子查出来。
就是五城兵马司那边也加强巡逻了,可是这边刚巡逻过,转眼背后就又出现了一具白骨,仿佛凭空冒出来的一样,唬得那几个巡逻的兵丁也直打哆嗦,就差没当街喊出这是妖鬼之力了。
要是燕京城里都出现了妖魔鬼怪什么的,这是说燕皇这个真龙天子的龙气就是个摆设吗?往深里想,历朝历代朝代更迭之际,野史中不都记载了一些稀奇古怪的迭事吗?难不成是上天的示警和喻示?
所以刑部和燕京府衙更加吃紧起来,抽调了全部人马追查白骨案。只是已经连续三天了,三具白骨陆续出现在燕京正城,官府却半丝儿线索都没有!
眼看着明天就是大年二十九了……要到了大年三十,燕皇明令的最后限期还查不出这案子,他们这一串儿人,跟提溜葫芦似的,谁都别想有好果子吃!
跟在许观身后进来的章正霖见堂上的几位大人都皱紧了眉头,终是忍不住开了口:“几位大人,此案始终没有进展,不如请易大人回来查一查?”
易长安?吴春林目光微转,看向了毕明。
易长安家逢大难,上了折子丁忧,如今尚在母孝中……不过事出紧急,亦可夺情——
许观没成想自己这徒弟竟然会提出这个建议,章正霖话已出口,他已经是阻止不及了,不由暗自埋怨地瞪了徒弟一眼。
听说朝堂里形势最近又有些复杂,易长安刚好丁忧,倒是可以避开这一滩子浑水,加上这案子出现得实在太蹊跷……
谁不知道满大燕朝里最厉害的破案高手就是易长安?明知道易长安已经丁忧,这案子赶在年前出现,该不会是想把易长安给钓出来吧?
加上又考虑到易长安家中大难后身体和精神状态都比较差,需要休养,所以许观咬着牙宁可自己破不出案受责,也不想把易长安拖进来,只是没想到徒弟章正霖是个愣小子,直接就把心里话给说了出来。
许观心里头正在着急,吴春林和毕明两个倒是心有灵犀地想到一处了:紧急上表,就这件案子请求皇上夺情,让易长安回来接办这件案子!
易长安在办案子这方面颇得皇上的青眼,可谓大燕第一能人,如果连他都办不出,皇上即使恼怒,想来发作他们也有限,这板子打下来,有个扛打的先顶着,落到他们身上时,自然也就不会太疼了,最起码在皇上心里,不会被冠上庸人之名……
宁玉堂人虽然圆滑,却因为搭着易长安这条线,有了进出周介甫周阁老府的资格,年前才得周阁老透了一点风声,他把这位置往上调一调。
官场里有官场里的规矩,所以拼着在这件案子吃瓜落,宁玉堂也不打算把易长安牵涉进来;见章正霖提出了这个建议,宁玉堂连忙先开口否决:
“那怎么行,易大人他家中出了那么大的事,他本人因此也是昏迷了好几天才醒,这会儿一是身体怕还没有养息好,二是才过去几天就夺情,今后怕会为人诟病……”
易长安虽然丁忧,却是让人把自己写完了的那本《折狱释要》送了过来,旷扬名和方未两人校勘无误之后,已经禀报吴春林同意,正在着手刊印了。
章正霖得了小样之后,这些天一直读得如痴如醉,易长安本就是他心目中的偶像,这会儿更是跟神差不多了;自己和师父破不了这案子,章正霖下意识地就认为易长安一定能破,因此张口就说了出来。
见宁玉堂急急否决自己,师父许观也是不赞成地瞪了自己,这才隐约醒悟到自己刚才实在不该在这个时候提起易大人,心下立时有些后悔起来。
先前许观进来的时候,宁玉堂一时着急抢着开口也就罢了,这会儿还来不来的就想先否决这事……吴春林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头:“不夺情把易大人召回来破案,莫非宁大人你能破了此案?”
宁玉堂哑口无言。这案子无头无绪的,他还真是破不了,就连这几天不眠不休地一直在衙门守着,也无非是想着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就算被上面申斥,多少还能挡一挡……
刑部侍郎毕明也立即接上了话:“易大人于破案一途极有天分,这是朝中共识之事,皇上限期又紧,我看此案也非易大人不可了!宁大人放心,便是易大人破了此案,你府衙中这几天的连日辛苦,大家也都看在眼里,到时决不会抹煞的。”
这话说的,隐隐讳讳倒像是指着宁玉堂嫉妒贤能,怕易长安过来抢功劳似的……宁玉堂更加说不出话了。
毕明起身向吴春林一揖:“大人,下官看此事可行,事不宜迟,还请大人辛苦,这就进宫一趟,请皇上下旨夺情吧!到时中使连夜宣诏,易大人明天一早就能赶回京城着手侦破此案了。”
第462章 福禄寿三星带彩玉佩
冬云阴沉,虽是破晓,天色倒还像暮黑一般,就连晨雾都仿佛是阴沟里混杂了不知道什么东西的、有些浓稠的水,一大片一大片地黏着,让人觉得有些压抑。
燕京城门刚刚打开,一辆马车就在一队骑行护卫的拥簇中辘辘行进。
还有些昏昏欲睡的易长安斜倚在一只大迎枕上,心思却全转在了昨天夜里看到的那份案情详要里。
昨天宫中中使急至宣诏,燕皇下旨夺情起复,让她第二天一早就回刑部任职,全力侦破白骨案。
与中使一起过来的,还有满脸歉疚的章正霖。章正霖被许观私下里说了一通,觉得自己是给易长安惹了一个大麻烦,当即就跟着宣旨的中使一起出了城,把自己所了解的案情详要仔仔细细写给了易长安,并且再三跟她请罪。
易长安温言安抚了章正霖,连夜挑灯看了他偷偷写的那一份案情详要,心里却是有些沉重起来;宁玉堂和许观想得方向没错,这连环白骨案确实太蹊跷!
人死之后,尸体发生腐败,发展到最后全部软组织溶解消失,仅剩骨骼和毛发,称为白骨化。
地面上的尸体受各种环境因素影响,白骨化的时间大约是一年左右,在夏季因为蝇蛆等昆虫侵食,可能只需要一个多月的时间就能形成白骨化。
地面下的尸体则要的更久一些,两到三年,或者七到八年都有可能,要根据环境来判断,不能一概而论。
而据许观和章正霖验尸发现,那三具尸体俱是才死不久的……这大冬天里,新鲜的尸体怎么可能出现白骨化呢?
而且大凡杀人,凶手莫不遮之掩之,这三具白骨却是裸地被抛在燕京城的正街上,唯恐大家看不到似的——要说其中没有蹊跷,傻子都不信!
而且现在满燕京城里传出的那些流言也太令人生疑了……
太子燕恒虽然跟易长安说过,她丁忧这一段时间正好避开朝堂上的一些事,只是这起连环白骨案出现让燕皇下旨夺情,易长安就是不回来也不成。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她回来说不定还能有什么新的发现,找出什么新的线索呢?
马车突然紧急一顿,斜倚在大迎枕上的易长安猝不及防,身子差点前扑,幸好及时撑住了。
车窗外已经传来江浪有些气恼的声音:“你们怎么搞的,不知道燕京城门口就不准纵马吗?!”
却是一队家丁护着家中的少爷一路疾驰,到了城门口也并未减速,因天色还有些昏黑,视线不明,竟是差点撞上了易长安的马车。
骑在马上、被一名护院首领拥在身前坐着的那位少爷也正是心情不好,听到江浪出场呵斥,眉毛一竖正要发作,一转眼瞧见马车上一个“易”字,立时缓了神情:“车里坐的可是刑部易大人?”
听对方为首的不过是一个孩子,且口气缓和,江浪也立即平了气:“正是我家大人,不知——”
那被披风和兜帽围得严严实实的小少年立即就要爬下马来:“易叔叔!是我,我是景昊啊!”
景昊,周景昊?车帘一掀,易长安有些惊讶地看向已经被护卫抱下马的周景昊,见除了护卫并没有周家别的大人在旁边,脸上不由现出了一丝责备:“景昊,你怎么在这里?你家大人呢?”
护卫首领一脸的尴尬,周景昊却是一把掀开了头上毛茸茸的兜帽,手脚利落地爬上了马车:“易叔叔,他们都在家里呢,我这是从舅舅家赶回来!”
今天已经是腊月二十九了,明天就是年三十了,周景昊就算是去舅家,也早该定好时间回来过年了,哪有这个时候还在赶路的?何况身边还没有周家的大人陪同——
见易长安板了脸,周景昊也不敢再嬉皮笑脸了,老老实实地交待了出来:“我跟姐姐是早就去舅舅家拜访的,本来定了时间要回来,可是不知道祖父怎么想的,突然来信让我就在舅舅家过年,我——”
周景昊生在阁老之家,这几年耳濡目染也多少知道了一些朝堂风云之类的事,这回祖父连年都不让他回来过了,虽然信上说得好,周景昊却嗅出了些许不寻常的气息,担心会有什么变故。
他到底还只是小孩,想着家中有危险,自己却在外面,说什么也不干,趁着他舅舅不注意,自个儿又溜了出来,直往燕京城奔。
虽然在路上被家中派去护送他的护卫们截住了,周景昊却是以绝食相要挟;算算进燕京城也就是两三天的工夫了,护卫首领被逼之下,不得不答应了周景吴的要求,带着他先赶往燕京城来。
周介甫身为阁老,想来也是感觉到了一些异常,这才去信让自己在外做客的孙子不要急着回来,不过……家眷却并没有避出,看来事情还并没有到那一地步。
易长安心念急转已经大致想明白了如今的局势,正要说周景昊几句,却见他坐下后那件大毛披风敞开,露出腰带上系的一只玉佩,瞧着竟有几分眼熟。
易长安不由轻轻“咦”了一声,伸手将那只玉佩托在掌心,玉佩水头极好,而且是福禄寿三星带彩的翡翠……
周景昊见易长安盯着这只玉佩,咧咧地解了下来:“易叔叔喜欢这只玉佩?那我送给易叔叔了!”
易长安拿起玉佩反复看了两遍,这才确认了下来:这只玉佩就是当初麻蜻蜓被碰瓷后诈走那一块玉佩!
见周景昊张口就说要送自己,易长安摇了摇头,将玉佩递了回去:“不用,我就是看着这块玉佩有些眼熟而已;对了,这块玉佩你是怎么得的?”
易长安在办案方面极有一套,见她问起,周景昊不由眼睛一亮:“是不是这块玉佩是什么线索?这是今年别人给我祖父的寿礼,我祖父瞧着这三星带彩好看又有彩头,前些时日奖赏给我的。”
竟然是有人送给周阁老的寿礼?
易长安不由怔了怔。她清楚地记得,正是在周介甫寿辰的前几日,麻蜻蜓在街上遇到了那次碰瓷……就是销赃,谁会那么不长眼和不识路数,把这么一块在燕京城里抢到的好货,就那么明目张胆地销在燕京城里呢?
马车已经进了城,在一条岔路口前将速度放缓了下来,江浪在车外轻轻提醒了一声:“大人,这里是西直路口了。”
一条路是往刑部去的,另外一条路是去周阁老府上的,从这儿起就不同路了。
易长安醒回神,急忙叮嘱了周景昊两句:“这块玉佩原来是我一个朋友所有,就在周阁老寿辰前两天被人碰瓷抢了过去;景昊,你回去跟你祖父说一说,让他查查这块玉佩当时是谁送来的,多点提防警惕总是没错。我还急着去刑部办差,就不送你过去了。”
“易叔叔你放心吧,我回去就跟祖父说!”周景昊连声应了,自觉得了易长安这一句话,回去后或许还能抵挡一下父亲的责备,急忙跳下了马车。
第463章 强碱
案情紧急,易长安连家里也顾不得回,直接去了刑部报道。
这几天吴春林和毕明都不敢回府,全在刑部住着,见易长安回来,心里顿时一块石头落了定,正想多寒暄两句,却被易长安委婉拒了:“两位大人,请恕下官失礼,下官想即刻就去看看那三具白骨。”
有个喜欢破案的下属就是好啊!吴春林和毕明求之不得,哪里还会计较易长安这些小事,急忙摆摆手让她走了。
易长安一出来,就见一脸激动的旷扬名和方未得了消息后正小跑着赶过来,微笑着冲两人挥了挥手,一头扎进了验尸房里。
许观得了章正霖的报信,也急急赶了过来。见易长安正在仔细难看那几具骨殖,连忙走近前低声说了自己的验尸鉴定:“大人,小人之前仔细验过三具骨骸,左边那具应该是中年男子,中间这具是一名老妇,右边那具是个年轻男子。
三具骨骸上俱是没有半点血肉内脏,小人无奈之下只能截断了他们的一截腿骨,发现骨腔中的骨髓却俱是新鲜的,这三人应该是新近才亡故。
可这死因,小人实在从骨骸中查找不出。且,三具骨骸都如此干净,就算是用快刀分离骨肉,也不可能剔得这么干净啊……”
“因为这三具骨骸根本就不是用刀剔的。”易长安戴上手套,轻轻捡起了一根已经脱落下来的指骨,拿在眼前仔细看了看,又凑近闻了闻,“应该是被强碱之类腐蚀的。”
如果是浓硫酸,尸体的软组织被腐蚀掉以后虽然可以及时捞出骨骸,但是骨骸会发黑发脆,王水、高氟酸和浓硝酸就算现在有人能够提取出来,对有机体的腐蚀效果还没有浓硫酸好。
如果把尸体投入这几种酸中,酸液颜色会发黑,很难能观察到腐蚀的效果,就算那些人有办法把骨骸用特殊溶液洗白,也难以做到刚刚腐蚀完血肉留下这些骨骸的地步。
但是强碱却刚好能够溶解血肉等软组织,却留下骨头……这些骨骸被捞出来以后,应该还被仔细清洗过了,不过还是在骨缝处留下了极淡的气味——
“强……碱?是火碱么?”许观连忙问道。
许观听说布行会将贝壳之类灼烧后的一种物体跟草木灰加水混合,提取出火碱用来漂洗织物,但是并不知道火碱会有这么强的腐蚀性。
这要是真这么厉害,连人的血肉都能溶解了去,那些织料放进去岂不是要化得连根线头都捞不着了?
“是提纯后的火碱。”易长安垂眸思忖了片刻,回忆起了还在学校时听同学说的一种制法,“听说把生石灰加水后再加入火碱,搅拌溶解,澄清后就能得出强碱。”
跟在后面的章正霖连忙疾书记录,易长安却飞快抬头看向许观:“即刻调派所有人手,尽快搜查燕京城内的制布坊!”
第一具白骨出现后,燕京城四门都开始了严查,并没有发现进出有什么异常,但是第二具白骨就紧接着出现;而且从骨骸中的残余的些许软骨连接组织来看,这几具骨骸应该经不起长途颠簸。
加上燕京城里并没有制碱业坊的存在,只有制布坊才会存放大量火碱,所以易长安才会想到,尽快从制布坊中搜查出相关线索!
几队兵士被迅速派了出来,易长安自个儿也坐不住,坐上马车跟上一队兵士一起过去。
搜查很快就找到了线索,一家制布坊的杂役交待,掌柜前几天让几个心腹伙计从仓库里搬了几十袋火碱上了马车,也不知道运去了哪里。
兵士当即将制布坊内的伙计全部抓了起来,见掌柜还没有过来,留了一队人守着,另外一队人则直扑掌柜的家里。没想到那掌柜风声倒是听得快,被窝还是热的,人却已经跑了。
不过现在有了线索倒好办多了,刑部当即拓影出来,满城里发下了海捕文书。
事情查到了这一步,易长安也只能等抓到了那掌柜再说了。
易长安一出马就找到了这么一条线索,虽然那掌柜还没有抓到,吴春林和毕明两个也能跟燕皇那里有个说法,刑部和燕京府衙齐齐松了一口气,几位堂官也不用快过年了还住在了衙署了,总算能够回家里等着海捕的消息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