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清的睡意刹那间不翼而飞,她直起身来,“哦?”了一声,黄鹂点点头道,“方才夫人说,我们该回了。”
她想起床底下的那件绿色外衫,若留在这里,清扫的丫头一定会发现的,得想个办法带走。
“嗯,你去倒杯饮品来,我有些渴了,”崔清随意找了个借口支使黄鹂出去,左右查过无人偷窥,连忙捞起床底的裙子——好在唐朝的裙子足够宽松,她把绿衫叠了叠系在腰上,只要不掀开裙子,定然不会发现。
等黄鹂端着饮品回来,她喝了小半杯,便随郑氏去向郑夫人告别,踏出府门的那一刻,崔清只觉如跗骨之疽般跟在她身后的视线终于消失。
“还没找到?”郑夫人几乎要失控了,“废物!一群废物!”
“阿娘怎么了?”郑二郎踏入房门。
郑夫人勉强露出个和善的笑容,“二郎来了。”
丫头们退了下去,二郎坐在郑夫人身边,习惯地挽上她的胳膊,“外头怎么那么吵?”
“有人偷听阿娘和嬷嬷的话,”郑夫人眼睛一转,假装愤怒道,“一定是十三娘!除了她不会有谁了!没错,那些个小丫头定不敢偷听我的屋子,”她先前本是做戏,到后头,竟觉自己的猜测有几分正确。
郑二郎眉头一皱,“十三娘不是这种人。”
郑夫人冷笑一声,“你才认识她多久,就知道她不是哪种人了?二郎,只有阿娘和你最亲,”她抚上二郎的头,“那些娘子都会骗你!欺负你!”
“十三娘不会骗我的!”二郎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信任,执意道。
郑夫人险些咬碎一口银牙。
“阿娘才是对的,”她怒极反笑,“阿娘定会证明给你看。”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郑二郎露出一个十足隐秘而快意的笑。
第84章 行动
“说吧, ”卢七郎斜躺在榻上, 手肘撑着脑袋, 脸上映着跳动的烛光,,“你又打听到什么消息了?”
刘华自来熟地往旁边一坐,笑得跟只狐狸似的, “栽了吧?栽了吧!”
卢七郎斜了他一眼, 他马上收起嬉皮笑脸的模样,正襟危坐, 颇像朝堂上治世的能臣,只差捋一把虚构的胡须,“这个郑二郎……”
“……可不是什么好夫郎的人选, ”另一边, 正参加中秋夜宴的郑氏和新认识的郑氏族人聊天, 有意识地引对方聊起她心中的女婿人选,却听这位消息通灵的新朋友神神秘秘地道, “你可见过他的阿娘?”
郑氏倚靠着栏杆,心想崔清上哪去了,好在她身边跟着那个稳重的大丫鬟, 怎么也不会惹出乱子。
“自是见过的,”她回过神来,忙答了句。
新朋友抚掌大笑,“既是见过,你怎地还不明白, ”见郑氏仍然一副不知道在说什么的神色,不由得叹道,“蠢儿,蠢儿。”
郑氏有些不高兴。
“你若是嫁过去,可受得了这样的婆婆?”新朋友问,然而郑氏却道,“人心皆是肉长的,相处久了,不就熟了吗?”
“可见你没吃过什么苦头,”对方也不卖关子了,“只是婆婆严厉也就罢了,不过,”她欲言又止,左右隐蔽地张望两眼,才凑过去道,“你可知李七娘如何去世的?”
郑氏听过一些消息,众说纷纭,但大体的走向是差不多的,皆说七娘被马所惊,回府后受惊过度,外加身子骨弱,才一命呜呼。
她本出阁不久,嫁入崔家后,上无婆母使唤,下有儿子乖巧,又是老夫少妻,丈夫十分包容,就连刚成为寡妇的便宜女儿,也对她很是尊敬,尽管母亲在闺中说过几个故事,可惜皆为纸上谈兵,听着有趣,实战而言,还属新人,她挺不耐烦这些弯弯绕绕的。
“那匹惊着李七娘的马,”刘华说到这里,“我往下一查,竟是郑夫人的一门远房亲戚,家住长安大安坊,平日里游手好闲,是个十足的浪荡子,认识的人都唤他袁大。”
“袁大?”连后面的“郎”都省下了,足以见得他平日有多不遭人待见,“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而此时,在园子里散步的崔清被一个其貌不扬的男人拦下,此次中秋夜宴乃是郑氏族人所邀,崔父给郑氏撑场子,一家人一个不落皆到了,却没想到竟混进一个登徒子。
园子里到处点着儿臂大小的蜡烛,这个男子眼睛往崔清胸前流连忘返,惹得旁边的墨香大怒,挺身而出道,“这位郎君,可是迷了路?”
[我靠,挖了他的眼睛!]林茵茵被那色眯眯的目光看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主播那飞机场他也看得上眼,啧啧啧,看来没见过多大世面。][有古怪,主播你离远点,万一他突然扑上来抱你,那有理也说不清啊。]崔清看得心底一颤,往后挪了一步,暗自蓄力,万一有所不对,马上拔腿就跑。
“在下姓袁,排名老大,”袁大郎眼风瞟了墨香一眼,脸上的嫌弃呼之欲出,转而笑着对崔清道,“十三娘,我有一件事相告。”
“吃喝嫖赌,”刘华的声音淡淡地响起,“买卖奴婢,尤其是一手扒窃的功夫……”
袁大拱手,靠向崔清。
“……技艺精湛。”
第85章 顺
袁大起初听到郑夫人的意思时, 本以为是小菜一碟, 毕竟他技艺精湛, 自出道以来从未失手,但当他真正站在崔清面前时,却觉对方压根找不着破绽。
“哦?何事?”听他说有事要说,崔清只淡淡问道, 仿佛毫不关心。
袁大向前迈一步, 微微躬身,好似要说什么隐蔽的事情, 不希望其他人听到似的,他眼睛余光早已瞟到十三娘腰带上系着的香囊,以他的手艺, 完全可以在不触碰对方的情况下轻而易举地解下来。
但他没料到, 即便他有事相告, 十三娘依旧未放松警惕,他走近一步, 崔清便后退一步,始终隔着一米的距离。
再有本事,始终要近身, 袁大不可能隔着一米远便伸手去捞对方的东西,然而十三娘这态度好像他身上带着什么有害细菌一样。
他眼珠一转,刻意慢慢压低声音道,“不知,十三娘可曾听闻过郑二郎的名声?”
若放在平常娘子身上, 早已好奇地靠近一些,以期能听得更清楚一点,然而崔清丝毫不上套,她的观众早已把直播间的声音调高,将对方的只字片语全部复述出来。
“这倒是不曾听闻,”崔清保持着安全距离道。
对方不上钩,袁大一阵沮丧,他本想乱说几句糊弄过去,再寻机会,不过转念一想此番打草惊蛇,或许十三娘已经怀疑,得抛出点实在的消息才行,便半真半假地道,“娘子或许不知,我婆娘最擅□□丫头,郑夫人常常光顾,这几天,更是买了一大批丫头进府,却没听过丫头出府的消息,你说,这奇怪不奇怪?”
说起来,他对崔清还怀有一丝高高在上的怜悯之情,好像看着一条鱼在水里奋力挣扎,却不知它早已身在网中。
被郑夫人盯上,的确值得为她烧几柱香。
“许是遣散归家了,”崔清当真没想到会听到这个消息,当下就有些吃惊,只不过表情控制得好,没表现出来。
袁大心痒痒,恨不得打破十三娘的冷静假面,冲动地道,“你那郑二郎,也不是什么软弱之人,你没听说过吧,早些年他有一个妾侍,但和李七娘定亲之后,便没有了。”他说完有些后悔,不过转念一想这并不是什么秘密,说出来也无妨。
崔清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而此时,后母郑氏的丫头匆匆赶来道,“娘子,快开宴了,夫人唤您过去,”她抬眼看到袁大,露出警惕之色。
有两个丫头护着,袁大失去了最佳的机会,他恨恨地叹了口气,径直穿过三人离去。
“这个人甚是奇怪,”郑氏的丫头攥着帕子道,“娘子,我们赶紧回去吧。”
崔清“嗯”了一声,她正欲抬腿,又觉得哪里不对,丫头连声催促,她只好先过去再说。
而走到一棵樟树下的袁大得意洋洋地从袖子里抽出一方丝帕,方才他佯装叹气和崔清擦肩而过,硬生生地从她怀里顺走这方丝帕,丝毫没引起三人的注意。
袁大在灯笼的烛光下打量着,只见丝帕一角绣着个小小的“崔”字,便满意地塞进怀里,脚步轻快,去寻郑夫人领赏钱。
第86章 来援
“拿到了?”
郑夫人正招待着宾客, 贴身丫头便寻着她, 在她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 郑夫人点点头,朝宾客们抱歉地一笑,与丫头走出主屋,寻一偏僻角落说话, 头上一盏灯笼烛光落下来, 橘色光圈晕在她身上。
丫头递上丝帕,郑夫人朝借着烛光微一打量, 瞅见端正秀丽的一个“崔”字,满意地还给丫头,“拿去给郎君, 让他寻个由头露出来。”
丫头福了一礼去了, 郑夫人突然喊住, “等等。”
她也不说话,只在那站着, 灯笼光在她脸上跳来跳去,显得她的神情闪烁不定。
“夫人?”她站的时间有些长了,丫头不得不出声催道。
郑夫人回过神来, 脸色复杂地道,“你看,二郎是真的欢喜十三娘,还是……”她仿佛才想起这一番手段将带来的后果。
而另一边,崔清一路匆匆地跟着丫头回宴席, 一条弹幕划过,[主播,你看看你身上有没有少什么东西。][刚才那个男人给我的感觉太熟悉了,他说话的时候一直耷拉着肩膀,但经过你们的时候肩膀抖动了一下,我本来不敢确定,后来放慢速度看才发现的确不是我的错觉。]这条弹幕一下子吸引了她的注意,她第一时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香囊,还摸摸袖子和坏里的丝——丝帕不见了!
不管在什么时代,丝帕都算得上女子的贴身物件,更何况她的帕子还绣着原主的印记,若是落到歹人手里,名节算是毁于一旦了。
崔清心里一咯噔。
[一定是郑夫人设计的,]弹幕急得不行,[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握有主播的丝帕,简直天时地利人和啊。][不会吧,赶紧想个办法啊!]
[能不能找个机会偷回帕子?]
直播间的观众们你一句我一句,一群群弹幕鱼儿般游过,反倒让崔清更慌了。
[别急,想想最坏的情况不过是名声坏了,只要你死活不嫁,难道你爹还会把你绑上花轿不成?大不了不在长安找夫婿,你不是一直想着出家做道姑吗?]所谓恐惧,大多因为前路无知,当观众们这样一分析,崔清深吸口气,继续迈开步子往前走,一边在心里思考该如何破局。
一条丝帕本证明不了什么,她大可以事先说自己帕子丢了,或以字迹不同为由解释,然而,会几门书法的娘子虽不多,却也有,不足以取信于人,她与郑二郎相看过的事虽瞒得严严实实,但时有联系,有心之人依然能觉出端倪。
“所以,你是在哪里找到的袁大?”另一边,卢七郎皱眉问道,“这样一个人,郑氏肯定会把他藏得严严实实的,你如何在那么短的时候寻到他们的关系?”
刘华也挠挠头道,“我就派个人在郑氏府前守着,他昨日见着袁大从侧门偷偷进去,做派不似老实人,便去查了查他的底细。”
“不妙,”卢七郎坐直了身体,手啪地一声拍在桌上,“郑氏今日夜宴,邀请十三娘一家,又见袁大昨天出现,其中必有情况。”
他抬头问刘华,“此地距离郑氏府邸多远?”
“快马加鞭,不到一刻,”刘华下意识地回道,“但是就算你去,又能做什么,而且他们也没邀请你啊。”
卢绚看了他一眼。
刘华顺着他的视线低头挪到自己胸膛,指着自己不可思议地问,“你是说……我去?我像是那么不懂礼的人吗!”
卢绚早已起身穿衣吩咐小厮备马,毫不理会一边嚷叫的刘华,直到被他吵得头疼才道,“见机行事。”
而后又补充一句,“见着十三娘再说。”
他匆匆朝外走去,府外早拉来两匹马,刘华虽觉他小题大做,却也不得不跟出去——卢绚一向是对的,如有不对,参见第一条。
两个人骑马狂奔,所幸宵禁已至,道上并无行人,不到一刻钟,便已至郑府门外。
卢绚跳下马,以眼神示意刘华,刘华无奈之下,在附近酒楼里找到盯梢的下属,对他耳语一翻,那下属点点头,便去了。
“他定能混进夜宴,给十三娘传递消息,你放心好了,”刘华没好声气地道,绕过跳着胡旋舞的舞娘,“我们去包房里等他。”
能当不良人,手上定有几手功夫,卢绚微微颔首。
崔清到主屋之时,宾客满聚,黑压压地坐了一地,她留神靠边而行,行至后母郑氏所在的桌席,“夫人,”她张望两眼,“尚未开席?”
“嗯,郑夫人好似有事出去,”郑氏道,“还有宾客未至。”
崔清心思一动,似乎猜到郑夫人所说的出去为何意,正想出去查看,便见郑夫人款款而来,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黑发上的金钗在满室光辉下闪耀着锐利的光芒。
[帕子应该不在她身上,]弹幕们道,[在她身上无法发挥最大价值。][那就只能在郑二郎身上了。]
[酒宴还没开,要不去让丫头把帕子要回来?][别!到时候要不回来反而坐实了。]若是莱尔先生在,或许他能想出什么损招来,可惜他并不是每天都看直播,专家小组们纵然有本事,也不免技穷——他们可没接触过后宅这等阴损的手段。