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走后,长兴侯嘱咐秦氏道:“你好生操办,家里还有多少银子暂且都拿去给郡主做聘礼,不可叫皇上以为咱们轻慢郡主。”
秦氏原是很会计较利弊的人,她自然不会得罪皇帝和宁王,眼下长乐郡主嫁过来,于侯府大大有益,不过她心里有些不舒服傅慎时先斩后奏罢了。
宁王府也迎了圣旨。
红豆自是欢喜,宁王却是心酸,自己带在身边养了几年的姑娘,又是教她骑马打猎,又是教她琴棋书画,虽然她也学太好,到底是他的骨肉,哪里舍得。
宁王夜里独酌,醉了。
红豆次日去请安,闻着酒气,方知道宁王独自饮酒,她便有了些愧疚之心,这个时代,姑娘嫁了,回娘家不易,何况宁王封地在真定,父女两人再见面更是不容易。
别离是人生必经之苦。
皇帝下了圣旨,长兴侯府很快便过了三礼,接下来就是纳征。
秦氏很顾着颜面,依着长兴侯的意思,预备下很重的聘礼,比世子傅慎明娶世子夫人的时候还要丰厚。
长乐郡主身份摆在这儿,又是天子赐婚,另两个倒是没得比,而且姜氏与三太太都是贤惠之人,并无半点不快。
反倒是分出去的另外两房颇有微词,不过二房与三房,自从经了长兴侯府几年前的那场动荡之后,元气大伤,江河日下,前年就有与长兴侯府并回来的意思,还请动了老夫人出面,秦氏冷着脸就给拒了。
秦氏替傅慎时备好了聘礼,着人将礼单送过去给他过目。
傅慎时才下了衙门,回院子便略扫了一眼聘礼,家里人大事很是很拎得清,聘礼下得不错。
不过还不够。
傅慎时派了前院的时砚出去给王武递信,请汪先生过来一趟。
汪先生次日就赶到了城里,趁着中午傅慎时休息的空档,与他在翰林院附近的酒楼里商议聘礼的事。
傅慎时问汪先生:“我请先生备的东西可都备下了?”
汪先生笑着点头,奉上厚厚的十几张礼单,道:“您瞧瞧。”
傅慎时一个个地扫过去,频频点头,这些年春园攒下了不少钱,全在汪先生名下,侯府也没有资格占去,他如今将一半的现钱全置办了聘礼,送去宁王府,以后便是红豆的嫁妆。
汪先生办事细致,傅慎时没有可挑剔的,他道:“就请先生尽快将聘礼都运到我原先的旧宅里去,待我下聘前整理好。”
汪先生起身笑道:“必不会耽误六爷亲事。”
傅慎时点一点,与汪先生一道离开。
五月十八,是个良辰吉日,长兴侯府准备挑这一日去下聘,傅慎时提前一天将他手里的聘礼单子给了秦氏。
秦氏一看单子,脖子都粗红了,这份单子上的聘礼比侯府的多了好几倍!
她问傅慎时:“这是你的私产?!”
傅慎时淡声道:“友人赠之。母亲送去宁王府上便是。”
秦氏想说什么,忽然发现没有话可以说,她已经拿捏不住这个孩子了,即便是搬出孝道,他也不吃这一套,他反倒是仗着长兴侯府要倚着他维持风光,家里人投鼠忌器,便越发放肆不羁。
这四年秦氏在外面受了许多白眼,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还是宁愿做风风光光的长兴侯夫人。
秦氏收了单子,也没别的话说。
十八日早晨,侯府去下聘,聘礼占满了街道,再度万人空巷——多少年了,再没见过这般气派的婚事了。
宁王去接聘礼单子的时候,也大吃一惊,他早预料好了,长兴侯府家底薄,一万两已是很好的心意,没想到入眼的多是各类珍贵的和田玉,譬如羊脂玉簪、戒指一类,还有龙眼大的南珠、东珠和其他珍稀木珠,林林总总粗略一算,竟有七八万两之多!
宁王心里舒服了一些,他招待完侯府的人,下午去找红豆看聘礼单子的时候,终于说了句傅慎时的好话,他笑着说:“他这才叫有心了。”
红豆享了几年的福,并不缺银钱,对这些东西本无兴趣,但是傅慎时的心意,她为着这份心意,也开心了许久。
下了聘,随后便是纳征。
红豆的婚事很多细节都是宁王亲自过手,他等占卜了吉日之后,又悄悄地将他在京城的良田给卖了一些,兑换成银票,加到红豆的嫁妆里去——总要比长兴侯府给的聘礼多些才行吧!
五月二十九,两人成亲的日子。
前一天晚上,就有宫里的嬷嬷过来给红豆讲夫妻之事,红豆这方面理论经验很丰富,听着听着就走神了,脑子里早就出现了两只小人,不过碍于嬷嬷在,绷着个脸,也没敢笑,抿着唇,乖巧害羞的模样。
长兴侯府里,傅慎时简直彻夜难眠,他早想过会娶她是什么样子,可当这一天真正来临了,他还是紧张失眠了。
光明正大地和自己的妻子在一起,想想都乐得不行,傅慎时委实睡不着,又从床上爬起来,在院子里练剑。
傅慎时练完了剑,忽然觉着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秦氏送来的通房他没要,但该学的还是得再学学。
他挑灯夜战,又将有人体经脉的医书和那种书翻看了一遍。
傅慎时等呀等呀,终于等到天上现了第一缕光,他要去亲迎了。
时砚进了内院伺候傅慎时穿戴,秦氏的大丫鬟过来给傅慎时梳头,挑剔其他细节,一切妥当之后,他便出门,骑着高大的骏马,带着迎亲队伍,往十王府去。
十王府里,红豆也上了厚厚的新娘妆,几层白粉,描眉涂口脂,天仙儿也给你画成泥人的脸,丑得认不出自己。
她一边紧张地攥着帕子,一边照镜子腹诽:这才新婚第一天,若吓死丈夫也算奇闻。
很快外边有婆子进来报道:“迎亲队伍来了!状元郎来了!”
红豆脑袋上被人盖上了囍帕,她低头站起身,扶着丫鬟的手出去,嘴角挂了笑,现在外边人都叫傅慎时作“状元郎”,而不是侯府六郎,甚好甚好。
大业成婚还有让兄弟拦门的规矩,红豆没有兄弟,过来替她拦门的是几个皇子。
傅慎时到了大门口,他身后跟着四五个人,一个是薛长光,另外几个分别是几位皇子的小舅子。
一山更比一山高。
拦门的过场,很快就走过去了。
傅慎时进了大厅,给宁王行了礼,红豆便穿着红嫁衣,顶着盖头,被人牵出来。
他看不见她的脸,便看了看她的手,很熟悉,他便安了心。
宁王刚想开口,就哽咽了,平复了许久,才亲自将红豆交到傅慎时手上,克制着道:“从今以后,你们两个人要相敬如宾,相濡以沫……”
剩下的话,他就说不出口了。
红豆忍了许久,这会子憋不住了,滚烫的眼泪从囍帕里掉下来,滴在宁王的手上。
她前世父母缘薄,这一辈子,宁王待她很好很好了。
两人终究是拜别了宁王,宁王若非是她父亲,只怕是忍不了这样的场面。
第133章
红豆从王府出去的时候,一直和傅慎时牵着红巾子, 她盖着盖头, 只瞧得见自己脚上的绣花鞋, 走路走得很慢。
傅慎时略用力拽了一下红巾, 在她身边低声道:“别怕,我牵着你呢。”
红豆稍稍安了心,与他一道走出了王府。
出了门,上了轿子, 红豆似乎还能感觉到宁王一路追了出来, 她坐在轿子里, 身子轻轻一晃, 轿子便起了。
红豆以前不觉得婚嫁是什么很悲伤的事,但在这里出嫁, 她的确很难过, 就好像跟家人的关系都斩断了。
红豆不敢擦眼睛, 生怕把眼妆弄脏了, 揭帕子的时候,叫人笑话,眼泪都是直接落在了她手背上。
幸而宁王府离长兴侯府也不远,没多久红豆就到了侯府,她也平复了心情。
轿子停下的时候,搭着丫鬟的手, 下了轿子, 再次牵着红巾子, 踏着大红色的毯子,随着震耳的喜炮声,进了长兴侯府。
侯府的路红豆很熟悉,自进了院子,便是往重霄院去,也就是说,两人婚后便还住在重霄院。
夫妻二人身边吹吹打打地往了重霄院正屋厅里去,与傅慎时一起,在长兴侯和秦氏面前,拜了天地,直到“夫妻对拜”的时候,红豆晕乎乎的脑子终于清醒了过来,嘴角也浮着笑容,他俩成亲了!
随后,红豆进了喜房。
宁王府的妈妈昨儿就来了新郎家设置喜房,这叫铺房,红豆坐在软绵又舒服的大喜被上,低了头。
喜房里闹哄哄的,听声音,世子夫人和三太太都是在的,好像盼哥儿也在。
傅慎时穿着大红喜服,从喜婆手里接过了楠木的秤,挑开红豆头上的喜帕,深深地看过去,却见她脸盘子涂得十分白,眉毛细细的一条,要不是认得那双眼睛,其实都看不太出来这是红豆了。
红豆见过自己脸上的妆,丑得让人难为情,她都难堪得不好意思抬头了。
傅慎时以为她害羞,便笑着走了过去,坐在她身边,凑在她耳朵边道:“一会儿人就走了。”他又补了一句道:“今天很好看呢。”
呕。
红豆忍不了,傅慎时这谎话说得太没水准了!
偏屋子里的人也全是一嘴喜庆和夸赞的话,红豆险些都快觉得自己审美出问题了,她抬头略扫了一眼,除了大房的,二房三房的人都来了,独独缺了二太太。
红豆不知道,二太太与傅二和离回家了。
喜婆过来,往两个人身上撒喜果,花生红枣一类,和他们屁股底下坐的是一样的,红豆闭着眼,生怕砸她嘴里,她不喜欢吃这些。
傅慎时倒是一副“你尽管来”的英勇样子。
随后姜氏接了丫鬟手里的盘子,夹了一块点心喂给红豆,笑问道:“生不生?”
红豆小声道:“生!”
被这么多人盯着看,她还是害羞的。
众人哈哈大笑,调侃了两句。傅慎时也喜了,生!得生!
两人最后喝了合卺酒,两个匏瓜剖成两半,一人一个,里边装着酒,因为和匏是苦的,酒也苦,饮漱三次,便是“和匏”,以后要夫妻二人便要同甘共苦。
礼成,状元郎被妇人催着出去待客,傅慎时现在可是长兴侯府的担当,前院少不得他。
傅慎时走后,姜氏与三太太控场,先是走过去主动与红豆说话,介绍了其他家里的族亲,这妯娌两个声音轻柔温和,很叫人放松。
红豆笑着回应,她怕她们看不出来她在笑,便将嘴扬得大些。
姜氏是成过亲的人,新婚当日之事,她还历历在目,更是知道红豆的不自在,便打发了人出去,又转身同红豆笑道:“老六院里一直没人伺候,母亲叫我拨了八个丫鬟过来,我看你也带了六个丫鬟一个妈妈过来,也不知够不够,若不够,只管与我说。”
红豆的嫁妆太多了,虽说早上早就过来了,但放在院子里,只十几个女仆人,完全不够打理。
红豆便道:“多谢大嫂,劳烦你支使几个粗使婆子来,等我归拢了嫁妆,再打发她们回去。”
姜氏笑着点了点头,与三太太一道出去办。
红豆带来的妈妈要去料理嫁妆的事,丫鬟便过来打水替她卸妆洗脸。
因脸上傅的太厚了,红豆洗了许久,脸都拔干了,才终于洗干净,她一照镜子,脸皮都红了。
咕噜噜几声,她肚子也饿了,丫鬟终于去小厨房里做了吃食过来。
红豆自早上开始就没吃过,吃了一碗半的粥,才放下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